3井娃02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南向天曾欺負他不成反被暴打一頓,這時不敢貿然動手,揚起柳條“啪啪”抽地,狠狠地道:“喂!臭要飯的,你別多管閒事!小啞巴在村學堂外偷看夫子教書,嘿!我可告訴你,這村塾是我家辦的,可不由著她想進便進、想出便出,偷看一眼三文錢,小啞巴,我給你算過了,你偷瞧了三眼,共……共……七文錢,快,交出來才許過路!”
瘦皮猴郭寶多拉了拉南向天,小聲道:“少爺,是九文錢啊。”
南向天狠瞪了他一眼,立時改口:“九文錢,一文也不能少,快!交出買路錢,不然就把你的簍子留下來做抵押!”
井娃緊緊抱住竹簍搖了搖頭,小乞丐撩起袖子,露出乾柴禾似的黑胳膊。南向天讓拖著兩管鼻涕的王三郎與灰頭土臉的郭寶多把路給堵上,發(fā)狠道:“臭要飯的,上回我是栽在你手裡,這回再加上我兩兄弟,咱們三人就不信鬥不過你一個!”
小乞丐“哼哼”邪笑,提起拳頭走上前,對面三個蘿蔔頭也紮下馬步、擺出架勢,眼見一場惡鬥在所難免,就在這時,村口走進兩人,走在前頭的是名年輕男子,面容俊逸,身形頎長,穿一襲青灰色長衫,肩背半人高的紅木鑲銅藥箱,正是在學堂裡教書的年輕夫子,此人姓方名澤芹,字少安,實乃一名遊醫(yī)。南員外與方澤芹頗有私交,知道他是位飽學先生,在村塾初建成之期還未請到坐堂的夫子,便託他代爲管教學生。
走在方澤芹身後的便是中保村的曹村長,四十出頭的年紀,生的熊腰虎背,一張黑臉膛不怒自威。
曹村長一見南向天三人便豎起眉頭,高聲道:“這不是南員外家的小公子麼?這麼晚了怎還在外溜達,可不是又想去田裡搗蛋吧?”
南向天最怕這不講人情帳的曹村長,狠狠瞪了小乞丐和井娃一眼,壓低聲音放狠話:“咱們走著瞧!”手一招,帶著胖瘦兩跟班往村外跑去。
曹村長哈哈一笑,掃了井娃與小乞丐一眼,說道:“天晚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井娃“呀”了一聲,背起竹簍要走,方澤芹卻搶步上前,攔住井娃的去路,井娃嚇得小退半步,以爲這夫子還惦記著她在學堂外偷看的事,連忙點頭哈腰地賠罪,急道:“唉!啊……呀!”
方澤芹蹲□與她平視,親切地問道:“別怕,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丐湊上前插嘴:“她是啞巴,不會講話的,你問了也白問。”
曹村長道:“這孩子是藥農柳寡婦家的,母女倆相依爲命,就住在基山腳下,柳寡婦生性怪癖,平日裡甚少與人打交道,沒人知道這丫頭叫什麼名字,問她也不會說,大夥見她常在山裡跑動,便稱她爲山娃子。”
方澤芹略一頷首,又問道:“柳姑娘,能聽見我說話麼?”
井娃怯怯點頭,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這張陌生的面孔。
方澤芹輕聲道:“來,讓我看看。”說著以拇指在她的喉頭與鎖骨中央按壓。
井娃忍不住咳嗽,“嗄”的叫了聲,慌張地跳開,捂住脖子,露出驚恐的神色,一雙烏溜大眼瞪得有如銅鈴般大小。
方澤芹沉吟片刻,柔聲問道:“今日見你在學堂外張望,想上學嗎?”
井娃聽他聲音溫和,不似生氣的樣子,便放下戒心,老實地點點頭,隨即又皺起眉,攤開左手,右手食指在左手心裡畫了個圈,又搖頭道:“咦!無……耶!”
大人看不懂的肢體語言,小乞丐卻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替她解釋道:“夫子,小啞巴在說自個兒沒銀子給你呢!”
方澤芹微一怔,說道:“不收錢,只管來便是。”
小乞丐聽了之後雙眼閃光,跳上前詢問:“那我也可以來嗎?”
