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初微的臉色一下子全變,顫著聲音,“你……你說什麼!”
赫連縉認真看著她,“我說我會算命,你信不信?”
雲(yún)初微根本不想去扯這些,水汽迷濛的雙眼瞪著他,“告訴我,怎麼回事?”
爲什麼蘇晏自去了西南就只給她來過一封信,爲什麼她都說了“盼君歸來日,共度良宵時”,如此明顯的暗示,他一點回音都沒有?
“你情緒過激了?!焙者B縉安靜地道:“需要好好休息?!?
他說這些,明顯是在逃避遮掩。
雲(yún)初微不依不饒,嘶吼,“告訴我!”
“我不知道?!焙者B縉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既然駱舒玄回來了,你爲什麼不想著去問他,反而跑來找我?”
“直覺告訴我,你一定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彪?yún)初微一向很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那想來你的直覺並不怎麼準?!焙者B縉往小榻上一歪,閉目養(yǎng)神,“乖乖回去等著吧,蘇晏要真出了什麼事,駱舒玄一準會來找你?!?
看這樣子,想從他嘴裡撬出點什麼實情來是不可能了,雲(yún)初微懷揣著滿腔的怒意回到燕歸閣。
梅子見她哭過,嚇了一跳,“姑娘,誰膽兒肥了欺負您?”
雲(yún)初微喉嚨有些痛,說不出話。
梅子更加心疼,擼起袖子,“你告訴奴婢,奴婢定捉了他喂狗去!”
“是駱二公子回來了?!彪?yún)初微緩緩道。
梅子呆住,“駱二公子?那豈不是說明姑爺也回來了?”
“沒有。”雲(yún)初微雙眼無神地隨意定在茶杯上,聲音平靜到可怕,“九爺沒回來?!?
梅子瞪大眼,“什麼!”急急忙忙又問:“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彪?yún)初微突然頭疼地抱著腦袋,神情痛苦。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其中發(fā)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她只盼著駱舒玄能把完好無損的九爺送到她跟前來。
“天?。 泵纷痈杏X得到自家姑娘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
如果姑爺真的出了事,那姑娘後半輩子可怎麼辦?
“梅子,這件事不能告訴太夫人,知道嗎?”雲(yún)初微再一次安靜下來,那種經(jīng)歷大悲之後的沉著,讓人不寒而慄。
梅子忙不迭點頭,“奴婢省得?!?
這一天的雨下得特別大,幾乎沒停歇過。
雲(yún)初微蜷縮在小榻上,與梅子就這麼聽著雨聲一直等,白檀來問了幾次可要傳飯,雲(yún)初微都說吃不下。
一直等到傍晚時分,大雨勉強住了,二門上的小廝才進來通報,“夫人,駱二公子在外求見?!?
雲(yún)初微猛地擡起頭,激動道:“快請他進來?!?
她沒出內(nèi)院,直接在燕歸閣的小廳招待了駱舒玄。
他身上的戎裝還沒褪去,上面沾染了寒涼的雨水,一進門就帶進一股不屬於京城的冷氣。
雲(yún)初微擡眼,見到駱舒玄雙眼佈滿血絲,眼窩深陷,明顯的幾天沒睡覺。
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凝凍住,雲(yún)初微忐忑著開口,“駱二公子,九爺他……”
“最後一戰(zhàn),九爺爲了救我,不惜冒險趁夜炸燬敵軍糧草庫,我被他手下的參將救了出來。”
他的聲音低沉而艱澀,好像多說一個字都是痛苦。
“然後呢?”雲(yún)初微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沙啞了。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說完這一句,駱舒玄忍不住潸然淚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都怪我輕敵,沒按照九爺給我制定的戰(zhàn)略進攻,這纔會落入他們手中,若非如此,九爺不用去西南增援,後來的所有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所以,他是死了嗎?”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少勇氣,雲(yún)初微才問出的這一句。
“不知道?!瘪樖嫘M臉懊惱和悔恨,“我?guī)е艘恢迸?,幾乎把廢墟翻了個底朝天,殘肢斷臂見到不少,但因爲數(shù)目過大,燒得很焦,根本沒法確定哪個是他,哪個不是他,所以,夫人,對不起。”
說完,他站起身來打算朝雲(yún)初微下跪。
雲(yún)初微沒有去扶他,也沒有去看他,“既然沒找到,那就說明還活著,你不帶著人去找,來跪我做什麼,跪了我,就能讓九爺平平安安出現(xiàn)在我面前嗎?跪了我,你以爲就能得到我的原諒嗎?”
