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和康帥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zhì)立馬就提升了一個檔次。
鄭明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趴在大橋架上,風(fēng)中凌亂地衝康帥喊:“康帥!你聽好!我鄭明明原本答應(yīng)了顧延要爲(wèi)他死的,可是顧延失憶了,這事兒不算數(shù),今天,我就在這裡跳下去,你瞪大你的眼睛看好,我就是變成鬼,也要讓你喜歡我!”
“對,喜歡她!”夏文靜在一旁聲嘶力竭地搭腔。
我只覺得一陣眩暈,不知道鄭明明這裡唱的是哪出,只好用探詢的眼光看向康帥:“大哥,你把鄭明明怎麼著了?”
康帥的臉色陰鬱得就像暴雨天的河水,絕望地翻滾著暗涌,他閉上眼睛按了按瘋狂跳動的太陽穴,對鄭明明說:“你下來。”
鄭明明把小腦袋一扭,說:“不,我要跳下去!”
“對,跳下去!”夏文靜再一次聲嘶力竭地幫腔。
我不知道鄭明明給夏文靜吃了多少肉能讓她這麼賣命,堅(jiān)貞不屈得就跟一烈女子似的,同仇敵愾地看著康帥往死裡叫囂。
然後夏文靜就看見站在康帥身邊的我,咦了一聲,衝我喊:“阮陶你怎麼也來啦!”
鄭明明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馬上就開始淚流滿面,她抽抽搭搭地指責(zé)我:“阮陶,我一直拿你當(dāng)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每次都跟我搶男人你知不知道!我把顧延都讓給你了,你怎麼能連康帥都不放過呢,我跳下去了,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我的臉也立即變得跟暴雨天的河水一樣,我說:“鄭明明你給我滾下來!”
鄭明明一聽,神色微微怔了,悽悽涼涼地說:“好啊,你們都已經(jīng)到了夫唱婦隨的地步了,你們這一對姦夫銀婦!”
大橋架上開始零星地聚集了一些圍觀羣衆(zhòng),趁著不明真相的羣衆(zhòng)越聚越多之前,我不要臉地吼了一聲:“你別血口噴人,我喜歡的只有顧延!康帥是我大哥,我們倆之間沒有姦情!”
鄭明明耿直不阿地微微擡起了腦袋,開口問:“康帥,你告訴我,阮陶說的是真的嗎?”
康帥趕緊接了臺階瘋狂點(diǎn)頭,說:“你快下來吧,你看現(xiàn)在這麼多人圍著,說不定一會兒CCTV都來了,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要不要臉了?”
鄭明明伸直了脖子喊:“我不要臉,我就不要臉,我只要你!”
我覺得康帥已經(jīng)生無可戀了,他肯定特別想馬上跳河死了算了。但好在康帥是見過世面的人,從小經(jīng)歷的風(fēng)浪比鄭明明吃的飯還多,所以他特別鎮(zhèn)定又目空一切地說:“我知道了,你先下來,你要是跳下去了我就是別人的了。”
鄭明明飽含熱淚的眼睛裡閃過一瞬間的殺氣,從容不迫地從橋架子上爬下來,跑到康帥身邊,說:“我不許!”
康帥看著眼前倔犟地仰臉看他的小女生,眼睛裡除了怒氣,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他微微顫抖著,舉起手,冷靜地扇了鄭明明一耳光。
“胡鬧!”康帥低吼一聲,頭也不回地穿出人羣離開。
鄭明明捂著一半泛紅的火辣辣的臉頰,怔怔地看著康帥走遠(yuǎn),眼淚在眼窩積得很滿,卻久久也沒有落下來。
我和夏文靜走過去,鄭明明露出一抹疲倦的笑容擡頭問我:“爲(wèi)什麼我那麼努力喜歡他,他都不能喜歡我?”
我說:“你太心急了,鄭明明,你這樣鬧,和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婦有什麼區(qū)別?”
