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頭,看到帝老太太坐在輪椅裡,正對著窗口,指在臉上抹了抹。不用猜,那是眼淚。
帝尊站在她身後,久久沒動,表情無比肅穆,肅穆中帶著無盡的昏暗。
“如果我說,當年拋棄煜兒是爲了他好,你信不信?”好久,帝尊纔出聲。說這話像做了很大的決心,她甚至看到他吸了一口氣。
此時的帝尊不再高高在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是一個有血有肉想要挽回妻子的平凡男人。
帝老太太的臉偏了過去,溫小染分明看到了驚訝的水光,“你……”
帝尊不太自然地把臉轉(zhuǎn)向了另一邊,沒也與她對視,“當年事情鬧成那樣,所有跟隨者都面臨著血本無歸的下場,還有那麼多受害者。羣情激奮,不知會鬧成什麼樣。煜兒突然消失,所有人都認定他是闖禍逃走了,我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沒有派人去找他。”
“我當時就想,他還年輕,犯錯也難免,但總不能把他拉下去,從此就這樣完了吧。他要肯逃也算好事,我索性就跟他斷絕了所有關(guān)係,以後的債物也好,仇恨也罷,都由我一人來背。”
“這種事,總不能說出來,否則那些人又怎麼會放過煜兒?我索性就把錯推在他身上,讓外界以爲我是一怒之下才和他斷絕關(guān)係的!”
“當年你爲此要和我離婚,我是堅決不同意的,但煜兒卻突然回來了,還傷得那麼重。他從小就沒有父母,我吐出去的話也不能收回,最後只能狠心和你辦了離婚手續(xù)。妍妍,我和你離婚只是因爲煜兒沒有人照顧,並不是真的要對你放手,你知道我這些年有多想你嗎?”
帝老太太聽到這話,早已泣不成聲,帝尊的臉上也淚花閃閃。只是因爲自己是個男人而沒有再多表露。
溫小染輕輕抹了一把臉,她沒想到這拋棄的背後還有這樣偉大的愛在,這一刻,帝尊在她心裡的印象一時高大起來。
“這些事……在煜兒心裡存了太久,他的怨太深,就算你說給他聽,他也未必相信啊。”
帝尊點頭,“當年爲了做到滴水不漏,該有的絕情都有了,我也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就看開這件事。可是妍妍,你的身體……你如果無恙,繼續(xù)留在他身邊我沒有意見,可是現(xiàn)在,我們能處一天是一天……我還想能陪你穩(wěn)妥地走完這一輩子。”
屋裡,瀰漫著悲傷氣氛,溫小染有些受不住,悄悄地退了出去。
或許是聽了二人的對話的緣故,溫小染總覺得胸口凝了一團,塞得很難受。有時,愛才要狠心啊,帝煜若是知道這些,會怎樣?
她真的好希望兩位老人能守得雲(yún)開見月明,至少在帝老太太僅有的人生裡,該和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啊。
溫小染在外面再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客廳裡,已經(jīng)沒有了帝尊和老太太的影子,只是心裡原因,在看向他們停留過的地方時,她還是止不住從心頭涌起一陣悲傷。
溫小染在屋子裡晃了一會兒才碰到一個傭人,問明瞭帝煜的臥室。他的臥室在三樓,兩扇深紅色的木門遮掩了裡面的風景,但不用進去也知道,這房間必定不小。
她輕輕敲了敲門。
“進。”
裡頭應(yīng)。
她推門,看到帝煜穿了乾淨的睡衣一邊肩膀歪著坐在沙發(fā)上,正在看什麼。看到她只撇了一眼,“知道回來了?”
溫小染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和他拌嘴,而是坐到他對面,雙手平擺在膝蓋上,“我們……可以談?wù)剢幔俊?
帝煜揚起了一邊眼睛,看她。
溫小染嚥了咽口水,“如果……如果你爺爺是爲了你好才和你斷絕親子關(guān)係的,你……信不信?”
“我爲什麼要信?”他的表情即刻冷了下去。
“但他真的是,我都……”
“溫小染,你要是來替他做說客的,現(xiàn)在可以走了。”
帝煜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驅(qū)趕得十分乾脆。他的眼眸冰得可以凝出冰來,眼尾扯出銳利的弧度,空氣都跟著凝結(jié)。
他根本不願意她提及帝尊半個字。
“我並不是給他做說客,只是不想你們之間因爲一些誤會而影響關(guān)係,帝煜……”
“你憑什麼要來關(guān)心我和他之間的關(guān)係?以什麼身份?你以爲自己是什麼?我的愛人?他的孫媳婦?就算這些身份我願意給你,你也沒有資格來管這件事!”
他越發(fā)不客氣,看她時目光咄咄,逼得她涌上喉間的話就這樣落了下去,臉熱辣辣的燒,有種被打臉的感覺。
他問自己的身份!
