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佬森的身影藏在屏風後，聽見門口有動靜，動著筷子，出聲道：“進來呀，躲躲藏藏的，做乜嘢？”

老摩穿著花衫，推開木門，鞠躬道：“森叔。”

光仔，街市勇陸續進門，在圓桌旁坐好，搞唔明眼前的三朝元老，叫他們來幹什麼。

只見，高佬森長衫一襲，涮著肉片，出聲道：“打邊爐，邊吃邊聊。”

街市勇心思靈敏，眼神狡黠，提起筷子道：“好啊，好久沒同森叔一起打邊爐了，先吃，先吃。”

光仔動筷，觀察著森叔的樣子。

老摩心懷忌憚，舀了塊狗肉在碗裡，出聲道：“森叔，不能是斷頭飯吧？”

今天的場景確實古怪，已很久不問江湖事的元老，突然把他們三人叫到酒樓，叫人暗生疑竇。

要不繫森叔退休多年，心性軟綿，衝出幾個槍手都不奇怪。

高佬森拍下筷子，冷聲道：“哼，斷頭飯，不老實點，你嘚等著去伺候貓哥吧！”

老摩，光仔，街市勇三人臉上都閃過驚駭，尤其是老摩，立刻端不住碗，激動道：“森叔，我嘚對社團忠心耿耿，憑乜嘢搞我？”

光仔道：“貓叔剛過頭七，社團不至於出事吧？”

街市勇也將信將疑：“阿棠當新坐館，大家都沒話講，爲什麼有事呀！”

一間社團傳承有序，是最好的情況，確保該退的退，該上的上，新血換舊人，保持活力。

高佬森少見的氣到拍桌，大罵道：“媽的，你們對社團忠心耿耿，但不繫對阿棠忠心耿耿。”

“不怕同你們講，貓哥念舊情，護著你們。阿棠才遲遲對你嘚下手，真以爲在背後算計著社團的錢，阿棠不知道？”

“那些錢都是阿棠掙的，他不分，你們也配要！”

老摩，街市勇倆人頓時沉默，說到底，在場三位青壯派，當年都是社團骨幹，實力大哥，有著不甘人下的野心。

就算能力比不上，都要比比資歷，輩份。光仔則道：“阿棠要除掉我們？”

高佬森長吁口氣，擺手道：“不至於立刻下手，但你嘚再多心，絕對沒好下場。今天我是念在情分上，來勸你們一句，貓哥走之前，社團是大家的，貓哥走之後，就只是阿棠的了。”

“你們都不是阿棠的心腹，最好是把權力交出來。三個堂口，人馬不多不少，圖個安心啦。”

街市勇蹙起雙眉，不悅道：“森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我們都懂。但我們爲社團出生入死，最後就這樣？”

“社團的元老呢，你們不幫忙講話，喪了規矩，未來點辦。叫老忠變新記，一代傳一代啊。”

高佬森猛地冷臉，擡手指向街市勇罵道：“王八蛋，我冒著風險給你們通風，夠念舊情了。”

“還講元老不做事？用你的豬腦想想，神仙棠會叫他的仔管社團嗎！早早晚晚，社團會被剝離出來，繼續回到兄弟們手上。”

“阿棠就係下一個霍生！”

老摩連忙敬酒：“森叔，收收火，阿勇嘴巴大，不用管他。”

高佬森飲盡杯黃酒，吐氣道：“總之，想活就得退。出來混，力爭上游，急流勇退總得選一個。”“做不到龍頭的人，都會面臨這個選擇。曾經我也選過，現在不都好好的？叫你們來，是因爲機會難得啊。過幾天，阿棠就要開山建壇，那時候退，退的就漂亮了。省得等阿棠抽出手來，心一狠，你們想退都冇得退。”

“另外，貓哥生前把飛馬所有股權買下來，還給阿棠。就係替你們辦的最後一件事，雖然沒有明說，但阿棠應該懂的。”

老摩，街市勇，光仔陷入沉默，拿不定主意。

高佬森起身道：“你嘚都是聰明人，慢慢食，慢慢想。”

“先行一步。”

高佬森起身離開包廂，腳步很快。

光仔漸漸回過神來，嘆氣道：“森叔一片好意，說的冇錯，乾脆退了吧。”

老摩猶豫不決，只問道：“退可以，但退了去做什麼？街邊賣報，還是歌舞廳跳舞，馬欄拉客！”

他們都在社團裡掙到很多錢，最窮的光仔賬戶裡都躺著一千多萬港幣。和普通人相比，身家算豐厚，但想擠進大老闆的圈子，又缺產業。他們還是江湖有頭有臉的人，出門前呼後擁，風光無限。

一退就要被人踩在頭上，誰心裡會好受。

年紀最大的街市勇都還沒到四十歲，比五十幾歲退休的森叔，更需要下大決心。想象往後出來吃飯，碰見一個後生仔都得讓路的場面，老摩心裡隱隱就有些不忿。

街市勇掏出香菸，點在嘴裡，攤手道：“我有一個辦法。”

光仔眼前一亮：“說說看！”

街市勇把火機拍在煙盒上：“過檔！把社團的兄弟，產業全留下，我嘚三人上心腹，大大方方的退出社團，再找塊招牌，重頭開始。”

他們沒本事另起爐竈，但借老忠的名頭，過檔到其它社團，肯定會備受禮遇。不管能不能做出成績，都能繼續在江湖留有一席之地。

老摩道：“神仙棠剛要上位，我們三個紅棍就話要退出社團，很傷他面子的，就算能走出老忠山門，不死也要扒層皮。”

街市勇冷聲應道：“怕就退休，不想退休，就要有留在江湖上打拼的勇氣。老子這層皮就叫他扒光又怎樣，不死就能混出頭！”

“貓叔剛剛過世，怎麼樣都要留點情面。不趁現在離開，再無機會。”

光仔咬咬牙，出聲道：“幹！”

“老忠不是我們的社團，那我們就跑。”

三人下定決心，便在包廂裡低聲密謀，細到什麼時候開口，挑幾個兄弟，到哪塊招牌，一項項釐清。

高佬森預料不到，一次善意的勸阻，竟激起三人的反骨。

1988年1月16日，丁卯年，癸丑月，庚午日，觀塘區，寶琳路大聖寶廟舉辦民俗活動，打醮儀式。經九龍區市政局批準，封路一日，車輛繞行。

清晨五點，大聖邨五百多名街坊，便擺起廚檔。在路邊殺魚宰雞，淘洗米飯，準備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