鄭明明轉(zhuǎn)過臉去,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說:“阮陶,連你都罵我,還有夏文靜,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賤,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
她一哭,我就慌了,有些女孩兒生來就適合哭哭啼啼的扮相,而有些女孩兒生來就該是朝氣蓬勃活潑靈動的,這樣的女孩兒一旦落了淚,就能讓人亂了手腳,鄭明明就是這種女孩兒。
“你別哭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輕輕抱了抱她,哎,原來她是這麼瘦小,就像個發(fā)育不良的小孩子。我說:“鄭明明,你知道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你一點(diǎn)也不賤……真的……相反的你比任何做作的小妞都要勇敢,真的,如果你誤解我,那我跟你道歉,求你別哭了……”鄭明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她咧嘴一笑,伴隨著橋底下翻騰的河水的聲音低低地問我:“你說,喜歡一個人,怎麼會這麼難呢。”
在我家的沙發(fā)上,鄭明明坐在我和夏文靜之間,以一種扭捏的、心馳神往的、讓人忍不住想自插雙目的表情講起了她和康帥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溫馨的勵志片,少女鄭明明留學(xué)美國,思鄉(xiāng)心切,到死也沒辦法用一口聽起來不那麼像重慶話的英文與人溝通,導(dǎo)致其日漸憔悴。終於有一天,她買了機(jī)票逃出了那個無法溝通的國家,飛回了中國。
緊接著,故事開始朝著悲情的社會題材扭轉(zhuǎn),少女鄭明明一踏進(jìn)自己朝思暮想的國土,就遭遇了親切的小偷,之所以說是親切的,是因爲(wèi)人家在偷走她全部行李箱的同時,把身份證塞回了她的口袋裡。真是人間處處有真情,人間處處有真愛,鄭明明手捧著自己的身份證,灑下一捧感激的淚水。
再來就是激動人心的武打片,身無分文的少女鄭明明走在繁華的鬧市中,飢腸轆轆,口水四溢,她想起自己親愛的爹,人生第一次覺得“暴發(fā)戶”是個多麼有愛的形容詞。就在那個時候,她發(fā)現(xiàn),小偷不僅在她口袋裡塞了身份證,還塞了一元錢,這是等同於生命一樣的一元錢,鄭明明顫抖著雙手撫摸著一元錢人民幣上主席的側(cè)臉,用它換來了兩個熱騰騰的大包子。
正要果腹,被一個匆忙趕路的彪形大漢推搡了一下,兩個包子滾落在地上不說,還被大漢踩了一腳。大漢一看就並非善類,鄭明明又豈是池中之物,立即撿起包子狠狠地砸在了大漢腦袋上。
並罵了一句髒話。
大街上人來人往,兩人不顧臉面廝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腿,各自拿出看家本領(lǐng)互相玩兒命,等鄭明明差不多快被打死的時候,城管路過,拉開了兩人。
城管說:“你是中國人吧?你也是中國人吧?你看你倆這麼巧,都是中國人,就不要再自相殘殺了!”
在進(jìn)行了一次長達(dá)二十五分鐘還不給人水喝的思想教育之後,城管把兩個人都放走了,還說了句:“其實(shí)這事兒不歸我們管,這事兒得找片警,但是我既然和片警一樣,吃的是國家的糧食,就有義務(wù)教育你們。”
最後,故事終於如讀者所期盼的,正式與愛情片接軌。
就在鄭明明毫無形象地蹲在馬路邊上大哭的時候,一個外表桀驁不馴,眼神冷漠如冰,舉手投足頗具大俠風(fēng)範(fàn),內(nèi)心卻溫柔似水的翩翩佳公子出現(xiàn)了。
他的下巴上留著性感的胡楂,穿一身藏藍(lán)色運(yùn)動服,一眼看過去帥氣挺拔,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手裡握著一個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面無表情地用平淡的口吻對鄭明明說:“這個給你吧。”
鄭明明接過包子,流著眼淚咬了一口,喃喃吐出兩個字:“好吃。”
男人但笑不語,轉(zhuǎn)身離開。
這個男人,就是康帥。
“你怎麼知道他名字的?”夏文靜聽故事聽得意猶未盡,誠懇地提出細(xì)節(jié)上的疑問。
鄭明明嘆口氣:“當(dāng)然是我追上去問的,他一開始死也不肯告訴我,後來我抱著他大哭,他一定是被我梨花帶雨的樣子給感動了,就把姓名、電話、MSN都告訴我了。”
“再後來我就被我爸遣送回美國,我一直用MSN跟他聯(lián)繫,告白不下幾百次。阮陶,你知道嗎,在美國的那段時間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爲(wèi)什麼上天不把顧延給我呢,明明我也跟你一樣,那麼喜歡他啊。直到遇見康帥我才明白,原來上帝他老人家是想我把愛情好好保留著,將來好一點(diǎn)不少地全部都給這個叫康帥的男人。”
夏文靜雙手捧著圓乎乎的臉蛋感慨:“真感人,現(xiàn)在你又跳河鬧自殺,就成了苦情戲,如果要是跳河成功了,就變成了鬼片,呀,你真是全面發(fā)展的好演員。”
鄭明明抱著膝蓋,眼睫毛輕輕地顫,她說:“阮陶,你說,康帥爲(wèi)什麼不喜歡我啊?”
