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冬天過去後, 在汪氏企業(yè)的幫助下，何俊蛟順利地成立了屬於自己的公司，喬遷新大廈那
一晚除了胡蝶蘭之外的人喝得酩酊大醉, 喜極而泣, 不分男女抱頭痛哭, 汪啓明則在出院後的
第二月飛去了上海, 聽說是尋著了朝思暮想的人。胡蝶蘭逢著空暇也會到公司裡幫幫忙, 實(shí)際
上她能做的事情不多，畢竟誰會冒著炒魷魚的危險(xiǎn)讓老闆娘打雜。
“少安。”汪啓明這樣對著胡蝶蘭的側(cè)臉侃著溫柔的腔調(diào)時她正查看著手上的財(cái)務(wù)報(bào)表，聽對
面的人沒來由地這樣一叫, 她放下手中的資料，蹙了蹙眉：“你不是今早纔剛回來, 這麼快就
想她了？”
汪啓明支著腮半伏在桌上, 黑眼閃著愉快的光芒, 磁嗓漫出輕柔的回覆：“不是，你的側(cè)臉跟
她挺像。”
“是嗎？”胡蝶蘭拿出桌子裡頭的鏡子左右端詳, 然後洋裝惱怒地拍桌子：“前些天競標(biāo)會上
碰著凱盛的易總，他管我叫‘小葵’，這會兒你又管我叫你們家那位，我還長得有沒有一點(diǎn)像
自己了。”
“哎喲餵我的小姑奶奶得了啊，你們家那位回來指不定怎麼說我欺負(fù)你了呢。”
門吱呀一聲打開, 何俊蛟拎一個黑色皮包笑著坐到位置上：“說我什麼？小蝶你也不怕我吃
醋。”
汪啓明伸了個懶腰, 意味深長地笑：“我還是閃吧。”
“你看看這個。”何俊蛟自皮包裡掏出一疊紅色請柬擺到胡蝶蘭面前, “喜帖的樣式滿意
嗎？”
“呀！這麼早就弄。”
“還有去日本的機(jī)票, 是時候去看看她了。”
胡蝶蘭說：“何俊蛟你爲(wèi)什麼都想得這麼周到, 我們都還沒辦訂婚宴叻，我纔不要那麼早就結(jié)
婚。”何俊蛟無聲地笑著, 不疾不徐地在身後抱住她，臉龐埋進(jìn)她的脖頸，一顆腦袋死皮賴臉
地?cái)R在她肩頭上磨蹭：“我不管，一回來你立馬跟我去拍結(jié)婚照，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擱，這輩
子你就是我老婆。”
“大老闆啊大老闆你這副尊榮被員工看見怎一個無語了得。”
是杜欽語親自來機(jī)場接的他們，胡蝶蘭很難相信眼前面容臃腫，身材走樣的女人會是當(dāng)初的校
花杜欽語，她的懷中還抱著一個金髮碧眼的小男孩，瞧見她與何俊蛟，咧開嘴甜甜地笑，擊打
著柔嫩的手掌說著只有自己才懂的語言。
“欽語，你幸福嗎？”胡蝶蘭手裡捧著一杯香氣馥郁的花茶，眼睛潮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傻傻地問了這麼一句，又暗自在心底笑開。
杜欽語憑空而站，紫色薄紗裙襯得臉有些慘白，她搖晃著手中的玻璃杯淡雅地笑：“房子、車、錢，上流社會的生活，該有的都有了，我能不幸福嗎？”
胡蝶蘭環(huán)視房間一圈，除了寶寶和她自己的照片幾乎看不到第三個人的痕跡，落地窗外何俊蛟
正抱著孩子盪鞦韆，臉上漾了濃濃的稚氣，連帶著她也不自知地笑了。杜欽語突然問：“什麼
時候打算要一個？”
“什麼？”
杜欽語半瞇著眼打量她：“你不會還沒和阿蛟，天哪，他還真能忍。”
“去。”胡蝶蘭羞紅一張臉憋了半天才吐出這一個字。“孩子，什麼時候過去。”
“六月份，叫Alex，中文名嘉懿。”
氣氛沉了下來，胡蝶蘭默默的捏著杯子在手裡揉搓，也不說話。杜欽語眼見氣氛從頭頂落到腳
底，摸不到頭腦地哈哈著：“嚴(yán)小姐年輕時不小心流產(chǎn)終生不孕，要不哪有這麼好的事找上
我，這真的就是我要的生活，我很幸福。”
杜欽語，你幸福嗎？她也曾幾千遍幾萬遍地問自己，幸福，是什麼概念，有車有房揮霍不盡的
