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合爾是莫臥爾帝國的幾大城市之一，交通便利貿(mào)易繁榮，適合“做生意”賺錢養(yǎng)家餬口。在城裡我可沒這個財力買下房子或者租一間，只得在城外找處農(nóng)戶的房子住下。

農(nóng)戶臨近拉瓦爾湖，半耕地半漁獵的生活，寧靜安詳，一個適合定居的地方。

“蘇~魚啊~蘇，快來看~”史昂手裡抱著一條肥碩的草魚，朝這裡跑來。

魚兒滑溜得很，還拼命掙扎，幾次三番掉在地上。史昂毫不猶豫，撲向肥魚，抱住，起來，繼續(xù)跑。如是折騰，乾淨(jìng)的衣服立刻沾滿了泥巴雜草，黃褐色的頭髮也雜亂不堪。

“我不是魚！”虎著臉，捏了一把肉肉的小臉，手感真好。

“唔……”史昂迅速保護(hù)自己的臉蛋兒不受摧殘，肥魚啪嗒掉在地上。

“哈哈，男孩子嘛，就是愛玩。”大鬍子大叔甚是熟練的一把抓住魚，扔進(jìn)魚簍裡。

“麻煩你了，拉農(nóng)大叔。”我拉過史昂，把他髒兮兮的小臉抹乾淨(jìng)，“一會兒還得麻煩拉農(nóng)大嬸給你洗衣服。”

“我，我去幫忙！”史昂連忙補(bǔ)充。

“嗯……頭頂?shù)念^髮又長出來了，過陣子再給你染染。”我撥弄著他頭頂冒出來的金髮，柔軟的髮絲在指尖纏繞……

“蘇！史昂！吃飯了！”拉農(nóng)大叔大聲叫著。

“走吧，回家了。”

“好~”

不遠(yuǎn)的地方，金紅色的夕陽鋪撒在草木的屋頂上，嫋嫋的炊煙彌散在空中，小小的身影踩著溼軟泥濘的小路奔向家門。彷彿一切都是那樣的和諧、溫暖，彷彿這一切，便是多年來尋求的東西。

【那就是你追求的嗎？】

那不就是我追求的嗎？難道不是嗎？

那一幕再次浮現(xiàn)在我眼前，一對可愛的孩子、兩位慈祥和藹的老人，美麗的小院，模糊的人影……那不就是我追求的嗎？

【是嗎？那你爲(wèi)何還要哭泣？】

我……哭了麼？

我回頭，那個熟悉的面容，就像在鏡子裡看到的人一樣。

【這就是你所追求的麼？】鏡子裡的人問，兩行血色的淚水刺痛著我的心。

我……我回答不了。

【你看，你在哭泣。】“我”伸出右手，抹過我的臉頰，我的右手不可控制的同樣擡起，抹過他的臉頰。掌心溼潤，冰涼刺骨。

那麼你知道我在尋求什麼嗎？這樣溫暖的家，不是我的歸宿，那什麼纔是我的歸宿？

“我”的視線越過我，定定的看著前方。我不用回頭，“我”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我”在看誰，我就能看到誰，即使不看，我也知道……

他不會是我的歸宿，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從來不想承認(rèn)罷了。

所以離開的時候，我沒有猶豫。意外死亡給了我最好的機(jī)會，不給我猶豫的時間，離開，徹底離開。

卻沒想到還有“醒來”的時候。

一身破布爛衫，一把詭異的黑色豎琴，一片陌生的荒野。

我不清楚我來到這個時代的原因，冥冥之中彷彿有一隻手在指引著我的方向。黑色的豎琴似有生命般，將一個個預(yù)言吟唱在我的耳邊，而我，幾乎成了一個傳聲器，把來自神的指引傳達(dá)給世人。

這聽起來像個神棍的工作，實際上我就是在做這個工作。說不上是作爲(wèi)傳教士或者祭祀之類的披著羊皮的“神棍”，我就是一個抱著豎琴四處流浪的人。小說或者遊戲裡有一個非常美好的說法：吟遊詩人。

事實上這個工作並不像描寫那樣舒適瀟灑肆意，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簡單的說就是一個賣唱的。我只稍微高級一點(diǎn)兒還能多賺點(diǎn)錢，因爲(wèi)歌聲裡不僅傳遞著美好的故事，還有你的未來。

當(dāng)那隻冥冥之中的手指向東方的時候，我膽怯了。

而現(xiàn)實卻在逼著我不得不往東方而行，一艘去東方尋找所謂寶藏的船。

然後，我在東方倒賣西方的銀器、琉璃，東西小，價錢不低。換一些茶、絲帕之類，以後帶去西方。包裹不大，旅行也不是那麼一帆風(fēng)順，只賺些生活費(fèi)罷了。

