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無塵無聲地扯了扯脣角, 心中的疑問漸顯漸深。然而傷重的身體容不得季無塵思考太多,他迷迷糊糊地睡去。
在別院裡休養(yǎng)了數(shù)日。這期間,餘老爲了讓季無塵好好休息, 悄悄在他的湯藥中加了一味安神助眠的溫性草藥。當然, 除了季無塵本人不知道以外, 其他人的心中都已默許。季無塵身爲須彌殿的二尊主, 平日裡思慮過甚, 再加上身體舊疾復發(fā),本就該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番纔是。
就這樣,季無塵昏昏沉沉地睡了數(shù)日, 睡夢中恍惚看見一個美貌女子,她身材高挑, 烏黑的髮絲用一支精緻的白玉簪子高高地挽起, 一身素白的勁裝, 乾淨而利落,更顯得英姿颯爽。
只是, 她靈動的眼眸中卻滿是極致的悲傷。望著她的雙眼,他的心也不自覺地跟著揪了起來。
此刻,她正靜靜地看著懸掛在牆上的龍影劍,緩緩地舉起如蔥白般的手指,撫摸著劍穗、劍柄以及劍身, 就像撫摸自己的戀人一般輕柔。漸漸地, 她的神色恍惚起來, 不知在想著何事, 雖然正面對著龍影劍, 但更像是在透過那把劍望著更遙遠的地方。
她在懷念著過去,卻不知身後有人正默默地期待著她的未來。
不知道她在懷念著什麼, 也許,那是他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
想到這裡,季無塵的心就抽痛,有種失去了他最無法割捨的事物一般地疼痛。不,他連得都還沒有得到,又談何失去?
“咳咳,咳咳。”不知何時,從夢中驚醒,季無塵一連輕咳了幾聲。
“主人,你醒了?”阿秋連忙上前,扶著他坐起身。
他猛地擡起頭,望向側(cè)牆——龍影劍仍安穩(wěn)地掛在那裡,而它的前面早已沒有了那人的身影。那女子的側(cè)影就像是一場如真似幻的夢境。連他自己也無法確定是否真的有人在那處輕輕撫劍。
於是,他沙啞著嗓子開口問道:“這些天一直是你守在這?”
阿秋誠實地搖搖頭:“是我、哥哥和雲(yún)兮遙姐姐一起輪班的。雲(yún)兮遙姐姐守在這裡的次數(shù)最多。”
季無塵眸色暗了暗,如果那名女子真的是雲(yún)兮遙,那她到底在做什麼?他猛然想起第一次與雲(yún)兮遙提及龍影劍時的情形。
那時,她解釋說:她只是不想看到劍穗與劍天各一方。可是,她明明流淚了,在他想爲她擦去淚水時卻倔強地拒絕。而現(xiàn)在,第二次看到她如此悲傷,他卻仍然只能無力地呆在一旁,什麼也做不了。
他討厭這般手足無措,脫離掌控的感覺。
仔細想想,其實很顯然,雲(yún)兮遙與龍影劍有著極深的淵源。想起季晨朝曾說過的一句話,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季無塵下意識地握緊雙拳。
阿秋見狀以爲他是哪裡不舒服,便關(guān)切地問道:“主人,可是哪裡不適?”
季無塵搖了搖頭,吩咐道:“阿秋,儘快聯(lián)繫阿朝,把他所探查到的所有關(guān)於雲(yún)兮遙的來歷資料全部飛鴿傳書過來!要儘快。”
阿秋愣了愣,主人這是什麼意思?他在懷疑雲(yún)兮遙是奸細?雖然雲(yún)兮遙的身份很可疑,但幾日以來的相處中,他發(fā)現(xiàn)她本性不壞。
季無塵嚴厲地瞟了一眼阿秋:“不要猶豫,儘快執(zhí)行!”
“是。”不知主人是何用意,但主人那麼聰明,總會有他的理由。
氣候漸寒。沒過幾日,青龍城的第一場小雪便在人們的睡夢中無聲無息地與大地親密擁抱了。
這日睡足吃飽,神清氣爽。雲(yún)兮遙披了一件素白的連帽狐裘和小白在院子裡玩看誰先找到誰的捉迷藏。
阿冬風風火火地跑過。腳步頓了頓,又風風火火地跑回來,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半天,最後他納悶地搔搔後腦勺,嘴裡嘟囔著:“奇怪,我明明感覺到這裡有人的……”
“噗——”雲(yún)兮遙一個沒忍住,憋笑失敗,破功了。
小白嫌棄地瞥了她一眼,撲騰著翅膀如一團白棉花般飛上灰褐色的枯枝。一副它與她不熟的樣子。
雲(yún)兮遙把帽子摘下,透出明媚的面龐和烏黑的青絲。
她歪著頭,微笑著好奇問道:“你找我?”
