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國侯夫人是受教訓(xùn)了，可今日禍起之因，卻沒有完。
鎮(zhèn)南王妃又看向裴思頎，“現(xiàn)在，可以說出真相了麼？裴公子？”
裴思頎被最後那三個字震了震，雙腿有些發(fā)軟。
薛國侯夫人遞給他一個眼神，冷漠，而森寒。他苦笑，早知如此，他便不該做這等下做污人名節(jié)之事。如今面對鎮(zhèn)南王妃的威壓，他心有苦楚，卻無法訴輕。
咬了咬牙，他道：“王妃明鑑，當(dāng)日在下受難之時。的確有貴人相助。那時我暈迷在破廟中，沒看清那人長相，只模糊看到是個女子的身形。等我醒來後，身邊多了這幅畫像。而這畫的旁邊剛好有青萱兩個字，我便更加肯定，救我的人是個女子。”
“後來多番打聽查找，才知畫中之人竟是出自京城秋府，我這才千里迢迢趕來，以求報當(dāng)初救命之恩。方纔失禮冒犯之處，還請五姑娘海涵。”
他說著，大大方方對著秋明月躬身一禮。秋明月沒有避開，受了他的禮。眼神帶著幾分笑意和打量的看著眼前這個男子。
說實話，裴思頎的確夠聰明。一番話說得謙卑有禮滴水不漏，卻又避重就輕。非但不會讓人覺得冒失，而是感於他一介貧寒書生爲(wèi)報當(dāng)日之恩，竟不辭辛勞，千里趕赴京城。
如此有情有義的男子，實屬難得。
鎮(zhèn)南王妃卻又問道：“那麼翠微湖鳳昕亭又是怎麼回事？”
裴思頎有些不好意思，臉色微紅。
“在下本想著，女子閨譽爲(wèi)重。或許姑娘只是一時心善救在下於危難之中。時隔多日，只怕早已忘記。”
“然，誠如王妃方纔所言。受人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在下又豈能於姑娘大恩視做無物？怕姑娘礙於世俗禮教不敢承認(rèn)，是以纔會…”
他說到這兒有些羞愧，拱手道：“在下原想找到秋府去，奈何自覺寒酸鄙薄，恐污人眼。無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秋明月蹙眉道：“你倒是全了恩澤，可就苦了我秋家女兒顏面。你既是熟讀聖賢書，豈不知君子有所謂有所不爲(wèi)之理？你今日這般猛浪，若非王妃在此，以證我清白。那我豈不是要一頭撞死？”
她仍舊站在鎮(zhèn)南王妃身側(cè)，微微側(cè)身，沒有看裴思頎。語氣似怒非怒，既好笑又好氣。
“若單單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你偏生還要說那許多令人誤解的話。你…還有那詩，竟是如此的…”她一時氣結(jié)，轉(zhuǎn)過身去，低斥一聲。
“真是羞煞我等。”
裴思頎更加尷尬，忙辯解道：“姑娘誤會了，那詩當(dāng)真不是在下無中生有。”
“哦？”鎮(zhèn)南王妃挑眉，“這麼說這話落於你手的時候這詩就已經(jīng)在這上面了？包括明月的小字？”
裴思頎點頭，“是。不然在下也不會這般冒昧前來。”
鎮(zhèn)南王妃眼神悠長，似明白了什麼。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去年二月十五，黃昏時分。”
沉默許久的大夫人這時候迫不及待的開口了，“去年那個時候太老夫人生病在塌，明玉一直守候在牀側(cè)，如何會去什麼揚州？倒是某些人，只怕自己做了虧心事，卻拿明玉的畫像代替吧。”
這某些人，自然就是指秋明月。大家心照不宣，卻是更厭鄙大夫人了。都到這個時候了，大夫人還不死心想將髒水往五姑娘潑，當(dāng)真是臉皮比城牆還厚。
薛國侯夫人黑了臉，暗罵這個妹妹腦殘。方纔鎮(zhèn)南王妃已經(jīng)震怒了，她還想在老虎頭上拔毛嗎？
鎮(zhèn)南王妃眼神冷了下來，秋明月卻一臉委屈。
“母親可是在說女兒？”
大夫人一噎，沒想到秋明月當(dāng)著那麼多人把她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而且還一臉無辜的表情，更是讓她無法發(fā)作責(zé)怪。只得冷斥一聲，“誰做了虧心事，我就說誰。”
她一甩衣袖，譏諷道：“這事兒發(fā)生在揚州，老爺常年在京城，誰能知道你和你姨娘都在揚州幹了什麼？一個閨閣之女，沒了世家大族規(guī)矩限制，行爲(wèi)不堪也很正常。”
