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華嫁進(jìn)鍾家前也算名門出身，教養(yǎng)使然，是個不輕易把火氣擺到明面上的人。至少她把佟羌羌帶在身邊的這十年，她提點(diǎn)歸提點(diǎn)，卻從來沒有對佟羌羌真正意義上地發(fā)過脾氣。
可大概這件事真的把朱錦華氣到了，見到佟羌羌，她劈頭蓋臉就一通訓(xùn)斥：“這麼重要的事情你自己都一點(diǎn)不上心！多大的人了！難道需要我每天跟在你屁股後面提醒你嗎？！”
這事確實(shí)是她自己的錯，佟羌羌也不做任何狡辯。
醫(yī)生詢問佟羌羌手術(shù)以來的身體狀況，佟羌羌磕磕巴巴地講不出來，一旁的朱錦華臉色益發(fā)難看——手術(shù)結(jié)束之後，醫(yī)生交代過不少注意事項，其中就包括要留意此期間身體出現(xiàn)的任何癥狀，以便複檢時出具更詳細(xì)的身體報告。
現(xiàn)在佟羌羌的反應(yīng)，分明又沒放在心上。
做完血檢，佟羌羌低垂著腦袋，不敢和朱錦華說一句話。倒是朱錦華忍不住質(zhì)問：“你是不是覺得孩子懷不懷得上，根本無所謂？”
佟羌羌連忙搖頭：“不是的，媽。我只是——”
朱錦華根本不聽佟羌羌說完，冷聲打斷她：“如果這次沒成功，你自己好好想想該怎麼辦吧！”
佟羌羌一聲不吭，雙手交握著放在膝頭，手指悄然攥緊，心中一片嘲然——她能怎麼辦？生育能力有問題的難道不是鍾文昊自己嗎？
血檢結(jié)果最早要中午才能出來，佟羌羌便跟著朱錦華一起回鍾宅等消息。
要說果然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擔(dān)憂的無非是在鍾宅見到韓烈，走進(jìn)廳裡時，還真就一眼發(fā)現(xiàn)韓烈的身影。
佟羌羌故意不看他的方向，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廳中另外一人身上：“如臻姐，你好久沒回來了?！?
鍾如臻，二叔鍾傑和前妻所生的女兒，鍾如寧和鍾如琛同父異母的姐姐。因爲(wèi)某些原因，她很早就獨(dú)自住在外面，極少回鍾宅。
“經(jīng)?；貋碜鍪颤N？討人嫌嗎？”鍾如臻勾脣笑笑，意有所指，充滿嘲諷。
即便清楚這位大姑子說話向來帶刺，佟羌羌還是略微尷尬。
當(dāng)然，她也清楚鍾如臻帶刺的嘲諷並非針對她，而是……
胡小庭不甘示弱地回敬：“喲，原來某人是有自知之明的?！?
鍾如臻斜眼一瞟胡小庭：“是啊，總比某人強(qiáng)。十八線的小明星，以爲(wèi)攀了高枝，別人就不知道她早年被無數(shù)豬頭肥腦睡過？”
胡小庭最不堪回首的就是她和鍾傑結(jié)婚前的身份，每回被鍾如臻哪壺不開提哪壺地戳中痛腳，都會暴跳如雷。
佟羌羌心尖一抖。換作以前這種時候都有鍾傑在場調(diào)停，可今天這個時間點(diǎn)，二叔偏偏在公司。
幸而朱錦華及時開口：“小庭，兩個小的該下學(xué)了，今天你自己去接。”
朱錦華在家中多少是有威懾的，何況胡小庭也並非不識擡舉之人，哼了一聲便搖曳著腰姿走了。
“賤人?！辨R如臻冷笑，一點(diǎn)不顧及其他人的在場，張口謾罵。
佟羌羌又尷尬了一下，但心底是偏向鍾如臻這一邊的——鍾如臻的母親當(dāng)年是被胡小庭活活氣死的。
朱錦華有些無奈，問鍾如臻：“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們回來前兩三分鐘?！辨R如臻緊接著指了指韓烈：“這不，得知家裡多了個小叔，特意來瞅瞅他是什麼樣的?！?
