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外是漂泊大雨，除了偶爾的一兩聲汽車鳴笛外，雨點聲將所有聲音都給扼殺。
藍靈端坐在椅子上，兩根手指頭不停攪拌著，似乎有些害羞。
如果要畫內心世界的話，必須四目相對，感受對方的眼睛，藍靈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女，自然有些靦腆。
藍靈知道羅德的作風，等下不管歐文畫得如何，自己都一定要說滿意，不然的話，羅德會把這可憐的傢伙撕成粉碎的。
很快，歐文就畫好了，他放下鉛筆，盯著畫板上自己的傑作，神秘的對藍靈說道：“真希望你保持下去。”
藍靈則是聽得莫名其妙。
歐文用畫框裱起來後，把畫送給了藍靈。
藍靈本來也覺得歐文有點裝神弄鬼，但在看到畫的一瞬間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畫的內容很簡單，是一個造型古樸的八音盒，是一個小房間的造型，裡面擺著一架鋼琴，還有王子在和公主跳舞。
藍靈鼻子一酸，頓時抱著畫哭了起來，鼻涕都有些流了出來，這是創造自己的老者，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禮物，雖然畫和實體有些出入，但大體上仍十分相似，勾起了藍靈的回憶。
“你放心，我並不是通過什麼卑鄙的手段獲得了你的記憶，這只是從你內心世界摘出的一份概念，我知道的也僅此而已，信息量十分有限，甚至比不上一篇童話故事，畢竟讀懂別人的內心世界，是完全不可能的。”
歐文抵著下巴，平靜的看著藍靈，似乎是在欣賞素描用的靜物一樣。
藍靈聽到歐文的話後，哭得更兇了，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鼻涕都差點要流出來。
“內心世界！？”
咔！
羅德用牙齒猛的咬斷自己一根手指，直接把骨頭指甲血肉都咬成稀巴爛，糅合在了一起，指頭的洞口在不斷往地上飈著鮮血。
羅德的眼球佈滿血絲，他開始亢奮起來，本來他認爲這是無稽之談，只是糊弄白癡罷了，但看到藍靈的反應後，他突然也萌發了興趣。
傑克也開始躁動不安，向著藍靈的胸部摸去，如果羅德是有敵意的亢奮，傑克就會陷入狂暴狀態，可能會幹出掐死人之類的事情，如果是沒有敵意的亢奮，傑克就會產生莫名的衝動。
“別鬧……”
藍靈抓起胸上的傑克甩在了地上，把畫抱在自己懷中，仍然在抽泣著。
看到羅德抓狂的表現，歐文有些懵了，此時他才注意到，傑克的形狀，與羅德的手掌形狀，竟一模一樣！這隻手，就是羅德的！
嘩嘩譁……
指頭飈著鮮血，羅德興奮的看著歐文，說道：“請務必……務必！務必給我畫一下，我的內心世界！我的腦子裡有一個聲音！腦液在流動……你……你能幫我畫出來嗎？畫出那個聲音的源頭，把她畫出來！”
歐文看到自殘的羅德，他有些發愣，開始猶豫起來，不過他的內心產生了一絲渴望，是的，就像是心理學家喜歡剖析連環殺手的內心，歐文也渴望著遇到一個超越常識的存在。
“當然可以。”
“我很期待……很……非常。”
羅德一根根的啃著自己的手指，牙齦和牙縫上都是血，直勾勾的盯著歐文，讓歐文有些小小的害怕。
半分鐘後，歐文準備好了畫板和一切工具，試圖描繪出羅德的內心世界。
歐文也是異變物之一。
通常人只有五個感官，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除此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
比如說一種衆所周知的蝦，它擁有16種視錐細胞，看到的顏色種類是人類的十倍之多，人類只能看到紅黃藍三原色構造產生的顏色，而這種蝦能夠看到一些不存在人類認知裡的顏色。
歐文就有著這樣一項能力，是一種新的感官，用眼睛能看到不僅是色彩和物質，還可以看到一些其他的事物，由於書籍中沒有任何關於這種能力的詳細解釋，他本人稱之爲靈視，靈視可以看見事物的本質，可以看到世界，或者人類，“真實”的一面。
但這種能力連歐文自己都難以掌握，因爲這個能力太過抽象，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只是在，摘出概念。
歐文凝視著羅德雙眼，深入羅德的內心世界，感受著概念。