她越說越起勁兒，也不顧及將沈氏外室的身份抖出來會讓人家覺得她無能，連丈夫的心都栓不住。她此刻就想借著這個難得的機(jī)會，將沈氏貶得一文不值讓人鄙夷不屑，一輩子都被她踩在腳底。
“再說了，那個時候你遠(yuǎn)在揚州，誰知道你的小字？便是現(xiàn)在，若非你親口承認(rèn)，我都還不知道呢。”
鎮(zhèn)南王妃皺眉，大夫人這話不可謂不難聽。堂堂太師府，居然會養(yǎng)出這樣沒有教養(yǎng)的女兒，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秋明月雙全緊握，眼眶也因憤怒至極而閃爍紅光。聲音嘶啞道：“母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我姨娘。倒是你說我便罷，又爲(wèi)何如此污言穢語辱我姨母清白？你就當(dāng)真要趕盡殺絕嗎？”
大夫人一愣，只能往日無論她怎樣刻薄，秋明月雖有時不忿反抗，倒是卻也從未如此疾言厲色衝她怒吼。她一時之間倒是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而周邊貴婦也詫異，方纔無論大夫人和薛國侯夫人以及中山伯夫人如何刁難言語如此惡毒。秋明月雖然也辯駁，但是也是溫順有理，何曾有如此震怒之態(tài)？
不過念及她方纔所言，才知她是因自己生母被辱才忍無可忍，不惜冒犯嫡母。心中不由得因她的孝心而觸動。
想想也是，誰能容忍自己的生母被人如此侮辱？不憤怒纔怪。心中對大夫人更加鄙夷不屑。自己沒本事抓住自己丈夫的心，卻嫉恨小妾不惜謠言中傷。射言語如此粗鄙不堪，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樣的好女兒？
想到這裡，大家看秋明玉的目光又變了。
說不定，這秋明玉真的與裴思頎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guān)係。大夫人爲(wèi)了替自己的女兒擦乾淨(jìng)屁股，便唱了這齣戲，順便除去沈氏母女。
一箭雙鵰啊！
大夫人受不了衆(zhòng)人鄙夷的眼神，正待發(fā)怒。秋明月卻又抽泣著悲怒道：“況且母親你剛纔也說了，那個時候我遠(yuǎn)在揚州，如何能得知三姐容顏？又如何能夠未卜先知今日有此一劫而嫁禍三姐？母親你今日不分青紅皁白，數(shù)次辱蔑於我也就罷了。我姨娘雖家道中落，但曾也是系出名門，又豈會如母親所言那般不堪？”
她顫抖著手指，身子搖搖晃晃，已是泣不成聲。
“今日母親這話所傳出去，你是要我和我姨娘都去死麼？”她哭倒在鎮(zhèn)南王妃懷裡，肩膀不停顫抖。
而圍觀的衆(zhòng)人，則是從她方纔那番話聽出了不少信息。
原來這沈氏曾也是大家閨秀？若非家道中落，或許今日的秋大夫人，就不是林氏了。
大夫人經(jīng)常刻待庶子庶女姨娘。
秋明月長期被打壓，今日再也受不了大夫人字字誅心之語而悲憤反抗。
大夫人氣得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手指顫抖的指著她。
“你…”
秋明月趴在鎮(zhèn)南王妃懷裡嚶嚶哭泣，鎮(zhèn)南王妃拍著她的肩膀，雙眼冷怒的瞪著大夫人。
“秋林氏，夠了。你自己教女不善，才惹出這許多事，到頭來，當(dāng)著本妃的面你在撒潑。怎麼，你想殺人滅口不成？”她實在氣得不清，豪門主母多刻薄善妒，但是像秋林氏這般潑辣狠毒的，她還是第一次見。今日她做主秋林氏都敢怎麼囂張，可見平時對待庶子庶女有多苛刻了。
大夫人被罵的一頓懵然，“王妃？”
鎮(zhèn)南王妃一甩衣袖，怒道：“方纔明月不計前嫌已經(jīng)爲(wèi)你求情，本妃念著這是你的家務(wù)事，便也想著就此作罷。不想你非但毫無悔意，居然變本加厲得寸進(jìn)尺。此等狂徒，我豈能容忍？”
“王妃？”秋明月擡起淚眼朦朧的臉，聲音祈求而哀切。
“不要…”
鎮(zhèn)南王妃嘆息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善仁慈。但是你要記得，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的善心，不應(yīng)該用在不當(dāng)?shù)牡胤健！?