“你爲(wèi)什麼不喜歡鄭明明啊?”再見到康帥的時候,我認(rèn)真地向他提出疑問。
康帥住的公寓並不大,六十多平方米的小戶型,隔出一間臥室和一間書房,小時候沒能完成學(xué)業(yè)一直是他心裡的一個遺憾,如今稍有空閒就會買來各種書籍閱讀,那一排巨大的紅木書架上整齊地排列著五花八門的圖書,比我這個正經(jīng)的學(xué)生看得還全面。客廳裡有一把吉他,沙發(fā)上融融地蒙著一層陽光,看起來溫馨,只是沙發(fā)下面藏起來的臭襪子出賣了他沒有女朋友的事實(shí)。
整間公寓最令人欣喜的便是擺了一張咖啡桌的小陽臺,幾個盆栽隨意地擺放,貪婪地享受著陽光。
康帥的面前擺著一聽冰鎮(zhèn)啤酒,徐徐地冒著涼氣,他伸了個懶腰,可憐兮兮地看我一眼,說:“阮陶,那全是鄭明明誤解了我的人格。”
“誤解?”我不明白。
康帥站起身,像往日那樣使勁地揉了揉我的腦袋,臉上掛著樸實(shí)的笑容,他說:“你們這些小孩兒,整天愛啊愛的,真懂什麼是愛嗎?”
我有點(diǎn)不高興:“大哥,你不要說這麼老氣橫秋的話,容易產(chǎn)生代溝。”
康帥立在窗外灑進(jìn)來的陽光裡爽朗地笑,他說:“事實(shí)上真是鄭明明誤會了。那時候我還窮得很,剛出獄沒多久,沒文憑沒工作沒身份,口袋裡也沒有幾個錢。實(shí)在餓了,買了個包子,沒想到不小心掉地上了。”
“我就想啊,這包子扔了多可惜,可是髒了,又吃不了。正猶豫著,看見一小姑娘蹲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盯著我手裡的包子使勁兒地看,把我看毛了,以爲(wèi)她是個精神病,不敢得罪,就把手裡的包子給她了。”
我捧著咖啡杯哈哈大笑:“得了,大哥,還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鄭明明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哪裡會像精神病?”
康帥正色道:“還別說,真的像。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臉還被人打得青一塊紅一塊,看著可嚇人。沒想到還追上來要我的名字和電話,不給就抱著我作死地哭,我能不怕她嗎,一下子什麼都招了。”
我笑得東倒西歪,只差沒把咖啡噴出來。
“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鄭明明不是精神病了,幹嗎還逼得人家爲(wèi)你又是哭又是跳河的啊?”
“這……”康帥猶豫了一下,輕聲說:“大概是後遺癥吧……”我湊過去,壞笑著仰臉看他:“大哥,你該不會是沒談過戀愛,在怕鄭明明吧?”
康帥捏我的臉:“胡說!我怕那小丫頭片子?怕什麼,怕她吃了我啊?”
我竊笑:“也許,就是怕她吃了你咯!”
他無奈地嘆氣:“你們這些小孩子,我搞不懂也搞不定,阮陶,倒是你,你就打算永遠(yuǎn)這樣跟那個小子耗著?”
我泄氣地把自己摔進(jìn)沙發(fā)裡,甕聲甕氣地說:“那又能怎麼樣?晴天就是相信趙小仙和她爸編的那些話,就像小動物會把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生命當(dāng)做是自己的媽媽一樣,如果換作是我,我也寧願相信趙小仙他們。”
康帥沉默了一會,纔開口說:“解鈴還須繫鈴人,顧延會不會信你,全在於趙小仙肯不肯說真話。”
趙小仙,我一想到她那張倔犟的時刻在發(fā)脾氣的小臉就腦袋發(fā)漲。
臨走的時候我仍是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大哥,”我頓了頓才說:“父親去世後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爲(wèi)什麼你會入獄的?”
康帥匆忙地擠出一絲笑容,聲音聽上去很低沉,他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入獄無非犯了法,有什麼不明白的?”
