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深秋的夜間安靜到出奇,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就連窗外枯葉落地的沙沙聲都是悄無聲息的。等到承歡沐浴完出來的時候, 目光流轉, 此時靠在榻上的獨孤信又睡著了。

這一次她沒有喊醒他, 而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榻上。他睡得很安穩, 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如冷月清輝，只是眉宇間有些微蹙。

她伸手想要去撫平他的眉心，目光卻忽然停留在了他垂下的手上……修長的指間輕輕地握著一幅畫, 有些泛黃的紙邊，雖然被保存的很好, 可被撫平的褶皺依舊可以看出昔日曾被……

一晃之下承歡面露訝色, 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手中將畫取了下來, 他的手指冰涼，她觸之一顫, 卻也沒有在意。展開被收藏得很好的畫軸，水池邊，一位少女笑得開懷，滿園的楓樹，火紅的楓葉……零星的記憶浮現在眼前, 她記得, 這是那一年的秋季。

那年辰汐來犯, 由於二皇子的暗地打壓, 狐貍哥哥被皇上一怒之下收回了西北地區的領兵權。沒過幾天似乎是又收到了什麼消息, 皇上下旨幽禁六皇子獨孤信！

朝廷內外已是天翻地覆，而溪苑內的獨孤信卻像沒事人似的, 整天除了品酒賞花便是吟詩作賦，仿若外面發生的一切和他並無任何關係。那時守在他身邊的承歡也是這麼想的，她甚至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她告訴了獨孤信。獨孤信只是對她笑笑，並不說話。

直到有一天，她夜間醒來的時候發現獨孤信正獨自站在窗前失神，她才知道，原來狐貍哥哥不是不在乎。後來聽說兩國仗打的很兇，死了很多人，最後連皇上都御駕親征了，那一夜，獨孤信告訴她，他想要得到那個位子！

第二天下了雨，院裡的楓葉紅的可以滴出血來，她說，“狐貍哥哥給我畫幅畫吧！”她原本還想說，“等有一天你見不到我了，你看到自己畫的畫還會想到我嗎？”後半句話她哽在了喉間，只是眼含希冀地看著他，她開始爲自己估起價來，後來發現竟沒有被他想起來的籌碼。他說喜歡她，可她也知道，他更想得到那個有她的天下！

那一刻，她退卻了。

他說，“今天不是作畫的好天氣”，可看著她，最後還是笑了笑，衝她說，“好”。

她跑進雨裡，雨水打在身上，她愉悅地像只精靈。雨絲盈盈弱弱，純淨剔透，她提起裙角，揚起了佈滿水漬的臉，連眼睛都不小心漾起了一層水霧，她開始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畫了所有，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眉梢眼角，每一筆都用盡了心力。他看著她，擔憂地停了筆，“會感染風寒的，快回來！”

她嗯了一聲卻沒動。

獨孤信蹙了蹙眉，扔了筆快步走了過去將她拎了回來。

他拽著她的袖子想將她快些拖進屋子將溼衣換下來，承歡卻湊在了畫上看個不停。突然間她仰起臉定定的看著他，“狐貍哥哥爲什麼不把這幅畫畫完？”

獨孤信抿了抿脣，“明天再畫……”那一刻，在他看不見的側面，承歡眼簾輕垂。只是，那絲沒落稍縱即逝，獨孤信是再也看不見了。

楓葉如雨飄灑，火紅沉寂，只是深秋的楓葉下一片蒼白，她不知道他會在那片蒼白上畫些什麼，那幅畫被他收了起來，第二日他沒有畫，後來也沒有。只是不管多忙，他還是每日雷打不動的親手爲她做最喜歡的桂花糕。她每天都會在他面前開心的吃完，只是，他不知道，其實那時她已經不再喜歡吃桂花糕了……

燭火被風吹的搖曳了好幾下，在棟開的雕窗上投下了淡淡的淺影。她的頭髮依舊溼溼地，凌亂的鋪陳開來，她的手指忍不住拂上了畫中的那片楓林，輾轉零落到了樹下的人身上，那幅沒有完成的畫，原來，竟是這樣的……俊美男子斜倚在樹上，眼簾微瞇，淡淡的凝視著不遠處的女子。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眼神裡除了對她的溫柔，竟再無其它……

畫卷已被撫摸的有些泛白……她忽然想到了這樣的一幕，很久很久以前，楓葉紅透，一位白衣少年站在樹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手執畫卷，一遍一遍地向老天祈求，“讓我幸福吧，讓我幸福……”

那一刻紅葉翻飛，他卻突然咳了起來，眼中一顫，一滴淚珠已經悄然滑落……

“狐貍哥哥，除了愛你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二哥的死我已經原諒你了……狐貍哥哥我，”她伸手原本想要纏上他的手指，可是，她突然間發現他的手已經冰冷到僵硬。

她一怔，片刻後，仍小心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脣邊呵氣，眼睛酸澀的僵硬，“手好涼，看吧，比以前的都要冷。狐貍哥哥，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給你捂過手呢。”

他的髮絲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嘴角邊是那抹永恆不變的微笑。

“狐貍哥哥不要不理我啊，你說了要等我的，你答應我了要陪你去看御醫，”

“狐貍哥哥你看，我答應你的事從來都沒有做到，我說要替你守護好獨孤的江山，我還說只留在你的身邊。所以，你醒來好不好，我都去做，我也只對你一個人笑，”

“外面的楓葉都落了，狐貍哥哥爲什麼把我追回來了，現在又不理我了？”

……

她的眼前終於迷濛起來，眼淚還止不住地滴在了他的臉上，只是他僵硬的身體再不能迴應她。她說，“你看我都不知道，你也被雨淋了，你看你的衣服比我的還溼。”

“來人，快來人啊……”她開始哭，“狐貍哥哥，爲什麼直到最後你還要把人都支走呢？”

“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畫卷掉在了地上，她開始推開門往外跑，“來人，快來人……快來人啊！”

外面開始下雨，如線的雨絲洋洋灑灑，楓葉飄落了一地，迷迷濛濛，籠罩了整座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