秋明月無語，鎮(zhèn)南王妃又看了眼秋明玉和裴思頎，冷冷道：“我看這事兒再清楚不過了。裴公子，若你要報恩，應(yīng)該找這位三小姐秋明玉。”
秋明玉嚇得腿腳一軟，慌忙擺手。
“不，我根本就不認(rèn)識他，我不認(rèn)識他。什麼救命之恩，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害怕的哭著，一把拽住大夫人的衣袖，“娘，我不認(rèn)識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認(rèn)識他。什麼揚州，我這輩子都沒去過。是秋明月，是那個賤人，是她陷害我——”
大夫人心中一跳，剛想阻止，就聽得鎮(zhèn)南王妃怒極大喝一聲。
“秋三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行。”
秋明月一愣，擡頭見衆(zhòng)人都以一種不可思議而有鄙棄的目光看著她，她更加委屈了，眼淚簌簌往下掉。
鎮(zhèn)南王妃眼中閃過厭惡，“虧你還是大家閨秀，竟不想，言語如此粗鄙不堪。連對自己的妹妹，也這般口出惡言。如今當(dāng)著本妃的面你都敢如此辱罵親妹，不親不友，驕橫刁蠻。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最後一句，鎮(zhèn)南王妃根本就沒有給大夫人留絲毫面子，當(dāng)著衆(zhòng)人的面就吼了出來。身旁伺候的嬤嬤丫鬟心中驚異，從未見王妃這般震怒過。看來這位秋五小姐在王妃的心目中，地位相當(dāng)高啊。
大夫人囂張慣了，以往誰見了她不卑躬屈膝的？今日卻被鎮(zhèn)南王妃幾次毫無情面的斥責(zé)，她心中憋屈，又不敢反駁，對秋明月的恨意更深了一重。
秋明蘭坐在馬車裡，自從鎮(zhèn)南王妃出現(xiàn)開始，她便一直心情激動，幾次想要下馬車，可礙於禮教，她又不想自己給鎮(zhèn)南王妃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忍耐著。但想著鎮(zhèn)南王妃是那人的母親，她便如何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此刻聽鎮(zhèn)南王妃再一次怒斥自己的母親，她咬牙，暗罵林氏蠢笨。想了想，她還是輕聲道：“寶珠，扶我下車。”
“是。”寶珠是大夫人的人，此刻見自己主子有難，自然希望秋明蘭有辦法能夠化解。
秋明蘭遞出手去，旁邊的秋明珊突然道：“六姐，我也下去吧。王妃在此，我們還心安理得的坐在車上不與行禮，視爲(wèi)大不敬。”她眼珠子轉(zhuǎn)動，自然知道秋明蘭打的什麼主意。
秋明蘭回頭看她，心中隱隱憤怒。但一想，秋明珊不過一個小小庶女，對自己沒什麼威脅，便點了點頭。
“嗯。”
秋明珊目光一亮，跟著秋明蘭下了馬車。
車外的情景有些僵滯，秋明蘭一看到秋明月伏在鎮(zhèn)南王妃肩頭，就忍不住心中怒火滔天。
她走過去，柔柔道：“王妃且息怒，依明蘭看，此事另有玄機(jī)。”
她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過去。鎮(zhèn)南王妃首先便皺眉，裴思頎這個時候可是正面對著她們，這女子就這樣大喇喇的下來，也不蒙面紗，當(dāng)真輕浮莽撞。
大夫人也是一怔，而後急急走過去。
“明蘭，你下來幹什麼？你傷寒未愈，不能遭了風(fēng)氣。”
傷寒未愈還穿得這麼單薄？未戴帷帽未穿大氅。又憶及她方纔的自稱。鎮(zhèn)南王妃恍然大悟，原來她是故意讓自己看清她的容顏，故意自報家門，好讓自己記住她。
心中隱隱不快，看著伏在她懷裡抽噎的秋明月，她再次感嘆。怎麼同樣是秋家的女兒，這差別怎麼就那麼大呢？小妾教的女兒大方知禮，孝順溫柔。這嫡母生的女兒嘛，要麼就是暴躁囂張，要麼就是輕浮失禮。幾年前那個秋家嫡長女秋明霞倒是不錯，可是…她看了眼低著頭的中山伯夫人，心裡一陣厭惡。
看來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秋明霞看著溫柔嫺靜，也不是個好的。