“可是……你不會做犯法的事。”我小聲地辯解。
康帥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我,他站在窗邊,陽光無限溫柔地落滿他的肩膀,他的背影微微晃動,落寞得讓人難過。
我知道康帥打算把他入獄的原因永遠(yuǎn)地瞞著我,只要他肯,我便一輩子也別想知道,所以打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問起從前的事。
當(dāng)我把康帥遞包子的真實(shí)隱情講給鄭明明聽後,她特別感動地握著我的手說 :“那時候他就只有一個包子,雖然髒了,但還是選擇把它讓給我,他真是個好人!”
我知道再怎麼不堪的現(xiàn)實(shí)擺在鄭明明眼前都能被她發(fā)現(xiàn)真善美,更何況她是真的喜歡著康帥,而康帥,根據(jù)我多年以來從事文字工作的意淫經(jīng)驗(yàn)來看,他只是暫時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鄭明明毫無道理的愛情動搖了而已,等哪天發(fā)現(xiàn)了,兩人一定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團(tuán)圓結(jié)局。
索性也就沒有掃她的興致,並加入夏文靜的行列,與她一同支持鄭明明的愛情事業(yè)。
公平地說,愛情有時候沒辦法分出對錯,也許那個莽撞得不顧一切的人就是對的,鄭明明的勇敢讓我意識到自己的軟弱,或許我該向她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怎樣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喜歡告訴對方,至少要讓那個被喜歡著的人明白,有一個人,她是那樣拼命地愛著他。
受到康帥的啓發(fā)後,我突然間意識到趙小仙這個人物存在的重大意義。她可能是全世界僅存的,也是唯一一個知道顧延失憶原因的人。
也就是說,我不僅不能得罪她,還得討好她,收買她,最後以友情感動之,撬開她的金口,讓她把顧延失憶事件的始末開誠佈公地告訴我們。
那段時間,我爲(wèi)了感動趙小仙同學(xué),幾乎把這輩子攢存下來的賤全部用光了。
用劉芒的話說就是,我怎麼就沒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藏了個這麼賤蕩的小姐妹呢?
我一聽“賤蕩”二字就不平靜了,我說其實(shí)我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這都是後天開發(fā)出來的,呵呵……入夏的時候晴天已經(jīng)可以獨(dú)立接一些平面模特的工作,生活質(zhì)量也有所提高,藉著袁熙的面子,我天天往JOS工作室跑,跟在晴天旁邊問東問西,比如,趙小仙喜歡吃什麼啊?趙小仙喜歡喝什麼啊?趙小仙喜歡玩兒什麼啊?
然後,我就拿著小筆頭在一個小本子上把這些可貴的信息一一記錄下來,留著犯賤用。
第一次交鋒,我燉了趙小仙最喜歡喝的雞湯,熱熱的保溫瓶擰開,鮮嫩的雞肉絲毫不老,湯汁白濃,紅棗和枸杞毫不吝嗇地撒了許多。
趙小仙盯著保溫瓶看了一眼,特別麻利地把它打翻。
我靠!這是我的腹語,實(shí)際上我說的是:“哎呀,沒燙到你吧?你看我真是不小心……”劉芒在旁邊乾嘔了一聲,唉,其實(shí)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挺噁心的。
趙小仙說:“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死啊?我吃一粒枸杞都能渾身起水泡差點(diǎn)休克,你往湯裡放這麼多枸杞是想讓我七竅流血不得好死吧?你怎麼這麼惡毒啊!”
我看著灑了一地的雞湯和那一小把該死的枸杞,默默地,擰上保溫瓶的蓋子,拉著劉芒走了。
趙小仙倚在門邊衝我完敗的背影喊:“你就別白費(fèi)心機(jī)了,我討厭你,你和你朋友都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也請你們離晴天遠(yuǎn)一點(diǎn)!”
劉芒問我:“要不要我現(xiàn)在回去把枸杞塞進(jìn)她嘴裡弄死她算了?”
