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天氣變得有些冷……
夜空中起了霧氣,周圍變得霧靄沉沉。
蕪歌挑著一盞八瓣荷花宮燈在前面引路,她一邊側身走著、一邊言道:“娘娘,小心腳下,這條路彎彎曲曲的不好走。”
兩旁是假山樓閣,中間一條曲徑通幽的抄手迴廊可通往紫宸殿。蘇離兮一路走著,似水霧般的裙襬在婀娜身後隨風飄逸,端得是淡雅清新。可是,她越走就越是覺得清寒,此番主動去見小九,她說些什麼呢?說她是冤枉的,那些畫冊是誣陷,說她和安水屹從來都沒有真正在一起?
唉,蘇離兮搖搖頭……
紫宸殿到了,前殿長廊中的檐角上掛著一長排的紅紗宮燈,狹長的橘紅色光帶昏黃了兩旁的樹木花草,將這夜間的景色勾染得更顯層次。兩旁站立著宮女和太監,規規矩矩低垂著腦袋鈐。
蘇離兮站在一棵梨花樹下,看著不遠處的殿堂,這個時辰皇帝正在裡面批閱奏摺。
她披著一襲淡紫色的織雲錦披風,上面繡著一朵朵蔓延伸展開來淡色的梨花,擴散的枝蔓向纖細的腰肢處伸展著。她的三千青絲挽起來墜於腦後,髮簪上低垂著一支冰瑩玉墜子輕搖。
她怔忡站著,一站就是小半個時辰,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大殿的窗戶上隔著一層薄薄的稍紗,隔著一層迷濛的光,正殿裡點著很多燈,燭火一跳一動的,那殿宇也變得閃爍不定起來。
紫宸殿的宮女們見皇貴妃遠遠的站著,似乎沒有走過來的意思?便也不敢過去打擾了。
一個宮女悄悄問昶菁:“昶姐姐,貴妃在那裡站了半天了,咱們要不要進去稟告皇上?”
昶菁抿嘴冷笑,不做聲色。心中卻是暗罵,濺舞伎還有臉過來?如今連老太監們都躲在被窩裡欣賞她的春燕圖呢!
皇貴妃來到了紫宸殿外邊,卻又停滯不前?若是放在往日,早就太監宮女前去迎接回稟了。然,現在是個非常時期。俗話說的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近宮裡面不夠大太平,關於皇貴妃的謠言滿天飛,誰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心思?大家都別去觸了這個黴頭兒!
蘇離兮眼眸中水濛濛的,即使見了他,她能夠解釋什麼呢?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多少解釋說詞都是徒勞的,反而會讓人覺得躲躲藏藏。
她知曉他向來是個小氣又自私的男人,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畫冊,他定是氣惱之極的。一頂天大的綠色帽子,衆目睽睽扣在小九的頭頂上,受盡了天下人的恥笑和羞辱,是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吧?
小九惱怒自己不打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千萬不要遷怒於安水屹,那畫冊上的運筆畫風雖是模仿了安水屹,熟悉的人一看便知,卻並不是他的手筆。若是小九惱羞成怒,再次全國抓捕安水屹,可真叫她萬分擔憂。
一陣兒夜風襲來,蘇離兮打了個冷顫,她攏了攏衣袍。半空中落下一滴雨絲,飄在她的臉頰上溼潤潤的,像是一滴眼淚。
又要下雨了嗎?蘇離兮默默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抹去臉上的溼潤。
蕪歌上前兩步,低聲言道:“娘娘,又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您在這裡站了這麼長時間,皇上若是想見您,早就出來了!”
算了吧,她還是回去吧。他若是起了疑心,說什麼都無用的。
“嗯!”蘇離兮點點頭,轉身向外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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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御書房……
楊熠披著一身雲雁紋長衣,在長軟榻上半倚靠著,微闔眼養著神。身邊擺放了若干本摺子,無非都是要廢掉皇貴妃的內容,大臣們整日裡吵吵鬧鬧,弄得朝堂上也待不下去了。
他胡亂翻閱了幾本,將摺子丟在一旁。
大宮女昶菁走過來,躬身言道:“皇上,皇貴妃剛纔來過了!”
楊熠緩緩睜開了細長的眼眸,一束黑亮光束閃過,慵懶地如同一隻豹子……
昶菁心頭一顫,恭敬地言道:“皇貴妃在梨花樹下站了一小會兒,並不讓人通稟。奴婢們亦是不敢擅自主張。現在,貴妃娘娘又回去了。”
“知道了!”楊熠重新闔上了眼瞼,神態有些隱晦不定。
昶菁小心翼翼地言道:“皇上,時辰不早了,您今夜宣召那一位娘娘侍寢?奴婢讓小六子他們幾個準備好。”皇帝宣召那些娘娘,無非都是小六子他們的手段。
楊熠倦怠地擺擺手!