一家人，全都是餓狼猛虎，得虧有秋大老爺護(hù)著，不然秋明月和沈氏豈非被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鎮(zhèn)南王妃在爲(wèi)秋明月憐惜哀嘆的時候，秋明蘭已經(jīng)走了上來，對著鎮(zhèn)南王妃恭恭敬敬大大方方的行禮。秋明珊也走在她身邊，跟著參拜王妃。
“明蘭明珊見過王妃。”卻是對周圍的誥命夫人視若無睹。
鎮(zhèn)南王妃再次蹙眉，身爲(wèi)晚輩，見了長輩居然無動於衷？果然，秋林氏教的女兒都一個德行。
“你們又是秋家第幾女？”鎮(zhèn)南王妃聲音冷淡，全然不似對秋明月的親暱。
秋明蘭依舊半蹲著，聲音也不卑不亢。
“明蘭排行第六。”
秋明珊弱弱的答道：“明珊…排行第九。”
鎮(zhèn)南王妃挑眉，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既是感染了風(fēng)寒，不呆在馬車，下來作甚？起來吧。”
“謝王妃。”秋明蘭笑盈盈的站起來，“謝王妃。”卻猛地一個暈眩，腳步不穩(wěn)，直接就倒向鎮(zhèn)南王妃。
鎮(zhèn)南王妃驚呼一聲，下意識的後退。身後的嬤嬤和丫鬟已經(jīng)走上前來準(zhǔn)備接住她，可誰知秋明月卻忽然從鎮(zhèn)南王妃懷裡站起來，輕呼著去扶住她的身體。自己卻因爲(wèi)無法承受重力而向後倒去。
“小姐！”
紅萼驚呼這跑過來拉她，秋明蘭愣了一下就準(zhǔn)備跟著倒下來，卻被綠鳶從旁邊死死的拉住了。
“明月。”鎮(zhèn)南王妃回過神來，見秋明月就要摔倒在地，嚇得驚呼一聲。身後兩個丫鬟立即衝過去幫助紅萼將她託了起來。
這一切的變故只發(fā)生在一瞬間，一眨眼的功夫，周圍的人甚至都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回過神來就見大夫人已經(jīng)衝到了秋明蘭身邊，一把推開綠鳶，扶住有些呆愣的秋明蘭。而秋明月面紗已經(jīng)掉落，滿臉蒼白，額頭上汗水涔涔。幾個丫鬟在旁邊扶住她，她似不勝涼風(fēng)嬌羞，搖搖欲墜一般。鎮(zhèn)南王妃在一旁殷切擔(dān)憂的看著她。
“明月，你沒事吧。你臉色好差，還是趕快下山吧。”
周邊的那些命婦經(jīng)過剛纔的事對秋明月也心存感激，這時候走上來連連關(guān)切。
“是啊，五姑娘，還是快些下山讓大夫看診吧。”
秋明月虛弱的搖頭，“多謝王妃…以及各位夫人的關(guān)心，明月無礙。”她又望向秋明蘭，一臉哀怨。
“六妹妹…你…可有受傷？”
綠鳶被大夫人推到在地，有好心的丫鬟扶她起來，她拍拍手，也不顧被碎石劃破的手，連忙跑到秋明月身邊。低著頭，語氣帶著幾分不平道：“小姐，你自己都這樣了，還關(guān)心她人幹嘛？人家可沒有你這麼好心，病得那麼重力氣還那麼大呢。”
秋明月回頭歷喝一聲，“閉嘴。”
周圍的人卻是臉色又變了變，綠鳶這話看似爲(wèi)自己的主子抱不平，但是聽在她們耳中卻是另有玄機(jī)。方纔大夫人說秋明蘭感染了風(fēng)寒不能受風(fēng)氣，可方纔秋明蘭下馬車的動作可謂流暢，一舉一動雖然柔弱，卻絲毫不見虛弱之態(tài)。偏偏走到鎮(zhèn)南王妃面前的時候，突然佯裝暈倒，鎮(zhèn)南王妃後退，人家秋五小姐好心去扶她，卻莫名摔倒了。
這些人都是在後院宅鬥裡混出的人精，到這個時候還看不出什麼的話，就白活了幾十年。很明顯，剛纔秋明蘭故意摔倒，想激起鎮(zhèn)南王妃的同情憐惜之心而寬恕大夫人。卻不想，秋明月出於好心攙扶了她一把，打亂了她的計劃，她便惱羞成怒，一把推倒秋明月。自己也想跟著摔倒，或者是想陷害，卻被秋明月身邊的丫鬟扶住了。而大夫人，對此絲毫沒有感激不說，還將人家丫鬟毫不留情的推倒在地。
嘖嘖嘖，不愧是母女啊，一樣的狠毒。
那些命婦看向大夫人的目光再一次變了，對秋明月的同情心也更多了。
綠鳶被呵斥，有些委屈的紅了眼眶。猛地跪在地上，道：“小姐，就算你今日爲(wèi)全家規(guī)肅風(fēng)責(zé)罰奴婢，奴婢也要說。”她一臉的執(zhí)拗，高聲道：“小姐自從進(jìn)了京，回到秋府，日日被人算計迫害不說，人家還四處放流言污你清白。先是嫡庶尊卑，刁難斥罵。再是欺辱姨娘柔弱，百般羞辱。連五少爺，也差點被他們給害了…”
她說到這兒已經(jīng)哭泣起來，雖然只是隻言片語，然而其中的艱辛歷程，卻讓聞?wù)弑矗犞袘选?
