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在一旁,卻聽得暗綽綽興奮不已。
“皇上呢?皇上如何說?”太后又問。
可顯然,來報信的宮女對皇上的舉動還不是十分了解,愣了一下,道:“奴婢再去打聽清楚。”
“混帳。”太后勃然變色,一腳踹了過去,“怎麼回話的!”
別看她已六十有八,這一腳踹出去,卻是氣壯山河,也不知宮女是否故意配合,反正哀嚎著被踹出去老遠,然後屁滾尿流地:“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一遛煙地,消失了。
錦繡大開眼界,一直知道太后不好對付,心機很深,沒想到怒意上來,竟會直接動手。看來也別怪秦貴妃手段狠,這太后不過已經修煉成精,將尾巴收起來罷了。
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秦貴妃氣急敗壞地走了進來,都沒叫人進來通傳。
“什麼事,這麼急?”太后有些不悅,再怎麼是自家侄女,規矩怎麼可以荒廢了呢?
“太后,朗兒讓人告了御狀!”秦貴妃匆匆忙忙,行禮還沒起身,就急著說話。
“不是說告御狀的是河間的人?辦案的又不是朗兒一個,何必往自己頭上攬?”太后坐下,又示意秦貴妃也坐下,意在安安她的心神。
秦貴妃道:“告御狀的婦人,是河間省遲河州彭知州他媳婦,方纔在大理寺擊鼓,才知道是她啊。”
太后冷笑一聲:“原來是她。”
“難道太后認識?”
“哀家常年在皇宮裡呆著,出門還沒你多,怎麼能認識。不過,這個彭知州的媳婦,卻知道點……”
講到這兒,太后突然又停住不說,擡眼望了望秦貴妃。秦貴妃趕緊奉承,道:“太后不出宮,也能知天下事。”
秦太后卻不吃這一套:“哼,知道有人進京告御狀,卻半點查不出來,我瞧著郎兒的羽林軍是光吃飯不幹活吧,是不是他也太疏忽大意了?”
秦貴妃一聽,太后原來這麼瞭解情況,當即陪笑道:“這回竟是滴水不漏,好不容易纔打探到有人進京欲告御狀,這彭家媳婦竟一直沒有露臉,不知是如何進的京,否則在路上就一定已經好生解決此事了。”
錦繡在旁邊聽著,覺得這個秦貴妃怎麼這麼不要臉啊,“好生解決”,不知是打算如何個“好生”法。
“這回是讓人佔了先機了。”秦太后緩緩地說著,閉了一會兒眼睛,想是趁著這功夫好好地思考了一遍,好久才睜開眼睛道,“大理寺倒也不遠,從東角門出去,穿過東所,便只與大理寺一牆之隔了,寶珠,想不想去看看。”
寶珠便是秦貴妃的小名。這會兒太后忽然喊她的小名,卻是透著一家人的親暱的。你葉丞相和皇后可以一家人似的傳遞信件,爲何我秦家女人便要守著宮裡的規矩?
再說,眼下危機都已經到眼前了。
秦貴妃自然是想去看的,別說告御狀正是告的自己親生兒子,便是京城裡兩年來的第一起御狀,也是值得看一看的。
再說,她還沒見過真人滾釘板呢。
不待太后吩咐,錦繡積極主動地收拾東西,打算麻利地滾蛋。雖然她也很想去看熱鬧,不過,考慮到自己身份特殊,且充滿了矛盾的尷尬,是不可能出現在觀戰現場的,不如實在點,還能被人誇個勤快有眼力見兒。
福媽媽已經上前,喊貼身宮女去給太后打著華蓋,太后卻擺擺手:“東所那個高樓上,可以盡收眼底又不惹人注目,你給弄上這玩意兒,不是擺明了告訴人家哀家到了麼。”
福媽媽一聽,這是要微服的意思啊。當下也不多問,喊宮女給太后拿了寒煙色長衫裙子,這料子薄如蟬翼,卻又色彩凝重沉穩,奢華只在低調中,毫不張揚。
倒是秦貴妃穿得稍稍鮮豔些,太后瞥了一眼:“只站我後面些,也不會多引人注目。”
秦貴妃臉一紅,她是現在後宮裡頭年齡最大的一個嬪妃,偏偏喜歡穿鮮豔的顏色,背地裡不是沒人說,她心裡有數。
馬車很快到了宮門前,秦太后望了望跟上來的兩個貼身宮女,用手虛按一下,示意她們停步:“瞧你們那打扮便是宮裡的,錦繡跟著福媽媽吧。”
正在收拾經書和紙筆的錦繡,頓時愣住。難以置信地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衣裳。因爲如今她是佛堂主事,穿著很是暗啞,深青色的衣裳和裙子,擱人家身上就是個老古董,幸好她長得清亮,生生地穿出一個典雅來。
秦貴妃死死地盯住她,大約是聽到了“錦繡”這兩個字,讓她想起了一些什麼。
跟著馬車向東所走去的時候,錦繡是很納悶的。爲何太后會叫自己跟著,她不怕她與秦貴妃的交談被自己聽到?不怕自己得了信息去傳給元恆?
