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要從幾日前的晨早說起,話說那日伯淵一早起牀後,又一顛一顛地找麻煩去了,而我想起這幾日忙於處理大小事務,已經好久沒嗮日光,於是爬上山頂愜意去,
都說登高望遠,我深覺說這句話的人真是爲德高望重的能才,說得真的不錯,
我這才登上雞嘴山頂頂,便見到山麓下一羣人密密麻麻往我山上跑。
思至幾天前打算抓走小娃娃的那幾個熊樣的傻大個,我再對比著瞧了瞧那羣人,一雙眼睛一張嘴,一把頭髮兩條腿,世人都長得都這麼一個樣,我哪裡分得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既然分不清,那便無須分得太明白讓自己苦惱,索性一棍子一衆打死,最是果斷清淨,
於是乎,我悄悄給他們施下迷陣,讓他們繞著我山腳迷迷糊糊地轉了幾日的圈,終於讓今兒偷跑下山的伯淵給撞見了。
這一撞見便不得了了,原來這羣不知叫我難以捉摸的人,是伯淵家裡的人。
伯淵不見了幾日,家裡也急了幾日,整座城都搜了好幾遍,終於把目光引到了雞嘴山,本沒打多大希望,而今誤打誤撞上,一個勁往家裡迎。
這才伯淵好不容易脫身前來跟我道聲別,以表幾日來的關照,但沒想到聽我絮絮叨叨了許多聽不懂的話,連思緒也跟著我惆悵起來。
我明瞭事情的前前後後,摸摸他柔順的發頂對他說,“我的關照倒也沒什麼,你最應該的是,謝謝滿山妖……神仙的不殺之恩。”
伯淵覺得我說得甚是有理,於是出了石門,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躬了一躬身,最後雙膝一曲在我面前跪下,抽著一搭一搭的鼻子對我大吼,“神仙姐姐,你可不能忘記我,我以後再來看你。”
我被唬得一怔,再象徵性抹了抹淚,面色悽悽道,“有緣再會。”
伯淵沿著山路跑下山,而我想了想,伯淵這孩子心性單純,免得他被誆騙了,我決意隱入叢林跟著他,到了山腰間,人羣中一領頭的見到小娃娃,老淚一個勁縱橫,摟著伯淵哭得比伯淵還兇,“少爺,走,快回家吧,夫人可急了幾日幾夜。”
伯淵此時卻換了副表情,像模像樣地揹負著雙手,身上那股玩性蕩然無存,嚴肅著的小圓臉像個小大人一般,緩緩走到領頭面前道,“管家,回去吧。”
大夥以浩浩蕩蕩的架勢下了山,我也跟著下了山,經過他們不經意交談的話,加上之前聽過頻頻去城裡兜圈的小黃鸝帶來的一些瑣碎,東拼西湊地串起來,也能大致明白了一些事情。
伯淵是山下小城裡富甲一方的張家之子,其父是朝廷上某個官員,可惜這人權勢一大,便止不住的膨脹其虛榮心,前後娶了好幾房的小老婆。
而伯淵他娘便是這羣小老婆裡的其中一個,早年得罪了大夫人,被譴到這犄角旮旯裡度過一生,伯淵娘並不甘心,便寄自己所有希望在伯淵身上,願母憑子貴,能給自己搏些地位。
這等複雜的豪門恩怨,由我這種頭腦本就不靈活的樹妖來理解,能透徹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可喜可賀了。
我仰著天,消化了這些事情,頓時覺得,伯淵也忒可憐,在人前規規矩矩,只有在這種山間僻野才得以釋放天性。
但如今伯淵回家去,此前一切也算是翻頁,過了便是過了,人各有命,誰都說不定。
大石妖坐在我身側擔憂地看著我,“大王,您沒事吧。”
我訝然,“我能有什麼事?”
大石妖嘆氣一聲,“您都在山腳坐一天了,我都是頭一次見您這樣傷懷的樣子。”
“有嗎?”我擡起頭,見到天色確實是悄聲無息地暗下了。笑著拍拍大石妖的肩,說,“回去吧。”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哼著小曲上了山,大石妖擡著笨拙的身子跟在我身後。
“大王,你說那小娃娃還回來嗎?”
我踢著腳邊的石子說,“指不定。”
“我覺得還是別來了。”
“哦?爲什麼?”
“畢竟人是人,妖是妖,一旦沾染上牽扯,可不大好辦。”
我琢磨了一番,覺得大石妖說得很對,不吝惜讚賞地誇他,“大塊頭,能有這樣覺悟,不枉我平日對你的疏導。”
大石妖撓撓頭,笑得憨厚,“都是大王教的好。”
我深以爲然。
翌日金烏方生,此前的那些事兒似乎俱成過往雲煙,而我又過回那種沒事就在山頂立著曬日光的日子。
大家夥兒也跟我一個樣,很少人再談及伯淵,我想這大抵就是妖和人不一樣的地方,也是妖生性涼薄的地方吧。日升日落,雲捲雲舒,應該照樣過的照樣過,沒什麼分別。
我又快快活活地當著山大王,大石妖又快快活活地拍起我的馬屁,日子十分稱心如意。也不知東昇西落了多少個日頭,雞嘴山來了個不速之客。
這某日,天十分晴朗,無大風,一朵白雲自左向右慢悠悠地飄過,
近來我和大石妖想了個新花樣,就是將彼此一件物事瞞著對方藏起來,再各自將自己的東西找出,
而當下我正趴在東山坡上端詳著個一指寬的洞,思付片刻,我伸下手往洞裡掏,掏了幾下也沒掏出個所以然來,叫我有些挫敗。
正值我挫敗之際,一連串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急促地遞進我的耳廓裡。
我頭也沒擡地說,“大塊頭,你將我那片葉子藏哪去?”
我等了半天也沒見得大石妖發出什麼聲響,叫我有些驚奇,這可難得一次沒有回答我的話,莫不是他受了什麼刺激?
於是我擡起頭,打算好好嘲笑他一次,然而這擡眼一瞧,卻徑直將我震在當場。
我趴著,一個結著垂髫的小男童站著,正臉色迷茫地看著我,許是靈光乍現醍醐灌頂,他倏然咧開嘴欣喜地喊出聲,
“哈?神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