大夫人心中一跳，眼見鎮(zhèn)南王妃臉色越來越沉，她心中恐懼逐漸擴(kuò)大。然而綠鳶卻還在哭訴，“直到今日，她們又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想要毀小姐你的清白。若非今日有王妃爲(wèi)你做主，她們豈不是要逼死你啊？小姐，你心善不與人怔，可人家卻步步緊逼，一天也不讓你安生。到得如今地步，你再是以德報怨，人家卻還要數(shù)次置你於死地。你這又是何苦？”
“早知道京城這麼多是是非非，咱們還不如在揚州。至少沒有這麼多勾心鬥角，小姐和姨娘，還有少爺，也不用過得那麼辛苦。嗚嗚嗚嗚…小姐…”綠鳶跪在地上，雙手抓住她的裙襬，哭道：“奴婢是心疼你啊…”
她哭得傷心欲絕，說得也是泣淚橫流，已經(jīng)有好多婦人聽得眼圈微紅，以袖掩面。尤其想到之前自己還在看好戲，冷嘲熱諷，就更加羞愧了。
紅萼在一旁也低頭輕聲哭泣，肩膀微微顫抖著。
秋明月身子頓住，表情迷茫痛楚，眼神有幾分呆滯和疲憊。渾身似沒有了力氣，癱軟的由幾個丫鬟攙扶著。
裴思頎站在不遠(yuǎn)處，自打秋明月面紗一落，他就怔愣住了。又聽得綠鳶聲聲泣淚待血的哭訴，他才明白，原來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受了這麼多苦？而他今日在幹什麼？在同那些人一起迫害她，想要毀了她的一聲。
他突然渾身發(fā)抖，想到自己寒窗苦讀十年，那些聖賢禮儀，那些明光正直…他都忘哪兒去了？他不是要靠一身才華立於朝堂，一腔熱水爲(wèi)國爲(wèi)民嗎？而這個女子，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百姓。而發(fā)誓要爲(wèi)百姓謀福祉的他，居然在聯(lián)通那些人要置她於死地。
縱然是日後功名千秋，又有何意義？
他雙腳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大夫人此時纔回過神來，怒斥一聲。
“賤婢。”她走過去，怒氣衝衝的就要一腳踢在綠鳶身上。
鎮(zhèn)南王妃陡然怒喝出聲，“林玉芳，你當(dāng)真視本妃於無物不成？”
大夫人一頓，心中不甘。
“王妃，這賤婢口出胡言，王妃莫要信她。”
“胡言？”鎮(zhèn)南王妃冷笑，“本妃還沒有老糊塗，是非曲直還分得清。”
大夫人被嗆得臉色一紅，“王妃，這是我秋家家務(wù)事…”
“你這是怪本妃越俎代庖？”鎮(zhèn)南王妃不輕不重的一句話，成功的讓大夫人氣焰嚥下去幾分，低聲道：“臣婦不敢。”
鎮(zhèn)南王妃臉色冷淡，“不過也對，這是你家務(wù)事，本妃確實不便干涉。”
大夫人眼神一亮，“王妃高義。”
鎮(zhèn)南王妃又話音一轉(zhuǎn)，“那麼便進(jìn)宮請?zhí)笞鲋靼伞；屎竽竷x天下，日日操心後宮，只怕忙不過這等小事。太后雖然鮮少過問後宮之事，但好歹身份尊貴，且又向來明察秋毫，大公無私。大夫人，請?zhí)笞鲋鳎晒艿昧四闱锔畠?nèi)事？”
大夫人臉色白了白，“王妃也說了不過小事一樁，何須勞動太后？”
鎮(zhèn)南王妃眼含譏諷，“不是你剛纔說我管不了你秋家內(nèi)事麼？那本妃只有進(jìn)宮一趟了。”
“這…”大夫人暗惱鎮(zhèn)南王妃果真難纏，竟抓著她不放了。
這時候，薛國侯夫人走上來。
“王妃，方纔明蘭不是說這事另有玄機(jī)嗎？不如聽聽她怎麼說，再決定不遲。否者萬一查出來本是小事一樁，卻還進(jìn)宮勞動太后，太后怕是也不高興。”
鎮(zhèn)南王妃看了她一眼，同是姐妹，這當(dāng)姐姐的倒是聰明許多。
秋明蘭很見機(jī)的走上來，屈膝一禮。
“王妃，恕明蘭冒昧，我覺得，此事是有人暗中加害，欲至我秋家女兒以無顏之地。”
“哦？怎麼說？”鎮(zhèn)南王妃來了興致，問道。