金錢，顯赫的地位，還是有個珍愛的人過一生。她沒吃過錢的苦頭所以只知道錢的好處，可是
爲(wèi)什麼心裡仍然空虛地厲害，午夜夢迴枕巾總會印下潮溼的痕跡，她想要的不是都有了嗎？爲(wèi)
什麼看到他們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心臟會抽搐，會難過。因爲(wèi)自己未曾得到，是的，就是這
樣，她貪的就是這點(diǎn)，妒忌也只因貪念而起。杜欽語斜躺在吊牀上，只穿一件米色浴袍，手中
拿著一隻盛著紅色液體的水晶制的高腳杯，蒼白的臉上有某種意味不明的笑意。年少時我們輕
狂毫無畏懼地愛一個人，後來才知道那只是追逐中的一小部分，現(xiàn)在回過頭想想，是值還是不
值。愛過，真的就無悔嗎？不正是我們?nèi)哿耍帽M心力地去愛，纔會覺得有所遺憾嗎？
“這麼晚了還喝酒？”身後冷不防響起一個聲音，杜欽語訝異地回頭，然後垂下眼瞼，點(diǎn)點(diǎn)
頭，浮腫的手指拿起另一隻高腳杯，取出一隻酒瓶，紅色的液體在倒入玻璃杯時，劃出了一道
美麗的弧線：“來一杯？”
何俊蛟默不作聲地坐在她身邊接過酒杯，將裡面的液體一飲而盡，隔了好久才說：“多喝酒不好。”
杜欽語癡癡地笑，作頭痛狀拍拍腦門：“阿蛟你變得成熟內(nèi)斂了，我險(xiǎn)些懷疑是鬼上身。”
他反詰：“你何嘗不是。”
“你愛她嗎？小蝶，你愛她嗎？”杜欽語直視著何俊蛟的眼睛，喉嚨略微哽咽，酒杯裡的液體
不安分地左右晃動。
何俊蛟眉目間也添了穩(wěn)重，笑容和煦：“那三個字若是對旁人說反而覺得虛假，我怕的是她不
愛我。”
“呵呵，”杜欽語一仰脖子，很不幽雅地把杯中酒都灌了下去，眼神裡有何俊蛟看不清的傷
感，咧著嘴脣，舌頭在嘴裡發(fā)出一聲聲響，“高傲自大，風(fēng)流不羈的何俊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
不自信了。你放心吧，她愛你，愛了6年。”字字句句從自己嘴巴里吐出，心也跟著難過起來。
何俊蛟狐疑地看她：“六年？”
杜欽語昂頭，天上浮雲(yún)流涌，雲(yún)霓中隱約透出的數(shù)點(diǎn)孤星：“是啊，16歲那年的救命之恩她打
算以身相許呢，說是什麼‘何’字項(xiàng)鍊，我也不曾見你戴過，18歲．．．．．．便利店重遇就
打算追著你．．．．．．考上大學(xué)．．．．．．巴著你．．．．．．”
何俊蛟的腦子嗡嗡作響，杜欽語說了什麼他也沒心思再聽了，16歲那年自己還在外省讀高中，
一年難得回一次家，項(xiàng)鍊，是他18歲那年纏著阿毅給他戴的，後來裴麗找著他，項(xiàng)鍊也就物歸
原主。這麼說，這麼說，何俊蛟的心猛地一縮，胃也跟著難受起來，整個人蜷著趴在了膝蓋
上。
“何俊蛟，”杜欽語低低地喚他，他逼迫自己擡起頭來，勉強(qiáng)擠給她一個笑臉，“何俊蛟你能
吻吻我嗎？” 杜欽語憧憬地笑，他沒有動，也不說話，泳池四周的雕塑潔白如雪，15根色彩變
換的水晶燈柱環(huán)繞在四周，閃著迷幻的光，與純粹的金和純粹的白相映成趣，凝聚在泳池內(nèi)浮
動的水波之中，高架燈光投射在搖曳碧水泳池裡，燈光水光交相輝映，繁華似錦，清澈的水
中，月光如柱般穿過，看著泳池四周的鏡牆和她曾經(jīng)愛過的男子，杜欽語突然幻想自己是那個
悽美愛情故事中失去了王子的美人魚，她慢慢地傾近身，吻上了他冰冷而堅(jiān)毅的脣，淚水滑落
她的面頰，浸溼她蒼白的嘴脣，又鹹又澀。何俊蛟的手懸在半空，一顆心窒息般的難受卻不是
爲(wèi)了現(xiàn)在與他親吻的人，她的臉在半暗半明的燈光下，明亮的一半臉龐有嫵媚的曲線，灰暗的