我嘆了口氣:“去吧……”當(dāng)然,作爲(wèi)一個合法公民,我拉住了把我的玩笑當(dāng)真的劉芒,跟她手牽著手一起回家了。
鄭明明回自己家陪她爸爸,夜裡,劉芒、夏文靜和我三個人對酒當(dāng)歌。夏文靜思念著她的兵哥哥,我糾結(jié)著趙小仙,導(dǎo)致我們兩個心情都十分低落,喝起酒來異常生猛。
只有劉芒的情緒一直很穩(wěn)定,平靜地用那雙冷厲中帶著點(diǎn)迷濛的杏眼掃視著我和夏文靜兩個腦殘兒童的酒品。
夏文靜反覆強(qiáng)調(diào)李海洋是多麼溫柔多麼俊朗,她說:“全世界只有李海洋不會覺得我胖,只有他對我說,要記得按時吃飯,不要跟風(fēng)減肥傷了身體。然後她就哭了,鼻涕落盡酒杯裡被她一飲而盡,她說,今年冬天,李海洋就退伍了,可是這個夏天怎麼就這麼漫長呢?”
而我反覆強(qiáng)調(diào)我對顧延的忠貞不貳,一邊喝一邊嚷,你們兩個坐好,我要給你們朗誦幾句經(jīng)典的電影臺詞。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你,你一定要騙我,就算你心裡多不情願,也不要告訴我你最愛的人不是我。”
我還沒說完,劉芒大吼:“你給我閉嘴!酒都噴我臉上了!”
唉……這是個多麼不解風(fēng)情的女人啊,她怎麼可以在這麼悲傷的時刻,說出這麼不合時宜的話。
我和夏文靜一起鄙視她:“你呢?你難道就沒有因爲(wèi)一個男人而悲傷的時候嗎?”
劉芒猛地喝了一口酒,笑:“我不需要男人,也不會因爲(wèi)男人傷他媽的心。”
我迷迷糊糊地看著她,問:“蘇源呢?你不是很喜歡蘇源嗎?還有……袁熙……你從前,不是很喜歡很喜歡袁熙的嗎?”
劉芒只喝酒,不說話。但是我分明看見,當(dāng)我說到袁熙的時候,她的臉上一閃而過的動容。
再後來,我就失去了記憶,喝醉了。
聽說,那天晚上我鬧得很厲害。半夜裡給袁熙打電話,哭號著喊:“袁熙,袁熙,你過來陪我去唱歌!”
袁熙就過來了。
我開心地?fù)е牟弊樱曀涣叩爻胍獑枂柲愀也桓遥衲阏f過的那樣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爲(wèi)愛癡狂……這些我都不記得了,是劉芒告訴我的,她還告訴我,我差點(diǎn)把袁熙勒死。
劉芒說:“我靠的,你還知道互動,唱兩句就跑到窗戶邊上衝樓下喊,下面的朋友,你們好嗎?然後就蹲下去吐,吐一小攤,再換個地方繼續(xù)吐,你倒是知道乾淨(jìng)了,一晚上把屋子的各個角落都分配了點(diǎn)你的嘔吐物。”
我很不好意思地接過解酒湯喝了一口,說:“謝謝啊。”
劉芒衝我翻白眼:“這湯是袁熙熬的,要謝謝他去!”
這時候夏文靜從沙發(fā)底下爬出來,打了個嗝,吐出一縷濃濃的酒氣,氣若游絲地說:“阮陶,把湯分我一點(diǎn)……”每次我覺得自己活著就是拉低這顆星球的平均氣質(zhì)時,夏文靜總能以實(shí)際行動讓我明白,其實(shí)我也不見得就是最糟的那個。
再看見袁熙的時候我就有點(diǎn)羞澀,他的脖子上明顯可以看見被我的魔爪勒出來的紅印子,我一想到我一手勒著他的脖子,一邊頻繁地?fù)Q地方嘔吐,就覺得自己太不矜持了。
袁熙對我露出一抹理解的笑容,說:“不要緊,福貴也喜歡換著地方撒尿的。”
“滾!”我惱羞成怒。“你找我出來就爲(wèi)羞辱我?”