駱舒玄準備下跪的身子僵住。
“我讓你去找,聽到?jīng)]有!”雲(yún)初微終於不管不顧咆哮出來,眼淚橫飛,“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莫說只是把廢墟刨了個底朝天,就算是把整個西南都翻過來,你也給我去找!”
駱舒玄眼神黯淡,“夫人,你冷靜一點,九爺他……”
不想聽到任何人就這麼確定蘇晏的死訊,雲(yún)初微暴怒,“駱舒玄你是豬嗎?蘇晏是誰?是與東陽侯並肩的戰(zhàn)神,他打的仗,何曾敗過?你真的相信他能就這麼被炸得屍骨無存?”
駱舒玄緊抿著脣。
其實已經(jīng)找到了蘇晏的戰(zhàn)袍,但被他厚葬在西南了,不敢?guī)Щ貋硪婋?yún)初微。
“你不想去是吧?”見他沒動靜,雲(yún)初微心中怒火更旺,“那你給我備馬,我去找,我親自去找,行了吧?”
蘇晏是軍人,重信諾,曾經(jīng)說過的一輩子只對她一個人好,他絕無可能就這麼拋下誓言走了。
就算所有人都相信蘇晏已經(jīng)死了,就算所有的證據(jù)都擺在眼前,她也不信。
——微微,我願爲國赴死,卻獨不願負你。
腦海裡突然冒出蘇晏在七夕當夜對她說的這句話。
狗屁!
雲(yún)初微狠狠啐了一口,蘇晏你是傻子嗎?不負我的前提就是不能死,什麼願意爲國赴死,矯不矯情,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個腹黑的主,從來只有你能算計別人,別人誰能算計得了你?
突然見到雲(yún)初微沉寂下來,駱舒玄感到非常意外。
“青鸞夫人,你……你沒事兒吧?”
雲(yún)初微陷入了很長一段沉默,並沒有理會駱舒玄的話。
這讓駱舒玄越發(fā)心焦。
“青鸞夫人?”駱舒玄急切地喊。
雲(yún)初微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對上駱舒玄急得煞白的一張臉。
“我沒事。”她緩緩坐下來,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去找他了?!?
駱舒玄皺眉,她莫不是方纔在外面受了涼病了開始說胡話?
“我記得九爺說過,讓我把宣國公府,把燕歸閣當成永遠的家,那麼我就在家裡等他,不管他來不來,我都不走?!睉浖巴拢p眼被淚花模糊,“這是我和他兩個人的家,我只有在家裡等,他才能找得到我,否則我出去亂跑,他會著急的。”
“夫人,你需要好好休息?!瘪樖嫘酒鹕?,把外面候著的梅子叫了進來。
梅子也被雲(yún)初微這副丟了魂的樣子驚嚇到,急急忙忙喚來白檀,兩人一起把雲(yún)初微送回了房。
一場秋雨一場寒。
素來體質(zhì)好的雲(yún)初微,終於在這個颳著涼風的深秋病倒了。
……
“快把毛巾浸了冷水擰乾送來。”
“大夫,快,快給夫人看看,怎麼燒了一天一夜還不見好?”
“夫人這病,有些嚴重了,一時半會兒怕是沒法恢復(fù)?!?
