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太上皇那隻扣在顏墨白脖子的手驟然脫力，身形不穩(wěn)，整個人都順著顏墨白的推力倒地，整個人五官扭曲，額頭冷汗直冒，渾身蜷縮成團，竟開始在地上開始打滾。

“太上皇。”

在場大英暗衛(wèi)驚得不輕，急忙要上前。

墨玄在旁已從懷中掏出一物，驀地高舉，脫口之言威儀磅礴，給人一種無法抗拒之勢，“太上皇品行不端，弒殺成性，已不配爲(wèi)百里皇族。誰人若再幫太上皇，便是棄我大英祖制不顧，成我大英萬世罪人。”

墨玄手裡高舉著的，是一隻小巧的龍形柺杖，柺杖上龍鳳纏繞，金光閃閃，耀眼刺目。

那是大英開國帝王的權(quán)杖，代代流傳而下，可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在場有大英暗衛(wèi)終究識得那物，驚得喚了聲，“大英權(quán)杖！”短促的幾字一出，驟然惹得在場剩餘幾名大英暗衛(wèi)僵了身形，滿面複雜，不敢再動。

他們雖爲(wèi)大英太上皇親手培植的暗衛(wèi)，效忠百里一族，但他們，終究不願當(dāng)大英萬世的罪人。

暗衛(wèi)，自然也是血肉之軀，縱是早已被太上皇訓(xùn)練得刀槍不入，但終究出生大英，生長在大英，親眷也在大英，自然，不想成大英遺臭萬年的惡人。

墨玄面無表情的將舉著權(quán)杖的手放下，目光朝顏墨白落來，“此處交由你了，這場極樂殿的大戰(zhàn)，便由在下去平息。”嗓音一落，眼見顏墨白朝他點頭，他才稍稍轉(zhuǎn)身，踏步領(lǐng)著在場幾名大英暗衛(wèi)離開。

一時之間，周遭氣氛驀地沉寂下來，迎面而來的風(fēng)，也越發(fā)的森冷涼骨。

兩軍仍在交戰(zhàn)，然而鳳瑤卻顧不得那麼多了，僅是當(dāng)即上前將顏墨白攙住，目光緊緊的在他面上掃視，“墨白，你如何了？”

“我無事。”顏墨白依舊這話，落在鳳瑤面上的目光溫和如初，只是大抵是面容上沾染了血色，再加之那雙漆黑的眼裡染著一層抑制不住的疲憊，倒讓他覺得他不過是在強撐罷了，實則早已是疲憊不堪，孱弱不堪。

鳳瑤暗自嘆息，終是放棄問顏墨白身子如何，僅是轉(zhuǎn)眸朝東臨蒼望去，低道：“勞煩東臨公子爲(wèi)他診治診治。”

他面色不好，由東臨蒼診治一番確保真正無性命之憂了，她才能全然放心。

只是不待東臨蒼點頭過來，顏墨白已平緩出聲，“不必了，我當(dāng)真無事。”說著，便輕輕將鳳瑤推開，緩步朝太上皇行去。

鳳瑤滿面擔(dān)憂，目光緊緊所在他面上，眼見他如此堅決，終是強行按捺著心思不說話。

片刻之際，那地上打滾的太上皇已停歇了下來，整個人似如精疲力盡一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面上依舊怒火中燒，煞氣不掩，那雙朝顏墨白望著的眼剩滿了殺意，恨不得將顏墨白剝皮抽骨。

大英太上皇此人終究是個逆反常態(tài)的存在。不僅弒血，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願放過。

也如，當(dāng)年這大英太上皇傾慕顏墨白孃親，只因得不到她心意，便能怒氣衝衝的將其遠嫁大楚。他得不到顏墨白的孃親，自然，也不會讓顏墨白的孃親好過，甚至於，本以爲(wèi)這大英太上皇只是個心狠手辣心態(tài)不平之人，卻終究不曾料到，事態(tài)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重，顏墨白，竟會是他的子嗣！

如此說來，顏墨白的孃親在和親之際便已被大英太上皇強行……佔了身子？

心思越發(fā)飄飛，驚得心中震撼成片。

卻是這時，顏墨白已站定在了太上皇身邊，深邃如潭的雙眼居高臨下的將大英太上皇凝視。

大英太上皇牙齒一咬，恨極了顏墨白這般姿態(tài)。

僅是片刻，他冷吼一聲，“有本事便殺了孤！”

顏墨白並未言話，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層層變涼，直至半晌之後，他才清冷而道：“任人宰割的滋味如何？”