而且把她否定得這樣徹底。
她閉了嘴,再沒了吭聲,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默默走出去。
是她多事,沒事找事做。邊走,邊埋怨著自己,眼眶莫名地脹起來,迷迷濛濛的,連路都浮晃起來,看不清楚。
他的話反反覆覆地響著,像一把刀一層層剖開她的身體,讓她看到了血淋淋的自己。
她安靜地回到客廳,坐在那裡,默默地發(fā)呆。
“小姐?”帝尊的管家熄燈時看到了她,低聲呼。
溫小染急急抹掉臉上的溼氣,擡頭,“哦,管家,能給我開間客房嗎?我想休息了。”
“您不是和少主……”
“我們什麼關(guān)係都沒有。”她急忙澄清。管家雖然不是十分相信,但也領(lǐng)著她往樓上走。
“大半夜的,鬧什麼?”大概上樓的聲音驚擾到了帝尊,他從一間房裡走出來,瞪著兩隻眼不客氣地看過來,威懾力十足。
管家如實迴應(yīng):“溫小姐需要一間客房。”
“要什麼客房!帝煜的房間那麼大,帶她去那邊就可以了。”
“可是……”
“可是什麼!這年代了還搞什麼分房睡,什麼時候才能生出曾孫子來!”帝尊朝她瞪著,她被他的氣勢驚得啞口無言。
“馬上送到帝煜的房間去!”帝尊命令道。剛剛聊天時,帝老太太表達了想看到曾孫子的願望,帝尊此時更恨不能馬上可以讓兩人生出來,哪裡還會有半點客氣。
說完,他揹著手回了房。
“對不起。”管家一臉的無奈,“老爺子向來說一不二,您還是……”
溫小染有種被逼得無路可走的感覺。
“我送您到少主房間去吧。”管家攤手示意她往前走。
“我知道在哪兒。”她不想在管家面前繼續(xù)丟人現(xiàn)眼,示意他離開。管家還是目送著她,至到她走到帝煜的門口才離開。面對這樣敬業(yè)的管家,溫小染只有嘆氣的份。站在門口,她沒有敲門更不去敲,她壓根兒就沒打算過再進這間房。
索性坐在門口。
若大的地方,建築無數(shù),房間無數(shù),卻還是落得個居無定所的命運啊。早知道就不來了。
擁住纖細的雙臂,她把頭埋在膝頭,好在暖氣足夠,還不至於冷死。燈光一暗,整個世界都黑下來,大概管家關(guān)了總閘。
什麼都看不見了,溫小染纔敢發(fā)泄自己的真感情,此時,彷彿被全世界拋棄。眼淚,兀自流下來,心靈一時脆弱便想起了種種。母親背叛後對她的拋棄,父親多年來的冷淡疏遠,繼母於美鳳的陽奉陰違,繼妹溫小慧的表面溫良背後設(shè)計……
噠!
門突兀地打開,光亮一時射過來,將她裹住。她回頭,看到帝煜站在門口,正擰著眉看她,“溫小染,你準備在這裡坐一晚上了?”
他低頭,透過暗光看到了她臉上的溼氣,狠狠怔了一下。
溫小染沒有吭聲,把頭扭了回去。
臂上一緊,給帝煜扯了起來,“進屋!”
她倔強地扭開,“不用了,在這裡湊合一下就可以了。”不想讓帝煜看到她的脆弱,胡亂地擦著眼淚。
帝煜的薄脣擰成了一團,“溫小染,你跟我較什麼勁兒!”
“我想較勁兒是我的事,跟你沒關(guān)係!”她扭了頭,沒有忘記他說過的那些話,主動與他拉遠距離。
以爲他會甩門而去,哪知,身上一輕,她給抱了起來。
“放下我!”她叫了起來,不停地扭,“你是誰,算我什麼人,有什麼資格抱我!我告訴你,就算你是我老公,也沒有權(quán)利管我的事!”
她這是把他剛剛說過的話全回給了他。
帝煜的冷臉一鬆,竟噗嗤一聲笑出來,“溫小染,長能耐了!”
溫小染扭頭,不肯看他。眼睛腫腫的,還在發(fā)燙,想也知道一定很紅。
帝煜把她放在牀上,扯開被子蓋上,“天晚了,睡覺。”
她扭身要爬出去,伸手扯掉被子。腰上一緊,被一隻大手握住,就那麼給拖了回去。帝煜不客氣地給她翻了個身,高大的身子即刻壓了過來,“再敢亂來,別怪我不客氣!”
“你……要幹什麼?”
她看到他眼裡燃起了火焰。
“想知道你就再給我下一次牀!”
她不想知道。他眼裡的狠戾記人害怕,違揹他的意願一定會帶來難以想象的後果。她癱在牀上,連動都不敢動,只像被縛的小白兔似地紅著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