朱錦華擰眉：“怎麼把你小叔講得像動物園裡供人觀賞的猴子?！?
“行，我不懂得措辭，我賠罪?！辨R如臻端起茶杯遞到韓烈面前。
“沒關(guān)係的?！表n烈淡淡一笑，接過杯子。
便聽朱錦華忽然語出關(guān)心地問：“你的手怎麼了？”
當(dāng)了半晌透明人的佟羌羌聞言擡眸，順著韓烈端茶杯的右手，看到他的手掌隱約一排像是被齒尖戳破的傷口。
“前天不小心被一隻小狗給啃了?！?
韓烈的口吻不甚在意，可佟羌羌下意識地就想起前天晚上她咬的好像正是韓烈的這隻手。
朱錦華不放心：“什麼狗??？你上醫(yī)院打破傷風(fēng)針沒有？別給染了狂犬病?！?
“不打緊。家裡養(yǎng)的寵物狗，打過疫苗的?！表n烈笑笑。
佟羌羌悄然低垂眼簾。
朱錦華還要再勸說什麼，鍾如臻突然半是調(diào)侃地一語道破：“大伯母，小叔這傷怕是哪個紅顏知己留下的印記?！?
佟羌羌的神經(jīng)當(dāng)即緊繃，心跳快得幾乎都要從胸口彈出來。
韓烈沒說話。
可是他的不辯解，在他人眼中儼然等同默認(rèn)。
朱錦華笑道：“是呀，瞧我這記性，三弟只說過他還沒成家，可沒說沒有女朋友。”
從書房出來的鐘遠(yuǎn)山恰好聽到這句，沉聲問：“老三有女朋友了？”
“爸?！?
“爺爺?！?
幾人異口同聲問好。
朱錦華這才發(fā)現(xiàn)給鍾遠(yuǎn)山推輪椅的人是鍾如臻的男朋友羅世彥，“原來世彥今天也來了，如臻剛剛怎麼沒提起？”
鍾如臻面露不虞，霍然起身拿起包：“我還有事，先走了。”
“如臻！”羅世彥著急地要去追鍾如臻，拉住她的手。
鍾如臻被束縛住，怒上眉梢，甩手就給了羅世彥一個響亮的耳光：“滾開！”
猝不及防的粗暴，嚇了大夥兒一跳。
羅世彥的腦袋一偏，扶了扶鼻樑上險些被打落的眼鏡，雙手仍舊沒放開，心平氣和地說：“你要打我，要罵我，都可以。但算我求你，不要傷害肚子裡的孩子?！?
大家都還來不及反應(yīng)鐘如臻和羅世彥鬧得是哪一齣，又一下被這句話給震住了。
“如臻你懷孕了？”朱錦華驚詫。
佟羌羌亦詫異。
鍾如臻獨(dú)立自主，排斥婚姻和家庭，所以和羅世彥交往了七年，都沒有要結(jié)婚的意思。她是立誓要當(dāng)丁克的人，可是如今居然懷孕了？
鍾如臻冰冷著神色，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會生下來的?！?
“胡鬧！”鍾遠(yuǎn)山生氣地喝止。
氣氛異常僵冷。
“爸，如臻年輕不懂事，你慢慢教她就行了?！敝戾\華說了句寬緩的話，又扭頭對韓烈說：“你幫忙看著點(diǎn)?！?
