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尚書,別來無恙。”祈舜微笑道
他拉著玄瀾的手,開門見山:“當初大人欠大皇兄的人情,舜帶著玄瀾來取了。”
夏朝律法有規定,只有正三品以上官員才能乘轎,賀青山雖爲兵部尚書,正二品大員,但是衆所周知,賀尚書家住成爲京外賀家鎮,距皇城路途遙遠,若是每日乘轎上下朝,那必定是來不及的,所以城門的守軍在每日開城門後不久,都可以看到賀尚書帶著兩個護衛,坐著一輛藏青的馬車晃悠悠的趕去上朝。
馬車咕嚕嚕的在大道上行駛著,車輪一軸一軸的轉動,祈舜微微擡起了頭,從帽檐下飛快的掃視四周。他現在僞裝成了賀青山的馬伕,一身灰色的短打布衣,腳上一雙灰靴,都是灰撲撲不打眼的顏色,頭頂帶著已定笠帽,一頭順滑黑亮的長髮跟沾了煤灰似得,乾癟癟的搭在肩頭,而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膚不知道塗了什麼都變成了暗黃色。
一眼望去,這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馬伕,窮困不起眼,一條馬鞭有氣無力的垂在手邊,簡直夠不上他賀尚書家馬伕的身份——除了那雙燦若星子神光奕奕的眼睛。竹斗笠帶在頭上,祈舜絲毫不擔心別人看見他的臉,就算看見了他的臉又怎樣,現在就算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把自己認出來。
上輩子後來轉到國/安任職的時候,他也是幹過一線的活計的,化妝術、僞裝術、追蹤術、情景術……這些都是每個合格的一線密/工必上的課程,雖然大部分忘的差不多了,但是現在用用糊弄糊弄這些古人還是綽綽有餘。
“駕!”祈舜輕輕的一甩馬鞭,馬鞭在空中擺起一個弧度,他藉機擡頭又觀察了一下道路上的形式。
如今還在清晨,官道上的人並不多,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到京裡上工的壯年男子還有挑著菜擔子的附近菜農。北方的夏日很炎熱,但是早晨很涼爽,祈舜裸露在空氣裡的皮膚似乎都能感覺到沁涼的露氣,事實也正是如此,路上的行人大半都穿著薄薄的外衫。祈舜眼眉一跳,他看到有幾個人走的慢悠悠的,腳步穩健,眼神不斷的顧盼四周,而他們身上薄薄的外衫與裡層的短打僅僅的貼在了一起,好像被水打溼了一樣。
腳步穩健那是下盤穩,擺明是會兩下子的,而那溼溼的外衫……怕是一整夜都侯在外頭吧。
環顧四周,這樣的人還不少,彼此之間還隱晦的在用眼神交流。
祈舜輕輕勾起嘴角,果然不出他所料,城門這一道關卡,纔是卡的最嚴密的。別看好像城門口沒安排幾個人,還是平常日的樣子,但是那幾個盤查的士兵不用說絕對是他那二哥的人,而這城門口一路往外的官道上,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明裡暗裡的搜索著他的蹤跡。
“駕!”賀尚書的馬伕又一甩馬鞭,馬兒快跑幾步,又慢下來懶洋洋的踱著步小跑,後頭的兩個護衛騎著馬跟著,面無表情。
到了城門口,照例要盤查才能進門,這一點就是兵部尚書也不能例外。
這些戍衛兵一大早的來值班,往常一個個哈欠連天懶洋洋的,今天倒是難得的打起精神來。
這些短工和菜農日日進京,有些他們都已經眼熟了,通常都是看一眼就放過去,今日不然,一個個盤查的仔細的很。
“車裡什麼人!下車來檢查!”一個戍衛兵走過來好威嚴的對他們喝道。
“嗤,”賀青山帶的一個護衛嗤笑一聲,不屑道:“兄弟,你是新來的吧!”
“不管是什麼人,都要下車檢查!”戍衛兵道。
“還真是新來的愣頭青?!弊o衛搖頭一笑:“去把你們領頭的叫來?!?
那戍衛兵被這麼一嘲笑也怒了,心裡不屑去你他孃的愣頭青,這回要不是統領有令,勞資好好的隊長不幹跑來看門!況且……念及統領說的背後那人,他獰笑道:“你推三阻四的,莫不是這車裡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護衛也怒了,瞇著眼睛道:“你這是污衊朝廷命官你知道嗎!”他冷哼一聲,道:“我們賀尚書天天往這去早朝,就沒見哪一回是要被趕下車檢查的!”