再然後跟著商隊，走上絲綢之路，半路被打劫之後半死不活的爬上了帕米爾，認(rèn)識那個幸福的家、可愛的小包子……變成了保姆。

“蘇，快點(diǎn)啦，我餓了！”小包子站在門口朝我揮舞著爪子。

“……去把手洗乾淨(jìng)再吃飯。”於是我真的是保姆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背上豎琴去拉合爾城。雖然拉農(nóng)大叔收留我和史昂也不肯收錢，這麼白吃白住的實在過意不去。

城裡人來人往商店鱗次櫛比……好吧，這是學(xué)生寫作文。

拉哈爾城裡能看到滿大街的大鬍子男人和蒙面只露出倆眼睛的女人，男人們高談闊論討價還價，女人們站在牆角或低頭匆匆而過。

“這位先生，要不要聽聽真主的真言？”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叫住了我。

轉(zhuǎn)頭看，陰暗的角落裡坐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人，面前鋪著一張紅黃相間的毯子，一個藍(lán)綠色的墊子擺在毯子上，已經(jīng)髒的快看不出顏色了。

“先生，聽聽真主的真言吧，真主會保佑你的。”帽子依然把他完全遮蔽在陰影裡。

敢情是遇上同行了。

“哦？真主說了什麼？”我把墊子挪開些，那地毯看起來要乾淨(jìng)得多。

“年輕人，太失禮了，望真主寬恕。”那人嘰嘰咕咕的說了一串話之後，才慢慢從角落裡挪出來幾步，坐在我面前。

帽子下的臉纔看的清晰起來，不是大鬍子，而是青黑色的胡茬，幹得發(fā)白的嘴脣，鼻頭上長著一顆黑痣……眼睛還是在帽檐下，看不真切。

“年輕人，外鄉(xiāng)來的吧。要懷著對真主虔誠的信仰，真主會保佑你在拉合爾，不，在莫臥爾平安無事的。”

剛剛還是“先生”，這會兒變“年輕人”了。

“呵呵，請原諒。”我行禮致歉，無神論者在這個時代走不通，我本身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麼。

“嗯……年輕人，你是琴師吧，暫住在拉瓦爾湖邊，以前去過很多地方。”

這個同行看起來還真有些本事，三言兩語到也說出了不少事實。

“是的，你都說對了，我是個吟遊詩人。”

我從包裡把豎琴拿出來，漆黑的琴身在陽光和陰影的交界處顯得陰森，銀色的琴絃微微顫動，流光浮現(xiàn)，愈發(fā)顯得這把琴詭異。

“啊啊啊啊啊！”他突然驚恐的叫了起來，整個臉都暴露在了陽光下。紅色的血絲布滿了眼白部分，褐色的眼珠透露著恐慌。張大的嘴裡一口黃黑色的牙，青白色的臉頓時扭曲了。

他的驚叫聲引來了周圍的注意，旁人一看這個角落，又紛紛回頭只當(dāng)作沒看到，繼續(xù)忙自己手頭上的事，彷彿習(xí)以爲(wèi)常。

“那是不、不祥！不祥！”那人驚恐的趴倒在地，不一會兒又轉(zhuǎn)了個方向，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真主啊，保佑我……”

看到他這個樣子，周圍的人似乎也驚訝了，回頭看我。

我淡淡一笑，盤坐著撥動琴絃。

“聖潔的拉瓦爾湖上

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喲~

她有一頭金色的秀髮

她有一對溫柔的藍(lán)眸

她有一身淡紅的霞衣

她有一副動人的歌喉

美麗的拉瓦爾姑娘喲~

永遠(yuǎn)在那湖邊

永遠(yuǎn)等待著你”

一曲結(jié)束，人們紛紛綻放出笑容，沒人再理會那個趴在地上捂著耳朵，不停祈禱的瘋子。

“這麼動聽的音樂，怎麼會是不祥呢？”

“不祥！不祥……這是詛咒……”

“我想聽聽‘真主’的真言，你能告訴我麼？”我繼續(xù)盤坐在他的毯子上，等他的“預(yù)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主不會保佑你，真主不會保佑你！”

看他一點(diǎn)都沒有坐起來的意思，我只得放棄。雖然他有些神神叨叨還神經(jīng)質(zhì)，至少是個同行，也有些眼力。聽一聽總是好的。

離開後，幾個圍觀的大叔拍拍我的肩，說那人不過是騙子，騙不到城裡人只能騙騙我們這些外地來的，不要聽他胡說。

“他都胡說些什麼？”我問道。

“還不是說什麼災(zāi)啊戰(zhàn)亂的……”路人道，“這不是張口說瞎話嘛！安安定定的，哪來戰(zhàn)亂？什麼‘死神再臨，黑暗覆蓋大地’，我看他啊，是餓昏頭了吧。”

我的腳步一頓……死神再臨，黑暗覆蓋大地。

側(cè)頭看一眼那個瑟縮在角落裡的同行，他的微微露出的手背上，被燙傷的痕跡邊緣，一個黑色的角襯著蒼白的皮膚，猙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