“諾!”昶菁識趣地退下。轉過身去,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濺人害死了蕞兒妹妹,現在當了皇貴妃又怎麼樣,想要見皇上一面也是不易,還不如自己一個宮女,天天可以跟隨在皇帝的身邊侍奉。
“菁兒!”楊熠叫道。
昶菁慌忙轉身:“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楊熠坐起起來,直直看向她:“你和皇后一樣,心裡也很不喜歡皇貴妃?”
昶菁心頭一慌,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她低頭言道:“奴婢不敢有自己的喜好。皇上喜歡什麼,奴婢便喜歡什麼。皇上不喜歡什麼,奴婢也不喜歡什麼。”這話兒說的言不由衷。
楊熠目光冷冽,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菁兒,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你是昶大將軍的親妹妹,是朝廷一品大員的族親。你現在年齡已經不小了,總是跟著朕的身邊當一個小宮女有些不合適。”
昶菁的瞳孔收縮,雙膝一軟跪在楊熠的腳下:“皇上,您要攆奴婢出宮,您這是不要奴婢了嗎?”
楊熠淡淡地言道:“不是不要你,是女大不中留了。朕不好爲了自己的舒坦,一直耽誤你的青春。前些年戰亂,你跟著朕吃了不少苦頭,現在時局逐漸安穩,你作爲昶氏家族的嫡長女,可以回到將軍府中備嫁了。一直當個小宮女,太委屈你了!”
昶菁眼眸升起一層霧氣,淚光瑩然:“皇上……奴婢從七歲起就跟在您的身邊侍奉,奴婢早就將皇上當做了唯一的親人。什麼昶氏家族的嫡長女,什麼昶大將軍的親妹妹,奴婢什麼都不稀罕。奴婢只要一輩子侍奉皇上,就心滿意足了。”
“胡話!”楊熠責備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昶氏世代做楊氏皇族的貼身暗衛,你更是侍奉朕多年,朕決定冊封你爲天熙郡主,將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朝堂中年輕俊傑不少,朕讓憐妃替你相看一番,挑選了幾個不錯的人選。你明天就出宮去吧。若是看不中他們,還可以再挑選、挑選。”
“皇上,不、不要!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是皇上的人!”
昶菁跪著爬了幾步,一把兒抱住楊熠的小腿:“皇上您忘記了嗎?七年前您過生辰的時候喝了很多酒,您曾經答應過奴婢,要將奴婢永遠留在身邊。從那時候起,奴婢早已發誓一輩子不離開您。奴婢既然發過了誓言,怎麼能嫁給那些凡夫俗子?”
楊熠的嘴角噙起一抹譏諷的笑意:“還有這種事情?朕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既然是喝醉了酒,說了什麼話自然是不記得了。”
昶菁的肩膀顫抖,哭泣道:“奴婢不要出宮,奴婢不要嫁人,奴婢不要離開…離開皇上。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奴婢一直愛慕著您。小時候,奴婢的父親將奴婢送你您爲奴,您曾經答應過父親,將來會給奴婢一個侍妾的名分。”
她的父親是昶氏族長,當年的用意是要將楊氏皇族和昶氏家族牢牢捆綁在一起,而她早就愛上了楊熠。她失聲痛哭起來,一想到明天就要出宮了,以後再見他一面都是難上加難了,她的心都要碎了!
楊熠不爲所動:“你去吧,多說無益,朕也累了!”
昶菁退回一步,連連磕頭:“奴婢錯了,奴婢知道錯了,求皇上不要趕奴婢出宮,奴婢再也不敢了。”
楊熠冷冷地言道:“你錯了?你錯在哪裡了?”
昶菁語塞:“奴婢……奴婢不該嫉妒皇貴妃,奴婢不該對皇貴妃懷有敵意。”
楊熠陰沉的言道:“就只有這些嗎?”
昶菁內心驚駭,知道什麼都瞞不過皇帝的耳目,她顫巍巍言道:“奴婢身爲天熙大宮女,卻故意讓那些謠言在宮裡傳播,沒有及時出手制止,造成了如今四處蔓延、人人議論的情景,狠狠地傷了皇貴妃的顏面。”
楊熠的眉頭緊蹙在一起。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腦袋低垂下去:“可是,奴婢的蕞兒妹妹爲了皇貴妃而死,奴婢心裡難受呀。”
楊熠的目光有些惆悵:“若不是看在你昶氏一門忠烈的情分上,若不是看在你死去父親的情分上,若不是看著你妹妹爲救貴妃而死,朕早就不想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