一半有迷離的神色，幾分鐘後，杜欽語一點(diǎn)一點(diǎn)抽離他的脣瓣，朱脣微啓：“從此你我，再不
相見。”
何俊蛟路過胡蝶蘭的門口時幽幽的燈光從鏤空的雕花門裡透出來，在地上投下一片班駁的光
影，檀香嫋嫋繚繞在金窗玉檻之間，他從門縫往裡看，胡蝶蘭把被子緊緊裹在身上凝視牀的紗
縵發(fā)呆，雙手胡亂地絞在一起，何俊蛟推門進(jìn)去坐上了牀沿輕輕將她擁在懷裡，靜靜地抱著：
“怎麼了？”騰出一隻手摸她的額頭，零星小汗，“做噩夢了？我在這裡什麼都不用怕。睡
吧。”
胡蝶蘭靠在何俊蛟的懷裡不發(fā)一語，悄然睡去，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一滴淚水在她柔軟的
睫毛上顫顫離去。牆上掛著的時鐘嘀嗒嘀嗒地走著，這平時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現(xiàn)在卻像敲鼓
一般折磨著何俊蛟的耳朵，他努力不去聽，雙手更緊地抱住了胡蝶蘭，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
每當(dāng)時鐘走過一秒，他能抱著她的時間就少了一秒，他何曾不想和她一夕白頭，什麼也不管，
什麼都不再去計(jì)較，到那時一切已成定數(shù)，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他們分開，若是就那樣一夕
白頭，該多好啊，可是天總要亮，夢總會醒。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把不規(guī)則的暖色形狀打在對面的牆上，斑斑點(diǎn)點(diǎn)，胡蝶蘭微
睜了眼睛，空氣裡傳來一股嗆鼻的味道，稍稍回過頭，何俊蛟倚在牀頭神色疲憊，左手蜷曲在
身後，右手是一根早已燃盡的香菸。胡蝶蘭伸了個懶腰，閒閒地趴在牀頭，指著他的臉：“你
不會一夜沒睡吧。黑眼圈，粉刺，青胡茬。咳咳，還讓我吸那麼多的二手菸。脖子好酸。”
何俊蛟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包握在掌心中，片刻後又把它們送到脣邊，用她的掌心緊貼自己面
頰，輕柔摩挲著，眼中有著千般的不捨，十指交錯，潔白修長的手指，青色的血管像浮雕般在
皮膚上蔓延：“我．．．．．．”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佐藤管家在門外低聲地道了個早安，端著早餐安置在餐桌上，打斷
了何俊蛟呼之欲出的話語。“夫人一早去了福島，每個月總有兩天要過去，這是她爲(wèi)你們預(yù)訂
的回程航班，還有，”她在餐盤下的暗層拿出一個相框，裡頭赫然是胡蝶蘭與何俊蛟穿著日本
和服的婚紗照，“夫人讓我交給你們的。”
“這麼快就好了。”胡蝶蘭臉頰飛上兩片紅雲(yún)，照片中的她低眉斂目沉靜如水，雙手含抱於胸
前，盤起的髮髻上帶著繁瑣的飾物，顏色不一，裳長及地，大紅綢緞上繪製著大團(tuán)花圖案，何
俊蛟立於她身後數(shù)步之遙，瀟灑地?fù)P起嘴角，澄澈清明的瞳眸裡，閃著淡淡的光，身後的淺
黃、鵝黃、新綠、嫩綠、淺綠、深綠只爲(wèi)映襯兩人的幸福祥和。儘管事先預(yù)定，她和何俊蛟還
是等了3個小時，期間他一直牽著她的手，不曾放開。胡蝶蘭想起從某個報(bào)刊上看到的一句話，
耐心的男人對於女人實(shí)在是個寶貴的財(cái)富，如果他在拍婚紗照時不耐煩地跟你吵架，或者把你
一人丟進(jìn)攝影棚拍單照而自己跑到門口抽菸，這種男人，還是早早看破了的好。相框還未到兩