袁熙搖搖頭:“我好歹也是有粉絲的人,哪能爲(wèi)這點(diǎn)事情騰出時間。”
他帶我走進(jìn)一家蛋糕店,店員滿臉笑容地將已經(jīng)包裝好的蛋糕遞給袁熙。袁熙道了謝,纔對我說:“我約了晴天去他們家做客,聽說趙小仙喜歡吃蛋糕,你拎著同我一起去。”
一聽到趙小仙我就想起那隻無辜的雞,就忍不住心疼,破孩子,真當(dāng)我的錢是大風(fēng)颳來的哪,那可都是我一個字一個字通宵敲出來的血汗錢。
我說:“袁熙,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別去了,說實(shí)話,我每次看見趙小仙都瘮?shù)没牛疫€是回家吧我”
袁熙伸出胳膊勾住我的脖子嘲笑我:“一個小丫頭都能把你嚇成這樣,當(dāng)年你追顧延的時候挺勇猛的啊。”
“我纔不吃這套,激將法,小時候都玩兒膩了。”我撇撇嘴。
袁熙放開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去也好,不過阮陶,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如果趙小仙身上真有什麼可以證明晴天過去的東西,那麼那樣?xùn)|西就一定在那隻小母老虎的虎穴裡。敢不敢去拿,能不能拿到,全憑你的膽識和機(jī)智。”
我徹底被袁熙誘惑了,拎著蛋糕就勇猛地衝上了開往母老虎家的車。
門鈴摁響的時候,我彷彿看見死神神秘地衝我招手,你好小妞,歡迎光臨,看我怎麼整死你。
我想我的被害妄想癥已經(jīng)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其實(shí)我挺對不起趙小仙的,我總是在大腦裡把她不斷地醜化惡化,拋開成見,她也只是一個比較任性的小女孩罷了,還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我挺理解她,晴天對於她來說,恐怕就是世界上全部的內(nèi)容,她什麼也沒有,就只有晴天,換作是我,我肯定連殺了那個企圖搶走晴天的人的心都有。
所以,當(dāng)趙小仙迎出來開門的時候,我特別真心誠意地衝她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醜,反正趙小仙的臉一下子就拉得比長白山還長,晴天有點(diǎn)尷尬,把趙小仙拎到屋子裡放好,才又出來迎接我們,他的臉居然有一點(diǎn)微微地泛紅。
屋子不大,可以說是很小,一架小小的吹風(fēng)機(jī)吱嘎吱嘎地轉(zhuǎn)動著,驅(qū)散開屋內(nèi)悶熱的空氣。地板上鋪著涼蓆,還有一隻小熊玩偶,看上去髒兮兮的,但是很可愛。
晴天說:“那是趙叔叔送給小仙的生日禮物,也是趙小仙這輩子收到的唯一一個生日禮物,她每天抱著它才能入睡。”
說話間,趙小仙泡好了茶水端上來,一一擺在我們面前。
晴天把自己面前的那杯茶端給我,說:“這是冰鎮(zhèn)過的大麥茶,很消暑。說著把我面前的茶水不動聲色地端到自己面前。”
趙小仙挨著晴天坐下來,大張旗鼓地白了我一眼,說:“跟屁蟲。”
袁熙衝她露出一抹比天使還純潔的笑容,說:“小仙誤會了呢,我們家阮陶是被我抓來的,她和你一樣,特別喜歡吃蛋糕,我想說不定你們可以成爲(wèi)朋友。”
“不可能!”趙小仙斬釘截鐵地打斷了袁熙的話。
突然間,我對趙小仙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她恐怕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可以如此乾脆利落地?zé)o視袁熙殺人微笑的女生,果然有氣質(zhì)。
晴天寵溺地拍她的頭:“小仙不要沒禮貌。”
他端著茶水,修長的手指看起來那麼好看,正要喝,被趙小仙一把搶過去,她說:“我給你換一杯!”
晴天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
趙小仙氣鼓鼓地站起來,轉(zhuǎn)身去廚房重新倒了一杯茶回來,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忍不住抖了一下,在心裡感謝晴天的救命之恩,也不知道那杯原本要被我喝下去的茶水裡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茶與蛋糕,中西合璧,也算一個寧靜祥和的傍晚。
鬧劇開始在被耗損殆盡的白晝,龐大的夜幕悄無聲息地籠罩著鼎沸漸止的澈城,春末夏初,空氣裡瀰漫著不著痕跡的絲絲涼意。
晴天和趙小仙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小菜,我也滿頭大汗地煮了一鍋沒有放枸杞的雞湯端出來獻(xiàn)寶,袁熙則在附近的超市買回幾聽酒水和燻肉,小小的飯桌擺得滿滿。
酒過三巡,我已經(jīng)有些頭暈?zāi)垦#嫔奔t,晴天和趙小仙倒是精氣神倍兒足,他打趣說:“從前和小仙爲(wèi)了贏取喝啤酒大賽的獎金和獎品,練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好本領(lǐng),只是現(xiàn)在小仙身體不大好,我不許她再喝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從剛纔開始趙小仙就一直低頭擺弄著她的小熊玩偶,悶悶不樂地喝果汁。不過,趙小仙身體不好?當(dāng)初她把我兩手推出三米開外的力氣難道是神助嗎,我也有點(diǎn)不爽,喝酒竟然能喝出醋意,我果然是大俗人一個。
晴天晃了晃手裡的啤酒罐,眼神迷離地說:“沒酒了,不要緊,我再去買。”說完掙扎著要爬起來,被袁熙制止。
“我去吧,你陪阮陶吃點(diǎn)東西,她從剛纔就一直在喝酒,沒見她吃什麼飯菜,怕傷了胃。”
Wωω⊙ttκǎ n⊙C○ 袁熙出去買酒,屋子裡就只剩下我們?nèi)齻€繼續(xù)喝酒,月光淡淡,像一層冰涼的薄紗慢悠悠地自遠(yuǎn)方灑下。
我擎著酒杯醉眼迷離地看著晴天,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笑吟吟地問他:“喂,你介不介意,我來做你的女朋友?”