……
恍惚中,雲(yún)初微聽得耳邊有人說話,但她眼皮很沉重,怎麼都睜不開,鼻孔堵塞得無法呼吸,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彷彿置身冰火兩重天,讓她怎麼躺都覺得難受。
嗓子燒得很乾,她很想喝水,拼了命地喊周圍人給她送水,自認爲很大聲,實際上對於守在她周圍的小丫鬟來說,她根本就沒出過聲。
所以,並沒有人知道她的渴求。
這幾日一直在下連天雨,窗口透進來的風夾雜著冷意,即便蓋著厚厚的棉被,雲(yún)初微還是從骨子裡感覺到冷意。
渾身一個哆嗦,她勉強清醒過來,微弱地睜開眼,正對上一張風華絕代的臉。
“九爺……”
雲(yún)初微很虛弱,眼睛一張一合,她覺得自己一定身處夢境,因爲九爺就坐在她旁側(cè),微涼的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又覆了一張溼冷的毛巾上來。
沁涼的冷意,讓她渾身的燒熱褪去了幾分。
“九爺……”她伸出虛弱無力的手,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就怕一個眨眼,他就不見了。
“真沒骨氣!”
頭頂上一道冷嗤,粉碎了雲(yún)初微所有的夢,她一個冷顫,徹底清醒過來。
坐在牀邊的人一身濃墨色錦袍,領(lǐng)口和袖口上繡著小朵小朵的血色曼珠沙華,妖嬈濃烈,詭譎張揚。
雲(yún)初微渾身都燒,嘴皮乾裂,幾乎發(fā)不出聲音來,只是一雙眼溼漉漉地看著他。
雖然沒說話,但那快速閃過的失望,還是讓赫連縉一絲不漏地捕捉到了。
“心很痛?”
他似乎對撕扯別人的傷口很有興趣。
雲(yún)初微沒說話,別開眼。
如果可以,她願意一輩子用剛纔的夢境麻痹自己。
“駱舒玄走了?!焙者B縉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已經(jīng)入宮復(fù)了命,他可以毫無顧慮地幫你回西南找人了。”
雲(yún)初微眼皮動了動,還是不說話。
“至於能不能找到,還是個未知數(shù)。”他的話雲(yún)淡風輕,卻一字一句都像重錘,狠狠敲擊在她心坎上。
“所以,你真的一早就預(yù)測到了他會出事?”
雖然很不相信這種怪誕的事,雲(yún)初微還是不得不抱著最後一絲希冀看向他。
“這只是個巧合。”赫連縉眸光微沉,“我早就說過,個人自有命數(shù),他會在哪一年哪一天發(fā)生什麼意外,全都是一早就註定好的,旁人算不出來,也沒法幫他算?!?
“我不信天命!”雲(yún)初微啞著聲音,她能來到這個異世,就已經(jīng)打破了前身原有的命數(shù),若真有“天命”一說,原身死了就死了,她怎麼可能穿越過來代替她?
赫連縉突然笑了,那笑容聽來像是諷刺她在命運跟前的卑微渺小,“你可以不信命,卻不得不信一個軍人甘願爲國赴死的決心。你的夫君宣國公,他是個對國忠誠到能讓帝王放下全部芥蒂的鐵血軍人,爲征戰(zhàn)而生,爲百姓而死,這是他的宿命?!?
雲(yún)初微眼眶有些熱,終究沒哭。
不管旁人說什麼,她始終堅持著一個信念——九爺絕對不會拋下她。
他們還有很多事沒有一起做,她還有很多話沒告訴他,他一定捨不得就這麼死,一定躲在某個讓她找不到的地方了。
“你出去吧!”
