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火蓮珠

不知是否因死期將近，離世在即，張君寶得了空閒，便容易追憶過往之事。他先是想起樊城之外，與武林豪傑共同支援宋軍守將，當(dāng)時他神功未成，戰(zhàn)況緊急，千鈞一髮，過萬江湖豪傑，竟破不了三千元軍的鐵桶陣。是張君寶突發(fā)奇想，打算以“擒賊擒王，釜底抽薪”之計，從後方突襲元軍大將。

此計雖然在周行天、無宿禪師、青蒼子三大高手合力之下得手，但萬沒料到元軍反而激發(fā)鬥志，軍威一起，無可阻擋，反而累得樊城守軍出城援救，雙方夾擊，非但未能取勝，反而被元軍打得潰不成軍，死傷慘重，樊城敗亡，便是由於自己的自以爲(wèi)是，擅作主張。而那些武林精英盡數(shù)身死，與他張君寶也脫不了干係。

他又想起幾年之前，他聽說南宋宰相文天祥被元軍囚禁在某處，他意欲贖罪，故而深入大牢，想要救他出來，誰知那本是元軍佈下的陷阱，文天祥並不在那裡，他深陷重圍，孤身一人，擊退數(shù)百守軍，雖全身而退，卻引得忽必烈驚怒交集，隔天便處死了這位儒家鐵漢。又施以嚴(yán)厲刑罰，管制江南武林人士，禁攜兵刃，不得習(xí)武，捉拿無數(shù)民間武師入獄處死。張君寶得了消息，如遭雷擊，心灰意懶，雄心壯志，登時消散，從此一心習(xí)武，避世歸隱。

到了這孤島上，又是他一意孤行，意氣用事，先慎後蠻，再度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島上數(shù)萬人，儘早毒手，如今只有六人脫身，他本可拯救一切，但他卻選擇將那些百姓送入地獄。

他想：“我自以爲(wèi)足智多謀。思慮周詳，武功有成，天下無不可爲(wèi)之事。然則不過是自作聰明，漏洞百出，匹夫之勇，以至於今日無顏茍且偷生。莫非我這一身功夫，便是老天爺故意作弄，讓我練成，再讓我得知自個兒有多麼無能嗎？”

如此一想，恨不得那太乙瘋子立時來找自己。或是讓蒼鷹喚出飛蠅，大打出手，輸贏不計，只求早死。若能因此得道，固然欣喜，但若就此死去，何嘗不是解脫？

他深吸一口氣，又想：“不成，不成。我並非無牽無掛，尚有兩位兄弟。雖是結(jié)義，但畢竟情同手足。而那莫憂....莫憂心思叵測，不知打得什麼主意。不如我一掌殺了此人，就此了斷禍根？”

雖有此念頭，但生平遭遇，令他變得舉棋不定。猶豫不決，實不知殺了莫憂，又將引起怎般後果。頃刻間腦子渾渾噩噩。悚悚懼懼，戰(zhàn)戰(zhàn)慄慄，竟彷彿喪親失愛，故而丟了魂一般。

過了許久，他想：“蒼鷹兄弟真實功夫更勝於我，自不必多慮。然則我那歸燕然兄弟卻著實令人放心不下。他心地良善，對旁人毫無戒心，武功越高，越容易受人擺佈。蒼鷹自身有難言之隱，未必能照顧得了他，此刻分別之期，近在眼前，須得好好提點提點燕然，令他多生些心思。”

想到此處，他回過神來，見此刻已是夜晚，漫天星斗，懸於夜空，海面上波瀾不起，蒼鷹正在掌舵，也該正在瞭望。張君寶走入船艙，如影遊行，無聲無息，來到莫憂門外，手在門上輕輕一碰，內(nèi)力傳入門內(nèi)，封住莫憂神門、內(nèi)關(guān)、靈臺、百匯等穴道，讓他兩個時辰內(nèi)無法醒來。隨即他傳音對歸燕然說道：“賢弟，醒醒，醒醒。”

歸燕然睜開眼，只覺喉嚨啞了，竟發(fā)不出聲音，微覺奇怪，傳音說道：“大哥，這麼晚了，你吵我做什麼？又爲(wèi)何封住我嗓子？”

張君寶笑了笑，解開歸燕然穴位，又道：“我來考校考校你的功夫，看看你悟性如何。咱們不可以言語交談，以免吵醒旁人，只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即可。”

歸燕然只覺有趣，輕輕推門出來，跟著張君寶走入船艙大廳，此地頗爲(wèi)寬敞，平時若客房住不下人，便讓船客在此打地鋪將就。

張君寶說道：“我聽說你只瞧了幾遍，便學(xué)會了我那真武通天掌的功夫，我倒不太相信，你使一遍給我瞧瞧。”

歸燕然登時倍感自豪，迫不及待，手掌平舉，將掌力在面前旋轉(zhuǎn)攪動，形成氣團，張君寶點了點頭，輕輕拍出一掌，歸燕然立時知覺，將那掌力挪移方位，咚地一聲，撞在牆上，好在這船造的極爲(wèi)結(jié)實，張君寶掌力極輕，並不曾稍有破損。

張君寶喜道：“這雖不過是真武通天掌的入門功夫，但若非對劈空掌內(nèi)勁心得極深，決計使不出來。你不過看我出掌，便能有這等領(lǐng)悟，似是練了數(shù)年一般，真是了不得的奇才。”