四周突然靜了,氣氛有些凝重,有些古怪。
我笑了一下,吐著滿嘴的酒氣一字一頓再問一次:“你聾啦?我說,你、介、不、介、意、我、阮、陶、來、做、你、的、女、朋、友?”
話音剛落,一碗沒有放枸杞的雞湯就兜頭扣在了我的頭上。
滾燙的湯汁沿著我的頭髮和臉頰簌簌地滾落,屋子裡靜悄悄的,趙小仙手裡拎著空碗在那叫囂,阮陶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和晴天已經(jīng)在一起了,你算哪根蔥?
我長這麼大也沒受過這麼滾燙的洗禮,還這麼有營養(yǎng),所以一下子就蒙了,半天沒搭上神經(jīng),等我反應(yīng)過來要把趙小仙撕碎的時候,晴天已經(jīng)一臉內(nèi)疚地立在了我和趙小仙之間。他的身體下意識地?fù)踝≮w小仙,表情悲傷地看著我。
驟然間,我的心就密密麻麻地疼起來,像是一盆滾燙的油,猛地澆在心臟上,撕裂似的疼。
我說,晴天你讓一下。
說真的,這個虧我沒打算吃,我不是苦情戲裡的女主角,打落牙齒和血吞,這麼經(jīng)典的戲碼我演不出。
我抓住晴天的袖子把他拉開,還沒站穩(wěn),就被趙小仙狠狠抽了一巴掌,啪的一聲,震得我耳膜生疼。
趙小仙甩甩手衝我喊,放開你的手!
晴天站在明晃晃的白熾燈下,怔了片刻,才轉(zhuǎn)身訓(xùn)斥,趙小仙!你幹什麼!
其實(shí)他可以不這樣的,真的,他可以不用在我面前演戲假模假式地訓(xùn)斥趙小仙,就好像他已經(jīng)教育過她了,我就找不到理由再打她一樣。
天地良心,就我這種慫人,你就是不擋在趙小仙面前,我也打不過她。
可是趙晴天,你何必,偏偏要做出那樣一個姿勢,就像曾經(jīng)站在我的面前,微微展開手臂,替我擋住葉婷婷一樣。
趙小仙說,她犯賤,她活該!
趙小仙!晴天慍怒地看著她,肩膀微微發(fā)抖。
我走過去,想拿著我的包離開,沒想到被晴天下意識地抓住胳膊,他以爲(wèi)我要打趙小仙。
結(jié)果就是,趙小仙趁虛而入,又狠狠地?fù)澚宋乙话驼啤?
是喝多了,還是力氣被抽空了,那一巴掌,力道十足得竟把我整個人抽倒在飯桌上,哐啷一聲巨響,我撲在杯盤狼藉裡。
袁熙一進(jìn)門,一句話也沒說,衝過去一拳將晴天打翻在地。
你他媽也算是個人!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袁熙暴粗口,聲音沙啞幾近撕裂。然後他走向趙小仙,瞳孔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趙小仙,你最好現(xiàn)在就給我證明這個男人是顧延,不然我讓你們倆不得好死。
他不是顧延!他是趙晴天!