暫且……不想了吧,太深奧,想不明白。反正,眼下這情況,太后是不會對自己下手的,別人就難說,所以跟牢太后還是沒錯的。
福媽媽走起來,健步如飛,饒是錦繡上輩子是個運動員,天賦異秉的,也得開動馬力才能跟得上,瞧起來都是宮裡宮外地奔走練出來的本事。
另一個有些年歲的婦人是秦貴妃跟前的媽媽,走得有些喘,便對福媽媽道:“福媽媽年歲還要比我稍大些吧,竟比我還靈便多了,自嘆不如啊。”
錦繡一聽,心中猛地一振,這個聲音好熟,可不是冬天的時候,自己在某個宮殿後面聽到宗勝和一個嬪妃跟前的媽媽傳遞沉香殿的珠子,這媽媽正是這個聲音啊!
對,江媽媽。當時錦繡便猜測她是秦貴妃跟前的人,果然如此。只不知那顆珠子,到了秦貴妃手裡,究竟下場如何了。
話說大理寺周邊的幾條街道,被前來看熱鬧的人已經擠得水泄不通。羽林軍驅散了幾次,就差放馬踩踏了,絲毫不能奏效。
大理寺卿劉蔭遠,站在大理寺大殿二層,冷冷地望著外頭廣場上的人頭攢動。身後的殿內,陰影重重,有人便站在這陰影中。
“劉大人,將那瘋婦帶走。”
“情勢不容。”
“有何容不容,你帶走,他們至多鬧上一陣,無趣了也就散了。”
劉蔭遠卻瞇起眼睛,遠遠地望著人羣,沉重地說:“殿下,散不了。你瞧,每回羽林軍欲行疏散,都有幾個領頭的人,組織人流跑動,其跑位頗有兵法遺風……”
“哦?”那人從陰影中探出腦袋,也望著高樓下的民衆們:“你是說,人羣中有人暗中鼓動和操控?我讓羽林軍去將這些人全抓了。”
劉蔭遠搖搖頭:“抓沒用。這個時候抓,極易誤抓了平民,只會引起老百姓的反感。”
“反感?反感就殺一批,看他們還敢多言。”那人目露兇光,居高臨下,似乎要向整個城下的人都灑下死亡的魔咒。
劉蔭遠有些意外,深深地望了那人一眼,道:“端王殿下,要殺這麼多人,只怕您羽林軍今日要殺到刀劍皆捲了刃再回家了。”
“難道,就這麼一起鬧下去?”端王欲向劉蔭遠施壓。
對了,劉蔭遠就是個“蘋果派”。
他從來不就儲位之爭表態,一心只做好自己的大理寺卿,寶慶帝很是欣賞他這一點,認爲他具有大理寺卿該有的獨立、公正和冷靜。
只可惜,朝中這樣的官員太少了。
當然,以上是寶慶帝的想法。現在站在大殿上的劉蔭遠,卻不是想的什麼獨立、什麼公正,他想的是,殿下的洪流竟是由民衆組成,這些可怕的生物啊,他們可以締造一個國家,卻也可以如蟻一樣毀了千里之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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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動手,也不想動手。兵是端王的兵,爲何要讓我劉蔭遠來動手?
不,不能。儲君一日未明,我劉蔭遠一日不能將任何一個王子視作敵或友。我要的不是投機取巧般的投資,而是——笑到最好。
所以,劉蔭遠纔是最堅定的“蘋果派”,因爲除了這個“派”,再無除他派可以與端王派相互匹敵。
“這不是鬧,大理寺要遵的是大祁的律法。”
朝廷的行爲若要服衆,首先要問問是不是符合律法。所以,劉蔭遠是很有發言權的。
“雖說我大理寺卿門外那口鼓已經兩年沒有響起來,可大祁的律法卻不會因爲無人觸犯而變成一紙空文。既然律法中規定,申冤者必先受盡苦難、以顯真心,那麼,‘申冤者’已然出現,接下來必須按部就搬,以平民憤。”
端王怒了:“民憤?這些老百姓,都是我皇家的奴才。”
劉蔭遠沒有與端王吵架,只略一躬身,說了一聲:“抱歉了,端王殿下,奴才也是依律行事。”
說罷,向著殿下大喊:“將彭於氏押至廣場,準備釘板!”
殿下一片歡呼,羣情激昂。竟不知是因爲民意得了勝利,還是即將要看到一場慘絕人寰的滾釘板活劇。
端王陰陰一笑:“劉大人是硬骨頭啊。太后望著你呢。”
劉蔭遠一凜:“殿下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