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躍如蒙大赦,雙手撐著地,如離弦之箭般奔了出去。
院中的路面還有些溼滑,他腳下太快,還踉蹌了幾下,速度卻是半分都不曾減。
沈安安,“……”
她嘴角微微抽搐。
“你和他說了什麼,把人嚇成這副模樣?”
蕭淵面色平靜,“什麼都沒說,是他生性膽子小,七尺男兒,連個婦人都不如,難登大雅之堂。”
沈安安輕笑,接過他外袍收起來才道,“今日回來這麼早,書房公文都批閱完了?”
“嗯。”蕭淵從身後擁住她,懶懶的問,“方纔和那人在屋裡都說了什麼?還關(guān)上門不讓人聽。”
“……沒說什麼。”她轉(zhuǎn)過身,擡眸看著蕭淵,“我今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什麼?”他把玩著她胸前的盤扣,隨口問道。
“華笙。”
蕭淵手一頓。
“她不在了,對嗎?”
良久,蕭淵沉默的“嗯”了一聲。
沈安安不再言語,只是眉眼間攏著股暗沉,很不開懷。
她知曉自己是忘記了,可後來每次想起,那種失去摯友的痛,都會再一次浮上心頭。
每一次記起,都不低於華笙死在她懷中那日的煎熬。
“是因爲(wèi)我,對嗎。我沒有保護好她。”
“不是你。”蕭淵托起她小臉,輕聲安慰,“是她不聽話,非要逃婚離開京城,是申允白殺了她,不是你的錯。”
“申,允,白。”沈安安默唸這個名字。
蕭淵擁著她,二人立在窗櫺前,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夫君,母妃的牌位修好了,我吩咐管家在後院修葺了一個小佛堂,到時候修葺好了,就放在裡面供奉,我們親自供奉。”
“好,有勞夫人。”他低低應(yīng)著,嗓音如常。
沈安安卻依舊忘不掉那日大殿失火,立於殿宇中的他。
孤寂,絕望,冷沉,壓抑,憤怒,還帶著深深的悲傷。
她袖中的五指慢慢收攏,面色在蕭淵看不見的地方愈發(fā)幽冷。
晚間,用過晚膳,沈安安更衣梳洗完畢出來,就見穿著一身中衣的蕭淵領(lǐng)襟半敞,立於他們洞房花燭夜時的那幅畫前端看,神情認(rèn)真,似在回憶。
聽見動靜,他側(cè)眸看來,揚起笑意,朝她伸出了手。
沈安安走過去牽住她,順勢被他擁在懷裡。
這是每晚睡前,他都必做的事情,如今梧桐苑的畫也已經(jīng)由一變成了三,均是記錄著他們的過去。
蕭淵每晚都會擁著她看,同她講述,回憶,她安安靜靜的聽完,被他攔腰抱上牀睡覺。
她知曉,他是怕自己忘了他,所以才掛在屋中一次次提醒,一次次幫她回憶。
而她,不論是記得的還是不記得的,都會豎起耳朵,十分耐心的聽完,然後對著他笑。
“那時候的夫人可兇了,對我說盡了扎心之言。”
“哪句最扎心?”她輕聲問。
蕭淵作勢想了想,說,“好像是那次在郊外,你說那死書生是你未婚夫的時候。”
“……”
“我差一點,就要殺了那人。”他把頭擱在她肩膀上,語氣竟有一絲委屈。
“那你怎麼沒有動手?”沈安安輕笑。
“因爲(wèi)夫人你脾氣太倔,我若是殺了他,你怕就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
其實說起來,他應(yīng)該感謝他父皇的成全,只是他不能說出口,因爲(wèi)於安安,入局而死的沈老夫人是她剜心刺骨的痛。
“是嗎,如你所說,我既是那麼心悅他,那又爲(wèi)何沒有嫁給那個書生?”
話音一落,蕭淵擁著她的雙臂慢慢鬆開,一股幽沉慢慢散發(fā)而出,他把她身子轉(zhuǎn)過來,和自己對視。
“你心悅他?”他垮著嘴角,不冷不熱的問。
“……不是你說的嗎?”沈安安眨眨眼,一臉無辜。
蕭淵一口氣堵在胸口,一把摁住她腦袋摁進懷裡,“我何時說過,分明是你自己說的?”
沈安安推開一絲縫隙,擡起一雙清凌的杏眸,“我都不記得有這一號人,如何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不都是你日日提醒,告訴我的?”