方澤芹問道:“你叫什麼名?”
小乞丐用手指擦了擦鼻根,響亮地報上名來:“我叫李春花,春暖花開的春花!”
曹村長一愣,咋舌低語:“居然是丫頭?”
方澤芹倒不覺奇怪,他一眼便看出李春花是個女娃,只頷首道:“你與柳姑娘一道便是。”
眼見天色不早,井娃朝方澤芹等人鞠了一躬,又對李春花揮了揮手便急急忙忙地往回趕。待兩姑娘都離去後,曹村長才嘆道:“方大夫真是有心人,咱村裡也沒哪家願爲女孩兒花這等心思。”
方澤芹笑而不語,他雖有懸壺濟世之心,卻也自知能力有限,不敢以大羅金仙自居,僅在救治患者上全心全力,從不會無端沾惹是非。可是自學堂裡匆匆一瞥,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聽咿呀學語的稚嫩童音,心頭更是莫名觸動,無法漠視井娃眼中的渴望。!!!
出村之後,井娃一步沒停地往山裡趕,等到得家門前,一輪鉤月已升上樹梢,柳元春站在藥田前等候,見到女兒歸來,當即怒喝道:“井娃!過來!”
井娃被嚇得渾身驚跳,連忙跑過去,氣喘吁吁地從懷裡掏出清單遞上前。
柳元春接過清單,反手就甩了井娃一個耳光,厲聲問道:“爲何這麼晚纔回來?我不是說過在來回路上不可耽擱了麼?是不是跑去哪裡玩了!?”
井娃不敢捂臉,驚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搖頭,柳元春彎腰在她身上嗅聞,突然柳眉倒豎,尖聲道:“還敢騙我!你身上是什麼味兒?誰準許你吃外頭的食物?”說著便揚起手,又是一個巴掌抽上去,把井娃打得跌在土裡,嘴角溢出血絲來。
柳元春咬牙切齒地道:“不可吃外頭的食物,不可與山外人深交,送了藥材後馬上回來,這些不是早就對你說過了麼?爲娘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井娃像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指了指中保村的方向,把揹簍卸下來往上拋,出聲道:“咦…呀呀……”她想把被南向天欺負的事告訴孃親。
柳元春抓過竹簍往井娃的頭上打,大叫道:“閉嘴!你還想找藉口?還想跟我辯!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聽到沒!?”
井娃抱住頭,死死咬住下脣,不敢再吭半聲。柳元春出完氣之後便揪著井娃的耳朵拖到後屋,來到枯井前,照往常那般讓井娃坐在簍子裡,用吊繩將她送入井底,冷聲道:“既然你已在外頭吃過,今兒的晚飯就免了,也給你長個記性!”說著便用石蓋將井口蓋住,只留一道透氣口。
井底悶熱潮溼,井娃卻早已習慣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蜷縮在棉褥上,耳邊浮起陣陣清朗的誦讀聲——長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稱尊長勿呼名 對尊長勿見能……
井娃張嘴發(fā)聲:“昂…師……”雖然語句都記在心裡,無奈怎麼也沒法準確地讀出來,她反覆唸叨著那幾個簡單的音,念著念著便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時,腹中飢餓難忍,井娃被餓醒了,剛睜眼便發(fā)現頭前擺了個竹籃,她起身一看,籃子裡裝著兩個白饅頭和一個煮藥的石鍋,揭開蓋子,溫熱的鮮香味撲鼻而來,竟是碗以茯神、半夏曲和人蔘熬成的養(yǎng)心粥。
井娃輕撫熱燙的面頰,微微一笑,捧起石鍋舀粥吃,米粒綿軟成糜,只有用心熬煮才能熬得出這麼香滑合口的藥粥。柳元春雖對井娃過於嚴苛,動輒拳腳相加,卻願意揀最好的藥材爲她煮湯熬粥,衣食方面從不苛待,心情好時便如尋常母親般對女兒噓寒問暖,但凡有一絲不順心,那脾氣便收攝不住,總把女兒當作出氣筒,毫不憐惜地任意打罵。
反覆無常的心性令井娃無所適從,既害怕又希望從這樣的母親身上得到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