韓烈頷首，上前去推鍾遠(yuǎn)山的輪椅。
朱錦華拍了拍鍾如臻的手：“你爺爺身體不好，別說衝話惹他動怒，好好聊。”
鍾如臻不置可否，梗著脖子跟著韓烈和鍾遠(yuǎn)山進(jìn)書房。
“世彥，你……”朱錦華看著羅世彥，欲言又止，嘆一口氣：“來，跟大伯母出來，我們也聊聊。”
到最後，佟羌羌倒變成唯一被留下的人。沒什麼事情可做，她就習(xí)慣性地進(jìn)廚房幫忙一起準(zhǔn)備午飯。
不久，胡小庭接鍾如寧和鍾如琛回來。鍾如琛一如既往地鬧騰，保姆追在他後面氣喘吁吁地跑。鍾如則寧纏著佟羌羌陪她玩捉迷藏。
佟羌羌轉(zhuǎn)轉(zhuǎn)悠悠，挑著鍾如寧平日躲藏的幾個地方搜索，回眸間，毫無防備地看到了韓烈。
撞上他眼神的瞬間，她的心跳都彷彿跟著被撞掉了一拍。
“小、小叔。”佟羌羌磕巴地問好。
韓烈淡淡地從鼻子裡“嗯”出一聲算作迴應(yīng)。
“爺爺和如臻姐聊得還好嗎？”佟羌羌沒話找話，避免沉默的尷尬。
韓烈簡單地回答：“挺好的。”
“噢……那小叔你忙。”佟羌羌急急忙忙地要走人，擦肩而過的瞬間，韓烈忽然拉住她胳膊：“等一下。”
佟羌羌心裡頭咯噔一下，面上故作困惑地問：“怎麼了？”
韓烈頓了兩秒，像是調(diào)節(jié)了一下情緒，纔開口：“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小叔喝醉了，我明白的。”佟羌羌搶過韓烈的話頭，“我沒有放在心上的，小叔也不必感到愧疚，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得又急又快，像是迫不及待和他撇清關(guān)係。
韓烈眸光一深，沒有說話。
“小叔，還有其他事嗎？”佟羌羌朝他脣角一彎。
她正視著他的眼睛，透過他清黑的瞳孔，看到自己在裡邊的倒影。
韓烈鬆開手，搖搖頭，“沒事?！?
他說沒事，佟羌羌的心裡反而莫名其妙翻滾出一種不明言狀的情緒。
“小嫂嫂?！辈贿h(yuǎn)處的樓梯間，鍾如寧探出腦袋來，委屈地朝佟羌羌癟癟嘴：“你爲(wèi)什麼一直在和小叔叔說話都不來找寧寧？”
佟羌羌掠過韓烈，笑顏如花地快步走過去，抱起鍾如寧，撓她的癢癢：“小傢伙，這不是抓到你了？”
鍾如寧偎依在佟羌羌的懷裡咯咯直笑。
韓烈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著。
“好了，咱們不玩了，該去吃飯了。”佟羌羌捏了捏鍾如寧的臉蛋，旋即扭頭，泰然自若地對韓烈說：“小叔，準(zhǔn)備吃飯了?！?
韓烈頷首。
佟羌羌抱著鍾如寧往廳堂的方向去，沒走幾步便在拐彎處碰到鍾文昊。
他像是匆匆趕來的一般，步子很急，所以險些撞上佟羌羌。
佟羌羌怔忡：“文昊，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什麼事這麼著急？”
她的語氣如常，可腦海中早已充斥滿在溫泉酒店發(fā)現(xiàn)他和另外一個女人開房的事，表情不自覺地發(fā)僵。
“媽打電話讓我回來的?！辨R文昊的表情也很是不自然，一副難以啓齒地神色。
他掃了一眼鍾如寧，微微擰眉，從佟羌羌懷中抱走鍾如寧放到地上。
鍾如寧有些生氣，撅著嘴瞪鍾文昊。
鍾文昊無視鍾如寧，用一種佟羌羌從未見過的眼神注視佟羌羌，終於開口道：“媽說……你懷孕了?！?
他的話像是疾馳的列車，碾過佟羌羌的腦海，留下一片空白。
拐彎處的另一邊，走慢幾步的韓烈驀地滯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