當朝六部尚書姓賀者,唯有兵部尚書賀青山。
“耽擱了大人早朝!你擔得起嗎你!”護衛又是一聲冷哼。
“你……!”兵部尚書的地位實際上並不比一個皇子差多少,那戍衛兵心裡剛有點發虛,又被這麼一諷刺,頓時漲紅了臉就想反駁。
“邊去兒邊去兒!”戍衛兵這一隊的隊長一溜兒小跑跑過來,諂媚笑道:“劉大哥,這小子新來的不懂事,您別怪罪?!?
劉護衛冷哼一聲,道:“你小子怎麼回事,查人都查到我們尚書大人頭上來了!”
“誒小弟這也是沒辦法啊!上頭有令啊,必須要一個個盤查過去,說是京裡又混進去一股盜賊,已經有好多戶人家失竊了,當然啦,賀大人當然是不可能窩藏盜犯的人啦哈哈哈哈……”小隊長哈哈賠笑幾聲,眼睛滴溜溜的轉,看到馬車另一邊的護衛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心裡一頓,頓時疑惑道:“呦!這位小兄弟看著面生??!劉大哥,這是……”
劉護衛攬過他的肩膀,得意的笑道:“不知道了吧,賀大人新招的護衛,彭家刀的傳人……一身功夫,那是……這個!”劉護衛毫不吝嗇的伸出了大拇指。
小隊長又仔細的看了看那個青年,雖然雙腿筆直修長,身量也和統領說的差不多,但是面容平淡眉目也是寡淡至極……那人雖然也是這般身量,但是長相已經顯出逼人的英俊來,想來也不會是他。
“賀大人吶,小人冒犯了,”小隊長對著馬車內賠笑道:“上頭有令,小的們也是身不由己,大人……您看,您是不是掀開簾子,讓小的看看?也省的耽誤您早朝不是?!?
小隊長弓著腰站著有一會兒了,感覺頭皮都快硬了,才聽得車內淡淡傳來一聲“恩”,他纔在心裡鬆了一口氣,畢竟人家兵部尚書的身份擺在那裡,他們也不可能強迫性的上去搜查。
馬車的簾子被一隻手掀開,賀青山沉著一張臉問:“查完了?”
換個人被這麼半逼著要求盤查都會不爽,更何況人家還是位高權重的一部尚書,小隊長在心裡暗哭,這回是真把這兵部尚書給得罪狠了,只希望人家不要和他一個小兵一般見識。一邊又快速的朝馬車內掃了一眼,賀青山是難得的作風簡樸的官員,馬車內並不像一些王公貴族一般有什麼皮裘椅沉香榻,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張軟座,軟座上擺著小案幾,案幾上有幾疊糕點,而在軟座的另一旁,是一個箱子,箱子旁邊還放著食盒,再簡樸不過的擺設。
小隊長在看到箱子時心頭一跳,即使他知道這箱子是幹什麼的,朝臣一般都有這個習慣,在馬車裡放置一個箱子,箱子裡一般放一套備用的朝服和兩套慣常的常服,以備不時之需,但他心底還是忍不住一絲懷疑——礙於賀尚書陰沉的臉不敢提出這個要求罷了。
眼角掃過坐在馬車轅邊的車伕,最後落在他執鞭的手上,那雙手暗黃又有點發黑,指甲縫裡還有不知道是什麼殘留物的白屑,但他竟然瘋了般的覺得這雙手手指修長骨節也很圓潤有型,咬了咬牙不甘心的試探問道:“這位趕車的兄弟?”
賀青山眉頭皺著,符合他一貫沉穩嚴肅的形象,臉卻已經沉的能滴出水來了,當下不耐煩的問道:“怎麼,本官趕車的馬伕也有問題?”
語調是波瀾不驚的,但是小隊長一聽本官都出來了,就知道這位素來嚴謹的大人還是很不爽別人這麼嚴謹的盤查他的。
那馬伕聽見叫他,瑟縮了一下,有些驚恐的擡起頭,露出斗笠下一雙渾濁的雙眼和暗黃黝黑的皮膚。
“大……大人?!彼行┻t疑的叫道,牙齒微微發黃。
那小隊長這才仔細的打量了他幾眼,心裡最後的一點懷疑也散去,暗道自己之前果然是瘋了,這麼個明顯的底層小老百姓怎麼會是那位高高在上矜奢華貴的王爺。
這馬伕一身灰撲撲的衣服,整個人看著倒還整齊,只是那細微處——那指甲縫裡不知道是什麼的白屑,還有那發黃的牙齒,無一不在昭示著他同無數勞工一樣平凡普通的身份。
小隊長趕緊朝賀青山賠笑:“大人恕罪!是小的冒犯了!這就請您先行!”
賀青山放下車簾,淡淡道:“走吧。”
那馬伕還是有點疑惑,或許還有點害怕,縮了縮肩膀才揮鞭趕馬,劉護衛不善的看了那小隊長一眼,跟了上去。
祈舜嘴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拖上輩子的福,沒人比他更清楚把武裝和僞裝做到牙齒的重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