秋明蘭見鎮(zhèn)南王妃終於注意到自己，心中鬆了一口氣。努力平復(fù)心緒，儘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或許我們一開始就錯了，裴公子的救命恩人，既不是三姐也不是五姐。而是另有其人。”
鎮(zhèn)南王妃瞇了瞇眼，“繼續(xù)。”
秋明蘭道：“正如方纔三姐和五姐各持一言，一年前五姐遠(yuǎn)在揚州，從未見過三姐，如何得三姐畫像？而三姐，又如何能得五姐小字？所以這一切，是有些人別有所圖，意圖想摧毀我們姐妹感情，進(jìn)而置我姐妹於萬劫不復(fù)之地。”
“女子閨譽何等重要？試想一下，今日無論查證出來這幅畫究竟是誰所著，那麼受謠言所累的，乃是我整個秋家所有女兒。這於背後涉及陷害之人，其心之狠之毒，不可謂不讓人膽寒心驚。”
鎮(zhèn)南王妃沒有說話，周圍的命婦們也靜靜聽著。
秋明蘭頓了頓，又繼續(xù)道：“我想，那人應(yīng)該是對三姐和五姐的行跡生辰八字都瞭解透徹，所以才設(shè)下這一石二鳥之計，讓我們姐妹反目成仇。”
鎮(zhèn)南王妃這時候開口了，“毀了秋家所有女子清譽，對那背後之人又有何好處？又是什麼人，費盡心思的將兩個相隔萬里之遙的少女生平所有了解得如此透徹？難道就只爲(wèi)了今日？這未免太過大材小用了。”
秋明蘭自然知道自己這番話並不足以讓鎮(zhèn)南王妃徹底心腹，她也不慌不忙。
“王妃試想一下，若我秋家門風(fēng)就此敗壞，那麼於祖父父親和二叔在朝中地位也大大不利。所以，明蘭猜想，這背後之人，定是秋家在朝中的政敵。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螞蟻撼樹非一日之功。這背後之人處處算計，意圖利用我姐妹逐漸瓦解秋府。”
四周寂靜下來，鎮(zhèn)南王妃瞇了瞇眼。
“你一個尚未出閣的小姑娘，懂得什麼政事？小心禍從口中，被人拿了話柄。到時候秋府不用人家算計，不攻自破了。”
她雖看似話語之中含帶教訓(xùn)，但是語氣卻不如之前冷漠。而那話裡話外，卻已經(jīng)透露出相信秋明蘭的話了。
秋明蘭心中一喜，屈膝道：“是，王妃教訓(xùn)的是，明蘭記住了。”
鎮(zhèn)南王妃在看向大夫人，神色依舊冷淡。再看向裴思頎，問道：“裴公子，你可記得救你那人有什麼特點？”
哪有什麼救命之人？不過是一場精心算計而已。
裴思頎心中苦笑，口中卻道：“那日在下飢餓昏迷，除了這幅畫，什麼都不知道。”
鎮(zhèn)南王妃眉間微顰，又看向大夫人。
“秋夫人，你以爲(wèi)呢？”
大夫人猶自心中不平，自然是巴不得今日就一舉將秋明月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最好。薛國侯夫人自然瞭解自己的妹妹，她捅了捅大夫人的手臂，給她使了個眼色。
大夫人努力平復(fù)心中怒火，纔不甘不願道：“明蘭說得有理，此事定然是有心人的挑撥。”
鎮(zhèn)南王妃又看向秋明月，以眼神詢問。
秋明月吸了吸鼻子，低著頭，聲音低弱，帶著幾分鼻音。
“明月也覺得六妹分析得有道理。連裴公子都不知那人究竟是誰，我們再多做辯解也無意義…”腦子突然一陣暈眩，她話未說完，便又再次倒下。
“小姐。”綠鳶連忙站起來，配合著紅萼和王妃身邊的幾個丫鬟將她扶住。
“五姐。”秋明絮驚叫著從馬車裡跳了下來，奔跑而來，眼睛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
場面混亂至極，鎮(zhèn)南王妃連忙吩咐。
“快，快將她扶到馬車去，立即下山。”
“是。”幾個丫鬟立即手忙腳亂的將秋明月扶到馬車上。
綠鳶臉上仍舊帶著淚水，福身對鎮(zhèn)南王妃道：“我家小姐自幼體弱，尤其暈車。從山上下來，本就身心疲憊，又一連受了這麼大的打擊，纔會暈迷。今日多謝王妃仗義援手，否則…否則我家小姐可能就…”她說到最後千言萬語全都化作了淚水，滴滴墜落。