“聽餘老說,趙尋風醒了。現(xiàn)在大家都在他的臥房呢。”
“走,我們?nèi)タ纯础!毕惹耙呀?jīng)聽阿冬說過季無塵對追風門趙尋風的重視,雖然不知他是什麼用意,但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此時,趙尋風的臥房門口站滿了人。從廚房大媽到掃地丫鬟,不論年齡與職業(yè),幾乎別院的女人們都來了。女人們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聊天聊地聊八卦。
“聽說主人帶回來的那個男人醒了?”幾個女人交頭接耳閒聊著。
“是啊是啊,今早小梅給他掖被腳的時候醒的!”衆(zhòng)人齊刷刷地轉(zhuǎn)頭盯著一個清秀少女。
小梅紅著臉解釋道:“我,我其實只是湊巧而已。”
“那是個多俊的男人啊,被安排照顧他就已經(jīng)夠幸運了,還碰巧他醒來第一眼就見到你,我們都要羨慕死了!”女人們嘰嘰喳喳地說起來。
雲(yún)兮遙站在一旁默默無語。又不是小白那樣的雛鳥,出生第一眼見到誰就把誰當娘,真不明白這羣女人在羨慕什麼。
況且,她並沒有覺得趙尋風很英俊啊,他不過是長得白淨一些,皮膚好罷了。她們沒見過大尊主季晨朝,他比趙尋風英俊十倍。不過,大尊主的長相陰柔了一點,這樣一比,似乎左喻丞更符合她的審美一些。
這幾年,她見過的男人裡,應(yīng)該數(shù)左喻丞的容貌最好了。只是不知道季無塵面具之後的臉是個什麼樣。
雲(yún)兮遙在心中描摹著他的樣子,長長的睫毛,璀璨的星眸,還有如雕刻一般棱角鮮明的下巴……恩,季無塵的長相應(yīng)該也不差。
“小云,”阿冬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你怎麼還不進屋?”
雲(yún)兮遙默然地回頭。她可以說她改變主意了麼?她好想再繼續(xù)磕著瓜子聽八卦啊!
但想到季無塵在臥房裡,她便也拋棄了八卦之心,大踏步地邁進臥房。只是爲什麼當她邁入臥房之時,身後冷颼颼的?不就是趙尋風嘛,她不會跟她們搶的,喜歡就儘管拿去好啦!
此時,房間裡已站著三人圍在牀邊,季無塵、餘老和阿秋。
趙尋風茫然地看著他們,眼神定在季無塵的臉上,驚訝地問道:“你就是金面修羅?”又見雲(yún)兮遙出現(xiàn)在牀邊,他目光一亮,怔怔地盯著雲(yún)兮遙的面龐:“真,真好看。”
衆(zhòng)人齊齊眉頭微蹙。
季無塵不著痕跡地將雲(yún)兮遙拉回自己身後,將趙尋風紅+果+果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方之故是你的什麼人?”
“正是在下的師傅。是你救的我?”
季無塵點點頭,又問道:“我與你師傅有過一面之交。你來參加試劍大會方之故可知道?他向來不問江湖事,可如今也對龍影劍感興趣?”
“多謝您的救命之恩。只是……只是,我們追風門並非對龍影劍感興趣,而是……”他猶豫著,說到這裡,謹慎地瞄了一眼季無塵。
阿冬性子急躁,見他這般,拉開阿秋衝上前道:“你這傢伙,主人問你話,你怎麼吞吞吐吐的?就算他不是金面修羅,但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宋,宋兄?原來你也是須彌殿的人。”趙尋風慚愧地解釋:“你們的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只是,有些事,實在不方便……”
“你再好好想想吧。等你想清楚了,或許我可以幫到你。”說罷,季無塵便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去。
雲(yún)兮遙在一旁看完熱鬧便也正要擡腳離開。卻見宋冬獨自在牀邊對著趙尋風嘆了口氣:“你說你,早說不方便,我們還能逼你?”他說著,俯身扶著趙尋風坐起來,在他的靠背處還貼心地墊了個引枕。
看得雲(yún)兮遙目瞪口呆,原來糙漢子一個的阿冬也有細心體貼的時候?
阿冬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雲(yún)兮遙,繼續(xù)對趙尋風說道:“還好遇到我家主人,你撿回來一條命,不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連雲(yún)山上的孤魂。”
趙尋風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切地問道:“宋兄,你們可有在發(fā)現(xiàn)我的地方找到崔如雪崔姑娘?”
阿冬面色微變:“她,已經(jīng)死了。”
趙尋風頓時面色死灰如遭雷擊,嘴裡喃喃:“她,她死了?”
阿冬不清楚趙尋風與崔如雪之間是何關(guān)係,但見他這般模樣,那兩人關(guān)係一定非比尋常。他的心裡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但也只得安穩(wěn)地拍拍趙尋風的肩膀:“聽說,她的壽命本就不長久,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你,節(jié)哀。”
“當時,我那麼想救她……可惜了這麼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
原以爲趙尋風會有多麼傷心欲絕,沒想到他竟說了這麼一句話?莫非他與崔如雪其實只是萍水相逢?
這時,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阿冬回頭一看,是雲(yún)兮遙正躡手躡腳地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小云,原來你還在啊。有什麼事嗎?”
“呵呵,沒事沒事,我馬上就走,你們繼續(xù)聊。”雲(yún)兮遙堆起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