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還差幾個月才滿十八週歲的女孩對我說:“姐姐,我們去海邊。”
我愕然的望著她,好像望著我自己,那個從前的我自己。
因爲,我們出發的時間,是深夜十點的時候。
不知從何時,我已經有了恐懼,害怕夜深人靜的時候。
那個眼睛亮亮的女孩,依然看著我,對我說:“姐姐,我們去海邊。”
我很想說,我怕。因爲我已經失去了少年時的勇氣,儘管曾經,在夜裡十一點的時候,我從濟南東站走到西站。路上,遇到一位熱心的老警察,擔憂的說:“姑娘,我送你吧。”我搖搖頭,微笑著:“謝謝,可是,我不需要。”
歲月蒼桑,也許,我真的老了。
“姐姐,我們去海邊。”女孩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終於點燃我內心的那一團張揚過的火。
“走,我們去海邊。”
揹著兩個小小的行李包,一個女人,一個女孩,行走在上海的夜空中。
女孩興奮的走著,訴說著內心的快樂和幸福。
我無言,覺得有些累。
也許,並不是真的有些累,只是心,有些累罷了。
我記起,許多年前,我也曾這樣走過,和另一個人,一個深深愛著的人,走了許久許久,彷彿從沒停過,只想這樣,無休無止的走過。
我看著女孩,她一直在快樂著。
她只是一個快要滿十八歲的孩子而已,沒有過深深的痛,沒有過深深的愛。然而,她所有的勇氣,只在於她自己——我想這樣走著,這樣很好啊。她說。
我的心,被深深的刺痛。
我一直以爲,我無慾無求。很多年來,我一直堅信著自己——我對於這個世界,並不真正的需要什麼。
然而,我一直在痛苦中彷徨,在迷茫中難過,在重重的矛盾著傷害著自己。
原來,我並沒有勇氣,走出自己。
我所期待著,是愛。
只有當愛站在身後的時候,我纔不畏懼死神,纔不畏懼險境。
愛不在了,我所擁有的,只有“怕”。
“姐姐,我們走啊。”女孩拉起我的手,快樂的說。
我看到身後的路,已經從四川北路,到了南京東路,又從南京東路,沿著淮海中路,走到了衡山路,已經跨越了上海的三個區(虹口區、黃浦區、徐彙區),走過了漫漫長夜。
我們走在那條叫做淮海中路的街上,只因爲,安妮寶貝曾經在這裡的酒吧喝過。
“姐姐,你看過比這更好的書嗎?”每次她遞給我一本安妮寶貝的書的時候,我來不及翻上兩頁,她就急急的問我。
我淡淡的笑了:“看過,名著。”
“除了名著,姐姐,除了名著,你看過有比這更好的書嗎?”她熱切的望著我。
我很想說,安妮寶貝的書,對我而言,並不是最好的書。儘管她打動了我的內心世界,每一個字流淌著的,似乎都是,我的血。
我曾這樣對女孩說:“知道嗎?看完了之後,我以爲是我寫的。”
“是啊,是這樣子的,你看,她打動了你,現在,你相信,她是最好的了吧。”
我只是笑了笑,無語。
因爲安妮寶貝的痛,亦痛著我的痛而已,然而,於我,仍舊不是最好的。
因爲她的痛,讓我痛的流血。
我不喜歡流血的樣子,亦不喜歡,流血的感覺。
因爲,我幾乎沒有血液,可以流淌了。
當我平靜的對他說:“因爲愛你,所以分手。”他慢慢離去的背後,已經,讓我的血液流盡。
現在,她歡快的走在安妮寶貝走過的路上,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她也許從來沒有過懼怕。
十八歲的年紀,花一樣的歲月,我走過。只是,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歡快。因爲,生來,註定了,我,只是一個人的世界。
一個人的快樂,我不曾擁有。
我無法讓一個人的世界快樂起來。
在這個世上,原來,我是那樣的渴求著愛別人,也是那樣的,渴求著被愛。
可是,當我對他說:“因爲愛你,所以分手”的時候,我似乎並沒有眼淚。
天漸漸的亮了,我躺在徐家彙的路口上:“我們坐車吧。”
女孩似乎還有無窮的力量,她似乎真的,可以走到海邊。
我走不動了。
“好吧,我去問路。”女孩雀躍著,走遠了。
夜散去,黎明擡起了頭顱,我們來到了海邊。
“天哪,好美啊。”她伸展著雙手,撲入了海水,“原來這就是海。”
“喂,喂,這裡是海,聽啊,有沒有聽到海浪的聲音?”女孩在打電話,“海啊,大海。”
那頭傳來庸懶的聲音:“哦,你在海邊啊。”
看著渾濁的海水,潮涌過來,我無語。
原來,上海奉賢的海,是這樣的黃,沒有沙灘,沒有草地,只有泥一樣的粘土,趴著一些可怕的、叫不上名字的小蟲。
“姐姐,我們下一次,去哪裡啊?”女孩已經在期盼著再一次的旅途。
我依然笑著,無語。
十八歲的年紀,我一直以爲,我的世界已經即將結束,我已無法呼吸。
如果沒有愛,一個人的世界,是否還可以稱之爲世界呢?
我不知道。
太陽,火辣辣的照在頭上。
十八歲的女孩,燦爛的笑著:“姐姐,我們該出發嘍。”
我的心,動了動,似乎有了新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