太上皇勾脣冷笑，那笑容冷冽大氣，頗有幾分蔑視天下之意，卻是並不回話。

顏墨白稍稍蹲身下來，擡手扣住了太上皇喉嚨，“我顏墨白自詡精明，自詡可將一切掌控在手，卻是未料，你當(dāng)初所做之事，終究在我意料之外。”說著，指甲漫不經(jīng)心的往內(nèi)而翹，稍稍用力，指甲便已劃破了太上皇脖子的皮肉，逐漸從指甲邊溢出褐黑的血來。

“我且問你，當(dāng)初我孃親送嫁之途，你可是佔過我孃親？”顏墨白平緩幽遠的繼續(xù)問。

大英太上皇眉頭一皺，本是僵硬如石的身子竟突然間在脖頸上有了知覺。那是被顏墨白指甲穿破皮肉的疼痛感，有些突兀，甚至又有些難受，甚至似有萬蟲在順著那傷口之處撕咬，酥酥.麻麻，一抽一緊，極是怪異慎人。

只是即便如此，滿身的霸氣與傲然卻不允他畏懼與崩潰。

他僅是陡然擡眸徑直迎上顏墨白的眼，咧嘴而笑，似要有意爭一口氣的在言語之上對顏墨白重創(chuàng)一般，乾脆直白而道：“是又如何！”

顏墨白不爲(wèi)所動，似是未將他這話聽入耳裡，神情分毫不變，只是薄脣一啓，幽遠平寂的再問，“我孃親入得楚王宮後，你也曾在楚王宮辱過她。”

太上皇冷哼一聲，“孤在楚王宮不是辱她！是她對楚王生得好感，孤……”

“如此說來，太上皇當(dāng)時的確去過楚王宮。”顏墨白幽遠平寂的打斷了他的話。

太上皇噎住後話，血色的雙眼將顏墨白凝著，片刻之後，咧嘴冷笑，“是！”

“楚王宮後來的寵妃，也是你差人送給楚王的？爲(wèi)的，是讓她與我孃親爭寵。”

“是！你孃親對楚王生得好感，孤豈能讓她愛上楚王，楚王本是意志不堅之人，送個女人便如狼似虎撲了上去，更還深深愛上！是楚王負了你孃親！可恨是那女人竟敢動你孃親，惹月牙不得已的焚宮逃走，連孤都不知其下落！後來待孤尋得她，她已是……睡在了墳冢裡！”

顏墨白麪色依舊無波無瀾，嗓音幽遠，“楚王寵姬害了我孃親，你如何不殺她後快？”

太上皇冷笑道：“殺她？她犯下之罪，何能殺她便能了事？孤讓數(shù)十流浪之人強奪於她，誕下的孽子也非楚王親生，孤讓她日日活在蟲蠱與噩夢之中，孤讓她外表風(fēng)光，實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呵，孤怎捨得讓她死！害了月牙的女人，怎能這般容易死！”

“當(dāng)初我孃親的屍首，也是你盜走？”

顏墨白平靜如初的再問。

“是又如何？是孤親自帶她走的。那日傾盆大雨，孤將她放在玉棺裡，棺木裡擺滿了金器香料，讓她肉身不腐。孤爲(wèi)她設(shè)立禁宮拜月，日日用童子之血爲(wèi)她保持肉身，只要孤將她引魂成功，她便能徹底活過來！在她未醒來之前，孤不能死，孤必得長生不老，要看著她醒來，要讓她徹底醒來，孤這回絕對不會再讓她走，孤會親手爲(wèi)她編造一個金絲籠子，將她關(guān)在裡面。孤要讓她一直陪伴在側(cè)，哪兒都別想去！哈哈，哈哈哈……”

“當(dāng)初我年幼，你爲(wèi)何不將我一併殺卻？”

顏墨白對他這話似無半分動容，沉默片刻，再問。

大英太上皇收住冷笑，惡狠狠的望著顏墨白，“孤當(dāng)初不確定你真正血脈。孤當(dāng)初也的確是想殺你，讓你去陪著月牙，月牙便不會孤單。奈何孤在青州接你孃親那日，孤忘了，孤忘記殺你了，倒還留了個禍害，後想起你來，差人尋你，竟被東臨世家之人差人暗中阻攔，孤次次遣出之人，皆有來無回，直到，你毀了楚國，那時，孤便知道，你小子絕對沒死，你小子終究還是回來了，回來復(fù)仇了！月牙的好兒子啊，當(dāng)真如她的性子一樣，膽大包天，不屈不服呢，孤當(dāng)初在楚王宮那般要帶走她，她竟以死相逼呢，這等烈性，你小子身上也有，只可惜，你不像孤，一點都不像，但凡你有一星半點像孤，你此際，便不會問這麼多，直接殺孤，呵，呵呵呵，虎子，虎子，你不像孤，不是孤的兒子，不，不，你是孤的兒子，月牙給孤生下的兒子，月牙愛孤的，孤一直都知道，若不然，她不會生下你，她不會生下孤的兒子，她是愛孤的，愛孤的！”