鎮(zhèn)南王妃輕嘆一聲，“別說那麼多了，現(xiàn)在你家小姐身子要緊，趕快下山吧。”她目光又移到綠鳶滿是血痕的手上，吩咐身邊的丫鬟。
“冬菊，拿金瘡藥來。”
“是。”冬菊立即回到鎮(zhèn)南王府的馬車上取來上好的金瘡藥交給鎮(zhèn)南王妃。
鎮(zhèn)南王妃將藥塞給綠鳶，“你這滿手傷痕，不能感染了，不然怎麼照顧你家小姐。明月那孩子已經(jīng)夠苦了，若連你們幾個也倒下了，誰來護(hù)著她？”她這話意有所指，在場之人心有七竅，自是心如明鏡，紛紛將目光投向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大夫人身上。
綠鳶吸了吸鼻子，再次福身。
“謝王妃關(guān)懷，小姐能得王妃垂愛，才得以免除大劫。可小姐身處餓狼之中，日後怕是…”綠鳶這會兒膽子也大了，說話也不再估計。她本來性子就直，在浣衣房呆了那麼些日子雖然內(nèi)斂不少，但一顆心還是記掛著秋明月。如今好不容易見鎮(zhèn)南王妃喜愛自家主子，她自然要爲(wèi)自家主子尋個強有力的靠山，這樣日後大夫人若再要刁難，也得顧忌幾分。
鎮(zhèn)南王妃何等七竅玲瓏之心，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倒也不生氣，拍拍她的手。
“明月乖巧又懂事，我自是喜歡，只是可惜了，我沒有一個這般知書達(dá)理的女兒。不然…”
她話未說完，大夫人已是黑了臉色。鎮(zhèn)南王妃這話什麼意思？將秋明月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般疼愛？警告自己日後莫要再構(gòu)陷於她？
秋明蘭則是暗自嫉恨。一個兒媳當(dāng)做半個女兒，鎮(zhèn)南王妃莫非想讓秋明月嫁給鳳傾玥不成？
不行，表哥被這女人迷得神魂顛倒，不知所云。鎮(zhèn)南王世子那等神人之姿，豈能爲(wèi)她狐媚所惑？況且她一個小小庶女，如何配得上尊榮無比的鎮(zhèn)南王世子？
只有自己，堂堂首輔嫡孫，纔有資格做鎮(zhèn)南王世子妃，未來的鎮(zhèn)南王妃。
綠鳶感激涕零，再次福身一禮，而後上了馬車。
鎮(zhèn)南王妃回頭看著裴思頎，吩咐秋明琦道：“至於這個人，我看還是交給秋大人好好審問一番。今日這事兒鬧得這麼大，如果不審問清楚，只怕將來於秋府幾位姑娘都有影響。”
薛國侯夫人眼皮一跳，沒說什麼。
秋明琦點頭，“是。”他走上前，看著裴思頎，眼神冷淡。
“裴公子，得罪了。”
他一個眼神，立刻就有小廝上來抓住了裴思頎。裴思頎也不反抗，反正他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他死也不會說。
熱鬧看完了，周圍的那些命婦也都各自上了自家的馬車。只不過臨走的時候，鎮(zhèn)南王妃投給她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眼神她們明白，今日這事兒過了就過去了，回家好好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後什麼事也沒有。也就是說讓她們從此以後裝聾作啞，莫要亂說話而已。
在貴婦圈子裡混跡久了，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懂得的。
風(fēng)波平息了，馬車再次開始向前行駛。
馬車上，綠鳶紅萼以及秋明絮秋明珠都關(guān)切的看著昏迷不醒的秋明月。
“五姐這是怎麼了？怎麼還不醒？”秋明絮趴在小塌邊，抓著秋明月的手，一臉的擔(dān)憂。
秋明珠摸了摸她的頭，“明絮，五姐累了，不要吵醒她。”
確實累了吧，從昨日到今早，發(fā)生了那麼多事，她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方纔又那一番賣力的演戲，能不累麼？不過她方纔臉色蒼白以至?xí)灥沟臉幼樱共凰谱骷佟?