雲(yún)初微的聲音有些啞,沒見到屍體,他就沒死,她會一直等,不管多少個冬夏。
赫連縉沒再勸,雲(yún)初微的性子,他在前世就知道了。
只不過這一世的事情有些不同。
他清楚地記得上一世蘇晏在西南出事,蕭沐帶著他的戰(zhàn)袍和戰(zhàn)馬回來給雲(yún)初微報喪。
雲(yún)初微當機立斷要自己去西南找蘇晏,結(jié)果真的去了,一具屍體一具屍體地翻,翻到最後累暈過去,還是什麼也沒有。
實際上,蘇晏是被北燕的棲霞長公主碰巧救了,去北燕療養(yǎng)了將近半年,後面隨著北燕前往南涼的使者團回來的,只可惜,他不記得雲(yún)初微,也不記得自己的身份,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談。
宮宴的時候,雲(yún)初微見到他跟在北燕的使者團身後進來,當場就失控,一遍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奈何他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北燕使節(jié)待在南涼的那段時日,雲(yún)初微用盡了辦法也沒能讓蘇晏記起來一絲,她眼淚哭幹,萬念俱灰,甚至有一段時間徹底失去了求生意志,很怕見到陽光,很怕有人跟她說話,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黑洞洞的屋子裡,把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再也不和外界往來。
蘇晏記起來的時候,雲(yún)初微精神已經(jīng)不大好了。
大概是上天在磨練這對夫妻,數(shù)不清蘇晏用了多少個年頭才讓她恢復(fù)過來。
總之兩人真正在一起,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而在這期間,自然免不了發(fā)生許許多多讓人心揪的事。
這兩個人上輩子想必就是來互相還債的。
至於這一世麼,既然有他赫連縉的重生,就斷然不會讓上一世的悲劇再重來一回。
畢竟在上一世,蘇晏可是助他反叛成功的主帥。
於私於公,蘇晏對他今後的人生都起到很大的作用。
——
赫連縉回到自己的院子,招手喚來白述,低聲問:“他今天可曾有好轉(zhuǎn)了?”
白述遺憾地搖搖頭,“傷得很重,仍舊昏迷不醒,林太醫(yī)正在全力以赴,屬下來之前,見到他們把他全身都裹了白紗,但還是止不住那渾身的血?!?
赫連縉撐著額頭,“繼續(xù)去盯著吧,一有情況就回來彙報給我?!?
“屬下遵命?!?
——
雲(yún)初微睡得渾渾噩噩,一會兒感覺到有人用冷毛巾給她擦著額頭上的熱汗,一會兒又覺得有人在她牀榻前說話。
至於說的什麼,她聽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就是不願意醒過來,不願意去面對現(xiàn)狀。
縱使她相信九爺還活著,可他沒回來到底是事實,他究竟只是失蹤了,還是受了重傷沒法回來見她?
這些問題,似乎都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哎呀這孩子,怎麼燒得這麼嚴重?”耳邊傳來靜瑤太夫人急迫的聲音,“你們不曾請大夫來看診嗎?”
白檀咬咬脣道:“大夫天天都來的,然而姑娘這燒,昨晚才退下去不少,誰都沒料到今早起來又反覆了,梅子姐姐正在去請大夫的路上?!?
靜瑤太夫人一手握住雲(yún)初微火熱滾燙的小手,另外一隻手拿著冷毛巾,不斷地給她擦汗,嘴裡呵斥:“到底是怎麼弄的,那天就只是上了一趟街,回來竟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主子要出門,你們這些做丫鬟的也不知道把衣服和雨具都給備好了!微丫頭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休想逃脫干係!”
白檀以及其他小丫鬟齊齊跪在地上,人人臉上一片惶恐愧疚之色。
說實話,她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高熱如此反覆無常的,雲(yún)初微那張快被燒熟的小臉,看得人心疼。
傍晚時分,赫連縉來了一次,雲(yún)初微還是沒醒,他抱著雙臂,立在門外,眸光有些深濃。
白檀把雲(yún)初微扶起來,梅子小心翼翼地給她喂藥,因爲人不清醒,喂一半吐一半,一大碗湯藥只喝進去一部分,但比起昨天來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的了。
“大夫怎麼說?”赫連縉問。
梅子輕嘆,“只是好了一點點,姑娘依舊還是很虛弱?!?