說著說著，他似中了魔怔一般，竟還是詭異猙獰的又哭又笑。

鳳瑤看得渾身發(fā)麻，滿心荒涼落敗。

立在一旁的東臨蒼忍不住嘆了句，“孽緣。”

只是這一切的一切，似是仍未入得顏墨白耳裡。

他像是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條一條的，再度對太上皇開口，“所有的因果，皆因你而起，如今，太上皇可有半點後悔？”

太上皇陡然回神，精神也格外大好，惡狠狠的朝顏墨白凝著，“孤當(dāng)然後悔！後悔今日沒能一劍殺你！就那麼點的惻隱，竟是讓你毀了極樂殿，滿盤皆輸！是你讓月牙回不來了，孤一生的心血葬送於此！你這孽子，孽子……咳咳咳。”

因著太過激動，氣息不勻，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

顏墨白終究是一言不發(fā)，扣在他脖子上的手也逐漸鬆卻，任由太上皇脖子上被指甲扣過的傷口越發(fā)黑血大溢，他猶如在看一件毫無生命的擺設(shè)一般，低沉無波的問，“可想要解脫？”

太上皇咧嘴而笑，脣齒皆是鮮紅，“有本事便殺了孤！”他依舊這話。

“朕說過，朕不會殺你。”說著，眼見太上皇又要吼話，他終是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幽幽的望向前方不遠的光影盡頭，那時崖頭的邊緣，長著一株光禿的樹，卻是就著崖邊而生。

“朕這一生，大起大落，跌宕起伏，是就著鮮血長大。乞討而生，金戈鐵馬，浴血奮戰(zhàn)，風(fēng)雲(yún)朝堂，朕，全全經(jīng)歷。你一人之情愛，一廂情願，卻逆了朕的命，逆了當(dāng)初所有人的命運，直到如今，你還口口聲聲愛著我孃親，朕且問你一句，朕的孃親，當(dāng)真愛你？真真切切的，愛你？”

太上皇突然被他這話噎住，卻又片刻之際，癲狂魔怔而道：“她當(dāng)然愛朕，她都爲(wèi)朕生了兒子，怎不愛朕！她定是愛朕的，她應(yīng)該，應(yīng)該絕對是愛朕的……”他逐漸口齒不清。

顏墨白幽遠無波的再問，“她若愛你，爲(wèi)何願意遠嫁和親？若愛你，爲(wèi)何不願從楚王宮隨你回大英？”

大英太上皇后話戛然而止。

顏墨白繼續(xù)問，“你若愛她，爲(wèi)何害她遠嫁，而非誠懇求取？你若愛她，爲(wèi)何強行佔有？你若愛她，爲(wèi)何，引人入宮與她爭寵，你若愛她，爲(wèi)何，要傷她公孫一族？你若愛她，爲(wèi)何，不親自去陪她？”

大英太上皇臉色逐漸發(fā)白，渾身抑制不住的開始發(fā)顫。

顏墨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同看待螻蟻。“她不愛你，至始至終，不愛你，反而是你一味屈辱她，逼她，害她。她寧願和親遠嫁，都不願與你恩愛，她是爲(wèi)了擺脫你！她若愛你，不會對楚王動心。她不愛你，根本，就不愛，便是她生下我來，是因她愛我，她只是愛她的兒子罷了，絕非，是在愛你。你對她來說，不過是個無情無義的冷血之人，是她的，仇敵。便是今日她若活著，手刃你的，也不會是朕，而是她。”

“你胡說！你這逆子，孤殺了你！”

這話終究將大英太上皇徹底惹惱，將他渾身所有的底氣與多年來猙獰的執(zhí)拗全數(shù)震碎。

他終是徹底崩潰，發(fā)瘋了似的朝顏墨白癲吼，隨即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是支撐著僵硬不堪的躥起身來，猛朝顏墨白襲擊。

“方纔朕從你嘴裡喂入的是金蠶蠱，你越是動用內(nèi)力，蠱毒便會入侵你血脈，到時候你會渾身如石，將永成活死人。”顏墨白陡然起身，恰到好處的閃身而避。

太上皇似如未覺，發(fā)狂的朝顏墨白大肆拼殺，內(nèi)力也越是狂然而涌，似要將所有的仇怨與狂怒全發(fā)泄在顏墨白身上，連帶出手的招數(shù)竟比先前還要來得陰毒猛烈。

“他該是自行衝開了金蠶蠱封制的穴道！皇上且小心，如今太上皇已全然癲狂，六親不認，內(nèi)力全力而發(fā)，垂死之狂，皇上不可掉以輕心。”在旁東臨蒼極爲(wèi)難得的嘶啞了嗓音，緊急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