人的內心世界是複雜混亂的，想要準確的摘出概念，只能觀察這些混合無序的概念在一起拼圖，偶爾它們會拼成正確的模樣，這就是歐文所能得到的東西。
藍靈的概念是一塊塊不同的規則正多邊形，這是單純和沒有心機的表現，歐文通過這些正多邊形的組合拼圖，發現這些概念偶爾會拼成一個八音盒，但這是極其模糊的。
總有人說，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的，廣義上來說是如此，但狹義上來說，人的想象力是存在精度極限的。
比如說想象一張桌子，人並沒有想象到一張桌子的全部細節，就說服自己想象到了它，對於桌子的長寬比例，以及紋理材質，包括準確的顏色，是無法完全想象的，看似想象很精確，其實很模糊。
即使準確想象自己母親的面貌，也是極其困難的，甚至連一些細節都想象不出來，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甚至不能在腦海裡形成圖片一樣的東西，只是一個模糊的虛影，一個不完全的輪廓。
歐文的靈視也是如此，對方的內心世界也是極其模糊的，他只看到了八音盒的一些細枝末節，然後完善它而已，所以畫出來的八音盒雖然和藍靈記憶裡的八音盒大體相似，但實則有很多出入。
而與藍靈的概念完全不同，羅德的概念……
歐文從未見過，他深入過無數人的內心世界，但從來未見過這樣的概念拼圖。
漩渦……
漩渦……
漩渦……
偶爾向內擠壓旋轉，偶爾擴張釋放。
歐文在深入……
逐漸深入漩渦之中……
歐文的臉色慘白起來，即使在暴雨天的微冷天氣，額頭上分泌出一滴又一滴的汗水，彷彿看見了什麼極其震驚的事物。
歐文停下了筆，看著自己畫上的內容。
漩渦……
畫上的東西，只是一個線條勾勒出的簡單漩渦，歐文已經被漩渦吸引住，甚至連畫出來的東西都是漩渦。
咔……
一聲脆響，歐文把手中的畫撕成了兩半，丟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裡，然後重新取出一張素描紙，再一次進入羅德的內心世界，摘出屬於羅德的概念。
一個漩渦……
兩個漩渦……
無數個漩渦交匯在一起，漩渦與漩渦的合成分化，讓線條凌亂扭曲起來，是毫無規則的旋轉歪曲。
歐文癡癡的傻笑了起來，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
歐文停下了筆，看向畫中的內容，只是一團團無規則的線條。
歐文惱羞成怒，神色已經接近癲狂，他驟的把畫撕成粉碎，再度拿起一張素描紙，開始描繪起來。
漩渦……
深入……
滲透……
一個洞穴……
一個無底深淵……
只是在墜落，不斷墜落。
很久，很久。
在概念的世界中，墜落了很久。
當下降到不知道多深的時候，歐文的腦子裡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讓歐文惶恐起來。
滴答……
像是水滴聲。
歐文立馬從羅德的內心世界中離開，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第一次聽到了聲音。
“啊！”
歐文開始慘叫起來，從雙目中溢出血液，無規則無意義的知識要衝破他的腦海，撐爆他的腦容量。
但稍縱即逝。
“黑……古……”
歐文呢喃出兩個模糊不清的字，接著咚響一聲跪倒在地上，口中不斷吐出白沫，眼睛裡也在哭血一般，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
藍靈看得頭皮發麻，害怕的抱著傑克。
羅德眼中盡是癡迷，他默默記下了這兩個字，並反覆在心中默唸了很多遍鞏固印象，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以後說不定有用處。
對於這兩個字，羅德不指望歐文能給出他什麼像樣的回答。
因爲此時的歐文已經瘋了。
“我……沒有才華！”
歐文雙目泣血，一邊哭，一邊笑著，他把自己的畫架，一切的工具摔得稀巴爛，像個精神病人一樣開始癱倒在地上癲癇抽搐，口中溢出白沫。
“我們走吧。”
羅德對藍靈說道。
“他……他怎麼樣了？”
“不必去管，他已經瘋了。”
羅德知道……他知道的……這聲音是特別的……究極的……凡人……無法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