蕭淵一哽,沉默下去。
他確實對那個書生有心結(jié),每晚提起時都少不得酸溜溜的帶上一言半句。
“我可不曾記得我喜歡他,是你傳遞給我的信息,我很喜歡他,畢竟喜歡的很,能豁出命去那種。”
“胡說。”蕭淵聲音都揚高了不少,“你不喜歡他,你只是不想接受皇室的聯(lián)姻而已。”
“日後,誰都不許再提那死書生半個字。”他擁著她,悶悶的說。
沈安安窩在他懷裡,狡黠的眨了眨眼。
二人又說笑了一會兒,去了牀榻上躺著。
此時,墨香卻叩了叩房門,“皇子妃。”
沈安安從蕭淵懷中退出來,掀開被子下牀。
“怎麼了?”門外,墨香神情有些焦急,卻沒說話往屋裡看了幾眼。
沈安安立即心領(lǐng)神會,同墨香走遠(yuǎn)了一些,纔開口問,“可是白日讓你打聽的事兒有了消息。”
“正是。”墨香一臉冷肅,“讓皇子妃猜準(zhǔn)了,傍晚時分,街頭巷尾的流言就慢慢變了方向,從一開始讚揚淑妃娘娘,到如今都是怒罵指責(zé),說帝王三宮六院,開枝散葉,本就是立國之本,她一介嬪妃,自戕乃是大罪,帝王仁慈,都不曾同她計較。”
“皇上爲(wèi)了補償她,讓五皇子流落民間數(shù)年,已是仁至義盡,如今她應(yīng)是知曉了自己的罪過,才放開心結(jié),投胎去了。”
墨香愈說愈發(fā)氣憤,“那些人還說,如今最虧欠的人該是五皇子纔是,皇族子嗣本就凋零,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將五皇子認(rèn)下來,昭告天下。”
“連代四皇子都被拉踩了一番。”墨香悶悶的說。
沈安安冷冷勾脣,沉默未言。
百姓就是牆頭草,風(fēng)往哪吹往哪倒,經(jīng)不住半點煽風(fēng)點火。
此流言散播那麼快,定然是那申允白和皇帝背後的推動。
委實欺人太甚!
她轉(zhuǎn)頭,看向了主屋的方向,燭火將蕭淵的影子映在窗櫺上,拉的很長。
淑妃,是他的逆鱗,豈容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來糟踐。
*
沈安安感覺到身邊人離開,半睜開惺忪的杏眸。
“吵醒你了?”蕭淵自認(rèn)聲音放的很輕了,他無奈的撫了撫沈安安的腦袋,衝她笑笑。
“該去上早朝了,你接著睡。”
沈安安揉著眼,半坐起身子要穿衣服,“我陪你一起。”
“今日天冷。”蕭淵將衣服從她手中抽走,摁著她重新躺了回去。
“乖乖在家等我。”
沈安安滿臉的不情願。
蕭淵知曉她是擔(dān)心自己,溫和的笑笑,“放心吧,你夫君的戰(zhàn)鬥力你還不清楚嗎,那些人根本不算什麼,爲(wèi)夫能應(yīng)對。”
沈安安攥著他手,抿脣不語。
一般事兒,他確實可以應(yīng)對,可此事牽扯淑妃,那些人卑劣下流,字字句句都定是往人心窩子上捅,她如何不心疼擔(dān)憂。
一想到,朝堂上那些誹謗淑妃的輿論,會變爲(wèi)刺心的刀子扎向蕭淵,她就心如刀割。
可不論怎麼說,蕭淵都不肯讓她去,畢竟昨日才下了一場大雨,今晨風(fēng)大溼氣又重。
沈安安只能不放心的囑咐了又囑咐,“你切莫衝動,那些人定是要激著你犯錯,纔好託舉陳天上位,你且忍一忍,咱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蕭淵聞言,輕輕笑開,“夫人訓(xùn)誡,爲(wèi)夫都記下了。”
沈安安嗔了他一眼,“你莫不當(dāng)回事兒。”
蕭淵輕撫她腦袋,“是是是,爲(wèi)夫謹(jǐn)記。”
沈安安還是起身將他送出了梧桐苑,等人徹底走遠(yuǎn),纔回了屋子。
——
奉天殿宮門。
宮門還沒有打開,大臣已經(jīng)三三兩兩的等著了,交頭接耳的議論著什麼。
四皇子府的馬車一停下,那些人就又立即住了嘴,無事人一般雙手交疊站好,等著上早朝。
蕭淵下車後掃了衆(zhòng)人一眼,並不予理會。
李懷言賤兮兮的湊上來,“你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樣?”
蕭淵睇他一眼,懶得搭理。
“你可知曉那些人方纔在議論什麼?”
凌辰逸在李懷言脖頸上重重拍了一下,“你怎麼那麼多話?”
李懷言疼的“嘶”了一聲,“他又不是不知,早早做好心理準(zhǔn)備,一會兒上了大殿纔好應(yīng)對,我只是奇怪,若放在以往,他早就懟那些人一臉了,今日卻是尤爲(wèi)寬容。”
凌辰逸看向蕭淵。
蕭淵道,“出門時夫人特意交代,讓我不要動氣,大局爲(wèi)重。”
凌辰逸,“……”
李懷言,“……”
二人被呲了一臉,齊齊沉默不語。
上朝的鐘聲終於響起,宮門被太監(jiān)們從裡面拉開,發(fā)出厚重的沉悶響聲。
蕭淵,李懷言,凌辰逸三人並肩往前走。
所有人都止住了腳步,等拉開一段距離後才邁著步子往奉天殿去,而唯一不避諱三人的,就只兵部尚書,申允白了。
“四皇子今日心情不錯?”
蕭淵側(cè)眸,冷沉的幽光從申允白身上掃過,微微頓住了腳步。
供奉淑妃牌位的殿宇被燒,又傳出如此流言,可謂是對淑妃和蕭淵的奇恥大辱。
凌辰逸和李懷言瞧眼蕭淵,怕他會讓申允白血濺當(dāng)場,立即一左一右的挽住他胳膊,“別忘了你家夫人囑咐,莫跟攔路狗一般見識。”
二人邊說,邊半拖半拽的把人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