趙小仙退後一步,衝袁熙大聲地喊。
袁熙一步一步逼近,晴天也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我過去抓住袁熙的胳膊,小聲地說,袁熙,別這樣,我想回家。
袁熙苦笑,握緊的拳頭髮泄似的砸在趙小仙身後的牆壁上,一聲悶響,牆壁上點(diǎn)點(diǎn)紅色的血跡氤氳開來。
我還來不及尖叫,趙小仙已經(jīng)一聲不吭地暈倒在地上。
晴天發(fā)瘋一樣衝過來推開我和袁熙,滾開!他的聲音大得可怕,緊張的空氣裡是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
他抱起趙小仙,單隻手撿起地上的小熊,撕開它的腦袋,面無表情地從裡面拿出一個紅色的小冊子丟在地上。
這是你們要找的東西,小仙從小身體不好,經(jīng)不起刺激,每一次昏厥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我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就算我是顧延,我也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回到從前的記憶裡去。
他的聲音漸漸軟化,但是我聽得非常清楚,字字句句,你們,我們。
夜色明澈,我看著地板上那張小小的學(xué)生證,慢慢地跪在地上,撿起來打開,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來,一顆一顆落在那張小小的照片上。
照片裡,高中時期的顧延一抹自信的笑容掛在嘴角,眼睛裡是我熟悉的認(rèn)真和驕傲。
晴天抱著瑟瑟發(fā)抖的趙小仙,眼睛裡全是哀傷和憐憫,他說,阮陶,對不起,就算我知道我是顧延,就算小仙騙了我,這一切也不可能有所改變。你要找的證據(jù),只能證明我曾經(jīng)是那個叫顧延的男生,但是很抱歉,無論如何,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被我忘記的人了,我不記得,什麼也不記得,所以這張學(xué)生證,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也曾經(jīng)想過要和你成爲(wèi)朋友,慢慢想起從前我過的生活,但是抱歉,如果一定要拿小仙的命來換,我寧願放棄。
他悽慘地笑了一下,阮陶,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可是我真的不記得我愛過你。我不想對你說對不起,如果小仙出了什麼問題,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依舊跪在地上,緊緊地攥著那張學(xué)生證,像是抓著什麼足以給我力量的依靠,我不知道晴天是什麼時候抱著趙小仙離開的,直到我漸漸止住淚水。
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十年,我覺得自己努力地懷揣著的那些愛,那些年輕的時候纔可以擁有的最純真的愛情,已經(jīng)被掏空了,只一瞬間,我已經(jīng)蒼老得不懂得愛了。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我就要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著了,袁熙才走過來,將我從地上扶起。長久的哭泣和放空讓我微微發(fā)抖,袁熙悲傷地看著我,將我輕輕地?fù)碓趹蜒e。
他的手掌溫柔地?fù)嶂医┲钡尼岜常屛冶涞纳眢w漸漸覺得溫暖。
袁熙的臉頰貼著我的耳朵,聲音很輕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他說,阮陶,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擡頭模糊地看著袁熙的臉,他的眼睛紅得一塌糊塗,漂亮的臉龐全是悲傷的痕跡。我不知道袁熙爲(wèi)什麼要哭,是可憐我嗎?是在爲(wèi)我心疼嗎?擔(dān)心我,害怕我受到傷害,所以才代替我流淚的嗎?
是這樣吧。
因爲(wèi)我已經(jīng)沒有流淚的勇氣,我怕一旦掉下第一顆眼淚,情緒就會崩潰,我會把天都哭得塌陷,所以我不敢哭。
他的手背上全是砸牆後流出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像血紅的眼淚。
我把臉深深地埋進(jìn)他的胸口,近乎乞求地說,袁熙,我想回家。
嗯。袁熙輕輕地點(diǎn)點(diǎn)頭。他的眼淚滾燙地滑進(jìn)我的脖子裡,他說,嗯,阮陶,我?guī)慊丶摇?
那天晚上,袁熙帶我回了他的公寓。
我吐得一塌糊塗,恍惚間聽見他溫柔地喊我的名字,將我從牀上扶起來餵我喝水,又用暖暖的毛巾擦乾我臉上、身上的湯湯水水。
他替我換上乾淨(jìng)的白色襯衫,蓋上一條毛茸茸的空調(diào)毯。
那個夜晚格外的漫長,袁熙一直坐在牀邊陪了我很久很久。直到我低聲地哭出聲來,壓抑的哭聲透過被子悶悶地傳出去,漸漸放大。
袁熙沒有勸我,亦沒有安慰。
他只是在我哭累的那個清晨,認(rèn)真而又堅(jiān)定地對我說,阮陶,我再說一次,做我的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