秋明珠蹙眉，想必坐馬車久了，心中一直鬱郁不爽吧。真是難爲(wèi)她了，頂著這樣的身子，還與大夫人薛國侯夫人周旋那麼久。不過既然那麼好的機(jī)會，爲(wèi)何不再給大夫人多一重打擊呢？反倒是這般輕鬆的放過了她。
秋明珠看著昏迷的秋明月，眼神悠長。
五妹，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紅萼和綠鳶也是一臉的擔(dān)心，或許小姐之前是演戲，可後來是真的不適。
“小姐這一睡，不知道要睡多久。”
綠鳶低著頭，沒說話。
紅萼回頭，見她滿手血污，驚道：“天哪，綠鳶，你竟流了那麼多血。快，把藥給我，小心傷口惡化就不好了。大夫人也真是狠心，居然推得那麼重。”她邊給綠鳶上藥，邊輕聲抱怨。
“忍著點啊，有點痛。”
秋明珠看著她手上的傷，嘆了口氣。
“五妹若是知道你爲(wèi)她如此犧牲，心裡也會不好受的。”
綠鳶抿了抿脣，道：“可是這樣更能讓人看清大夫人的狠毒，不是嗎？”
秋明珠張了張嘴，突然發(fā)現(xiàn)秋明月眼睫顫動了一下，驚喜叫道：“五妹，你醒了？”
“五姐。”秋明絮一臉的緊張。
“小姐。”綠鳶和紅萼也欣喜的看著她。
秋明月緩緩睜開眼睛，腦子仍舊有些昏迷。心中哀嘆，看來她真的該去學(xué)騎馬了。不然以後常常坐馬車，還不得把她的心肝脾肺腎全都給震盪出來？
她揉了揉發(fā)疼的太陽穴，慢慢坐起來，擡眸就觸及綠鳶已經(jīng)包紮好的手，眼神劃過一絲歷光，復(fù)又消弭。
“我沒事，不用擔(dān)心。”她儘量讓語氣雲(yún)淡風(fēng)輕，身子向後靠了靠。
“五妹…”秋明珠看著她，欲言又止。
秋明月閉著眼睛，淡淡道：“四姐在奇怪，我爲(wèi)何不一鼓作氣，打倒大夫人？”
秋明珠垂下眼睫，“你做事自是有你的道理。”
秋明月睜開眼睛，笑了一下，眼神寒涼。
“四姐以爲(wèi)，今日單憑一個鎮(zhèn)南王妃，真的能夠治罪太師府和薛國侯府？王妃自己都說女子不可干政，她今日不過是看我可憐，一時同情，加之看不慣大夫人蠻橫，想要戳一戳她的銳氣而已。聰明若四姐，焉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秋明珠低垂著眼簾，不說話。
秋明月一手支頭，斜靠在軟墊上，笑意清透而諷刺。
“更何況，還有中山伯夫人在此。大夫人今日不過理虧，所以氣焰較低。可如果強行對抗，你覺得鎮(zhèn)南王妃會因爲(wèi)與僅有一面之緣的我與朝中幾大權(quán)貴爲(wèi)敵？”
秋明珠不語，良久自嘲一笑。
“是我太天真了。”
秋明月拉過她的手，道：“四姐，不要灰心，纔剛剛開始而已。再說，我雖然沒有多做計較，但今日這事兒未必就這樣終結(jié)了。薛國侯夫人自作聰明拉來那麼多貴婦作證，她萬萬沒有想到，我會反利用之。”她低頭諷刺一笑，“今日過後，只怕大夫人囂張蠻橫，潑辣狠毒的名聲，會跟隨她一輩子了。而薛國侯夫人，高傲自持，以權(quán)壓人，當(dāng)衆(zhòng)威逼利誘一書生污衊未出閣女子清白。你覺得，日後她在名門貴婦圈子裡還能如以往般如魚得水？薛國侯還會如以往那般信任尊敬她？”
秋明珠抿了抿脣，“五妹，你很討厭薛國侯世子麼？”
秋明月一怔，這纔想起秋明珠心儀薛雨華。她心中一嘆，“四姐，有些人有些事是那鏡中月水中花，不可觸摸。”
秋明珠蒼狼一笑，向後靠了靠。
“或許。”
秋明月沉吟一會兒，目光堅定如石。
“四姐，明瑞現(xiàn)在還躺在牀上。”她鳳目裡劃過沉痛之色。
秋明珠渾身一震，而後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車廂內(nèi)，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