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曹昂這話，在場三人也是沉默了。
可曹昂的嘴卻依舊沒有停下。
“你們可知，失去頂樑柱的家庭，日後該怎麼辦？”
“而他們的妻子誰來養，父母誰來養，孩子又要誰來養？”
曹昂環視在場三人道：“我能力有限，我能做到的很少，我太平村太小，養不起那麼多人。”
“所以，我只能去搶……”
曹昂直看著眼前三人，近乎瘋狂的咆哮道：“所以，我就是搶了，你們還想說什麼？”
“離開麼？”
“走嗎？”
“去再選一個明主嗎？”
“沒問題，你們現在就可以走，我不會阻攔你們。”
“但你們給我記住……”
曹昂擡起手，指著三人的鼻子道：“你們說我像山匪也好，像土匪也罷，我都不在乎。”
“我想要的就是跟在我身後的每一個人都不受苦。”
“我想要的就是跟我一起追求太平的兄弟都毫無後顧之憂。”
“他們戰死，他們的妻兒我養，他們的父母我來送終。”
“我曹子脩寧天下人罵我無禮無德無義，也不會讓我手下兄弟的親人餓死街頭。”
此時此刻，他的這一番話，其實更像是在宣泄。
宣泄他心中的壓力，宣泄他心中的不滿，宣泄他對這天下不公的無可奈何。
或許，旁人也只看見了這傢伙陽光的一面。
但卻從未想過，這傢伙到底揹負了多大的壓力。
首先，他得讓自己拉攏過來的百姓都吃飽。
其次，他還得想著如何支持曹操飛的再高一些。
沒有人喜歡戰爭。
包括曹昂在內，他也不喜歡。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寧願在家裡當鹹魚，他也不願意來這個鬼地方。
可不喜歡，不代表這東西就不會出現。
只要這天下一日不定……
只要這天下還有一個有野心的人……
那動盪就不會停止，戰爭就還是會繼續，百姓就還是會受苦。
所謂，想要結束戰爭，就只能發起戰爭，方能以戰止戰。
所謂，想要打敗魔鬼，就得先變成魔鬼，方能以戰止戰。
曹昂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選擇輔佐曹操，讓曹操一路扶搖直上。
畢竟，這天底下除了曹操有能力結束戰爭之外，還有誰呢？
天命不佑的劉備嗎？優柔寡斷的袁紹嗎？守成尚可的孫權嗎？
所以，曹昂別無選擇。
他只有一往無前的支持曹操，加快他統一天下的進程，加快他讓天下安定的速度，才能真正讓百姓少受些苦，少遭些罪。
可這些壓力沒有人能幫曹昂分擔，只能自己承受。
而此時此刻，面對衆人的不理解，也成了他的宣泄點。
同時，他也想好了。
今日自己這番話說都說了。
他們願意走，就讓他們走好了。
他現在也不想強留任何人了。
畢竟，心不跟自己在一起的人，永遠都只會讓自己更累。
曹昂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一言不發，直直的看著周遭那些已經開始打掃戰場的士卒。
他剛纔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不僅是眼前的三人聽見了。
周遭的那些士卒也聽見了。
此時此刻，衆人也都是紅著眼眶在搬運屍體。
沒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永遠都不會體會到那種感受。
那種生死之間徘徊，那種自己死了家人要被餓死的壓力，也就只有切身體會過的人才懂。
曹昂的一番話，那就是給了他們最基本的保障。
同時，曹昂的話也像是一根鋼針，刺入了他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誰，率先開口唱道：“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聽見這聲音，周遭那些人幾乎都不自覺的開始唱了起來。
而曹昂自然也聽見了。
他也不由自主的開始低聲吟唱：“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唱到這，曹昂聲音顫抖的有些唱不下去了。
最後，他直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雖然他沒有發出聲音，但劇烈顫抖的身體已經出賣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說到底，他是個人，不是神，更不是可以對死亡視若無睹的魔鬼。
兄弟的死傷，他看在眼裡。
旁人的不解，他也看在眼裡。
他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此時此刻的他終於是繃不住了。
而看見曹昂那模樣，張遼，趙雲，許褚三人的心情也不好受。
他們都是兵，同時也是曹昂最親近的人。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是最理解曹昂，也是最認可曹昂的人。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卻變成了壓垮曹昂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而這時，曹昂終於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隨後，他緩緩站起身來，幾乎都沒看三人一眼，便邁步朝著府衙的方向走去。
“全軍聽令。”
“重傷者全部由輕傷者護送，一起回太平村養傷。”
曹昂一邊走一邊說道：“陣亡者就地火化，骨灰罈留在軍中，讓英靈之魂歸還故里，我們帶著他們的意志繼續前行……”
最後現場也只剩下他的聲音，人已經走出去好遠。
而看著曹昂漸行漸遠的身影，張遼與趙雲還有許褚三人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
此時此刻，三人的臉上也滿是尷尬。
許褚率先開口道：“你們倆怎麼想的，我反正是想賴在這不走了。”
“和你一樣。”
張遼昂首回了許褚一句。
隨後，他也是將目光放在了趙雲的身上。
固然他在曹昂的身邊，並且也在爲曹昂做事，看上去也盡心竭力。
但誰都能看出來，趙雲留在曹軍其實並不算快樂。
不過張遼倒也沒有就此話題說什麼。
他只是拍了拍趙雲的肩膀，道：“有是有被人罵無德無義，總比對不起自己兄弟強。”
“少主說的也沒錯，我們總該爲死去的人做些什麼。”
說完話，他招呼了下許褚道：“走了，少主那邊需要咱們。”
許褚點了點頭。
而在路過趙雲身旁的時候。
他也不由開口說道：“子龍，我與少主相處的時間這般短，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來。”
“而你是我們當中與少主相處時間最長的，相信你也能看出來。”
“他所做的一切，肯定有自己的緣由，而且這緣由一定是對大家都好的。”
說完這話，許褚便不在遲疑，直大跨步追上了張遼的步伐。
而趙雲則是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看了眼曹昂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眼那些正在收攏陣亡將士遺骸的將士們。
最後，他微微低了低頭，隨後朝兩人喊道：“等等我……”
說完話，他也追了上去。
而見狀，張遼與許褚對視一眼，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