歸燕然聽張君寶誇讚，心中雖喜，但也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只是微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張君寶隨即傳了他這門功夫的心法、竅門，糾正他掌法中種種缺陷：如何省力、如何卸力、如何借力、如何應(yīng)急，這掌法看似只有一招，但實則千變?nèi)f化，隨心所欲，無論敵人如何變招，都能以這真武掌力化解挪移，但如何真正練到以少敵多，四兩撥千斤的妙境，還得假以時日才行。

原本這真武通天掌與伏羲八卦、易經(jīng)至理結(jié)合，還可生出種種奧妙，如那八卦挪移陣，伏羲天道陣等等，不過此乃玄學(xué)頓悟，非常人所能領(lǐng)會，又不可教會，只能自悟，而歸燕然對此一竅不通，這些奇變，也只能作罷了。

歸燕然習(xí)得這門掌法精要，喜不自勝，東出一掌，西切一手，上託下?lián)簦毜貌灰鄻泛酢埦龑氈谱∷溃骸斑@門掌法你已經(jīng)會了，眼下先省些力氣，我再傳你一套‘幻境真火掌’。

歸燕然笑道：“幻境真火掌？這名字好生威風(fēng)。大哥，你會得武功可真多。”

張君寶說道：“對你而言，這門功夫也並不如何艱難，我曾在仙島宮殿中使出過一次。當(dāng)時那許多藤條紛涌而來，我便是用這門掌法將其擊退的。”

歸燕然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這掌法威力當(dāng)真嚇人，你就這麼一掌打下去，掌力中熱氣襲來，登時引燃那許多藤條，解了危機。”

張君寶笑道：“不錯，但你可知如何生出這等熾熱掌力？”

歸燕然好奇起來，接連出掌，掌力迅捷，呼呼作響，雖然他練有純陽內(nèi)力，威力剛猛，但卻萬難灼燒發(fā)熱。張君寶搖頭笑道：“你掌力雖強，但少了變化，未免過於莽撞。若是對上勢均力敵的對手，單以劈空掌力，未必及得上近身廝殺。我那‘幻境真火掌’，便是要以修煉內(nèi)功時產(chǎn)生心魔，巧施變化，暗生逆轉(zhuǎn)，將其化爲(wèi)內(nèi)力，故有‘幻境’之稱。”

修習(xí)內(nèi)功之人，打坐吐納之時，時時刻刻都須與心魔相抗衡，驅(qū)逐幻想，返本歸心，這幻境真火掌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遇幻境生成，反而將其轉(zhuǎn)化爲(wèi)內(nèi)勁貯存起來，與本身內(nèi)勁融合，形成火焰般的掌力。張君寶傳了歸燕然一大段口訣，讓歸燕然記住，命他即刻靜思練氣，同時回想生平憤怒之事。歸燕然登時回憶起蘇芝環(huán)喪身之時的景象，心頭怒火，熊熊燃燒，又立時用張君寶的心訣轉(zhuǎn)化，睜開眼，站起身，一掌擊出，熱浪滾滾。

張君寶哈哈一笑，拿起一張椅子扔了過去，與歸燕然掌力一碰，轟地一聲，登時劇烈燃燒，頃刻間變得焦黑脆弱，張君寶又是一股掌風(fēng)吹起，寒氣散去，將火焰熄滅。他道：“賢弟，你學(xué)功夫的本事當(dāng)真了得，我張君寶生平所見之人，沒一個比得上你。這幻境真火掌的第一掌‘無形逆鱗掌’，你已然學(xué)會了。”

歸燕然擦擦汗，問道：“第一掌？大哥，這不過是第一掌麼？”

張君寶點了點頭，掌心向上，驀然間，從手掌中飛起一條通紅火蛇，繞著歸燕然飛快轉(zhuǎn)了一圈，歸燕然只覺身處火坑之中，皮膚髮燙，滿頭大汗，熱得幾欲窒息，張君寶哈哈一笑，收起掌力，道：“這便是第二掌，名曰‘火鳳亂雲(yún)掌’，乃是驅(qū)動人心中悲慼之情，苦楚之念，持續(xù)長久，比那無形逆鱗掌更爲(wèi)炫目，迎敵之際，變化無方，遊動自如。”又將訣竅傳給歸燕然。

歸燕然當(dāng)即盤膝練功，不知不覺，想起幼年時那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心中悲苦，源源不絕。但他並不沉迷其中，反而靈通妙悟，將其轉(zhuǎn)化，形成一股灼熱之氣。他一躍而起，擦擦眼淚，抹去汗水，攤開手心，一股大火柱升騰而起，登時將大廳照的亮堂刺眼。

張君寶見狀欣慰，又誇讚了幾句，歸燕然欣喜若狂，手中火焰亂竄，正如頑童點火一般閒不下來。張君寶將他手心火苗撲滅，說道：“你既然學(xué)會了這第二掌，這第三掌的口訣精要，我也一併教給你吧。”

歸燕然深感歡快，連忙道：“多謝大哥。”

張君寶見自己一身功夫有了傳人，心中喜悅，只更勝於歸燕然，他說道：“這第三掌名曰‘金剛火焰劍’，威力之大，遠(yuǎn)勝過前兩掌相加。我也是在幾天之前受了啓發(fā)，這纔想通此招的心法。”說罷他斜退半步，空掌握起，上下虛動，突然間，只見張君寶手中赫然現(xiàn)出一柄紅色長劍，劍身火光流動，長約五尺，不覺炎熱，卻只感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