人手裡，佐藤管家手一滑，“啪”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淡藍(lán)的玻璃碎片紛濺四處，許多碎片閃
著晶瑩的光在光滑的地板上向各個方向跑去，四分五裂。佐藤做了個揖，口中叨唸著“碎碎平
安，碎碎平安”。何俊蛟傾身拾起碎片下的相片，彈去上面的灰塵，揣進(jìn)自己的腰包：“照片
我先放著。”殘留的碎片劃破皮膚，他恍若未覺。
汪啓明將衝撞到何俊蛟面前的人生硬地擒住手臂時，胡蝶蘭琢磨著是不是看走了眼，一向處事
不驚的汪啓明怎麼會在大庭廣衆(zhòng)下對一個女人窮追猛打，口不擇言，把一貫注重的形象拋諸腦
後。身邊的何俊蛟皺了皺眉，猶疑地嘟念：“張，張少安。”胡蝶蘭一驚，那是張少安？顧不
上腳邊散落的行頭，忙拉著何俊蛟上前將糾纏著的兩人分開。汪啓明虎瞪著眼，呼吸急促紊
亂，領(lǐng)帶高高地甩在脖後，動作幅度過大而在熨燙齊整的阿曼尼西裝上留下不體面的褶皺，食
指對著張少安聲音發(fā)顫：“你以爲(wèi)可以像九年前一走了之嗎？她給了你多少錢我加倍！還是爲(wèi)
了那個小情人！”
胡蝶蘭睨視著身側(cè)的人，一撮美麗的劉海恰到好處覆在眼睫毛上，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打下了
淺淺的陰影，整個側(cè)臉的弧度清澈完美，連下巴也是輪廓分明的利落，她面有菜色，鬆開緊握
著的雙手：“沒有你我會過得更好，別讓我恨你。”
汪啓明還想說什麼，何俊蛟朝胡蝶蘭使了個眼色，死皮賴臉地拖著他去洗手間，周邊有人高談
闊論，胡蝶蘭拽著張少安坐到柱子後的休息室，召來了服務(wù)生：“少安你喝點(diǎn)什麼？”
張少安語氣冷淡：“我跟你不熟，咖啡不加糖，謝謝。”
胡蝶蘭自動忽略前面一句話：“一杯奶茶。”待服務(wù)生走開，她又問，“你是做什麼的。”
“記者。”
“記者啊，”胡蝶蘭低呼，“好厲害！”
“有什麼厲害的，”張少安接過咖啡輕抿，“風(fēng)餐露宿不說，指不定哪天就被炒魷魚，還要被
人家指著鼻子罵。”
胡蝶蘭刻意移了移椅子：“聽說你以前是畫畫的。”
張少安恬靜地笑：“是，那是很小的時候就有的夢想，後來才知道夢想和現(xiàn)實(shí)是有差距的，也
替人畫過畫，賺的錢還不夠買顏料的，上了大學(xué)後就報(bào)新聞系了。”
“接觸過很多明星吧，周杰倫，羅志祥？”胡蝶蘭兩眼放桃花，一臉花癡狀，激動地抓住了張
少安擱在臺面上的手。她目光微愣，小心地抽出：“我不是跑娛樂的不過有一次懶貓生病我頂
她的班，好像做的就是周杰倫的專訪，還有張簽名照，有機(jī)會了我送給你。”
這就算約定了吧，胡蝶蘭偷笑，張少安的眼睛看似波瀾不驚，最深處其實(shí)有一閃而過的光芒。
胡蝶蘭瞅瞅洗手間的方向，也不知道還要拖多久，索性把話挑明瞭說：“你有故事。”張少安
挑起一道眉毛，這是她表示疑問的習(xí)慣動作，胡蝶蘭接著說，“記者大都有一雙敏銳的眼睛你
難道不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新聞嗎？”她特意加重了新聞兩個字。
張少安淺淺地啜了口咖啡，潔白細(xì)長的手指撫過咖啡杯柄圓潤的曲線：“我沒有故事。”
“汪大哥爲(wèi)何會找你九年？” 胡蝶蘭硬著頭皮打破沙鍋問到底，好在張少安沒有像一開始的拒
人於千里之外，“到底是什麼原因，你應(yīng)該知道，有些人一輩子只能遇到一個，錯過了就很難
再找回來。”
張少安擡起頭：“如果換作你，面對重重阻力你還是會繼續(x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