赫連縉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雲(yún)初微身上,她病得很重,臉色燙得像雲(yún)霞一樣緋紅,嘴巴燒得很乾,秀眉緊緊蹙著,睫毛偶爾抖動,似乎在睡夢中也很不安生。
“你們都退下去。”赫連縉擺手。
梅子和白檀不敢耽誤,馬上端著藥碗退了下去。
赫連縉在牀榻前坐下,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
雲(yún)初微似有感觸,不安分地動了一下身子,連呼吸都透著濃重的熱氣,是病重的徵兆。
赫連縉就那麼坐著,眸光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什麼。
雲(yún)初微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深夜。
見到赫連縉在她房間,嚇了一跳,“你……怎麼又是你?”
赫連縉順手端過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魚湯遞過去,“嚐嚐。”
雲(yún)初微看著碗裡還冒著熱氣的乳白色鮮魚湯,忽然想起大婚第二日陪著蘇晏入宮謝恩的時候,他曾經(jīng)在未央宮偏殿裡爲她挑魚刺,那樣的眼神,繾綣深情,飽含著他這輩子所有的溫柔。
只可惜那個時候,她並沒有吃下去,而是乾脆拒絕了,因爲那時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敢去明白,就怕投入的太深,終有一天會讓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可是後來她發(fā)現(xiàn),在這樣的異世,還真有那麼一個人,他可以不顧一切把她當成生命的全部去對待,可以傾盡一生的溫柔只待她一個人好。
可笑的是,當她明白這一切的時候,他只存在於她的回憶裡了。
如果可以,如果時光能倒流,雲(yún)初微一定會在最開初就毫不猶豫答應(yīng)他,在災(zāi)難降臨之前給彼此留下最甜最暖的回憶,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那種。
心臟有些抽搐,雲(yún)初微接過湯碗,直接棄了湯勺,把小碗湊到脣邊,大口大口地吞嚥著。
高熱中的她根本就沒法嚐出來魚湯到底是什麼滋味,她只知道這麼喝,能讓自己喉嚨處的疼痛減緩些。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碗魚湯就見了底。
赫連縉問,“要不要再來一碗?”
放下湯碗,雲(yún)初微搖搖頭。
垂眸片刻,她問:“你有辦法幫我找到他嗎?”
赫連縉沒說話。
“若是你能把他帶到我面前,我可以答應(yīng)幫你做一件事。”知道赫連縉這個人不好唬,她只能利誘。
“他死了?!苯^情冰冷的聲音,毫不留情劈下來。
雲(yún)初微苦笑,“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用死來騙我,唯獨他不能。”
因爲他演技沒有她深,永遠瞞不了她。
哪怕他出事的時候她並沒有在一旁看著,她也能憑藉心靈感應(yīng)知道他還活著。
“你不愛他,還要他回來做什麼?”赫連縉面色無波,聲音低沉。
“要他回來對我負責?!彪?yún)初微眉目堅定,“如果你能見到他,請幫我轉(zhuǎn)告一句,對女人許下承諾卻做不到的都是王八蛋,你問他是哪一種?”
赫連縉默了默,“或許,他並不記得讓我?guī)兔诺倪@個女人呢?”
雲(yún)初微笑出聲,“那他就是綠頭王八,你順便幫我送頂帽子給他,說本姑娘不稀罕他了,愛來不來,躲躲藏藏的遊戲,不是我的強項,我沒興趣,也不想陪他繼續(xù)玩下去?!?
赫連縉失笑,“你還真是,讓人頭疼?!?
“讓誰疼也輪不到你疼?!彪?yún)初微輕嗤,“幫不幫忙,一句話,少囉嗦!”
“不幫?!焙者B縉拒絕得乾脆。
對於這樣的答案,雲(yún)初微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若是一口答應(yīng),坐在這裡的人恐怕就不是赫連縉了,而是個冒牌貨。
“不幫拉倒!”雲(yún)初微一頭倒下去,側(cè)了個身背對著赫連縉,明顯再不想繼續(xù)跟他說話。
赫連縉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信步走出去。
——
秋雨掃蕩過的京城,比以往更添涼意。
雲(yún)初微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反而無眠,順手拿了件貂絨斗篷披在肩上,她推開門,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空,心情起伏不定。
梅子陪在她身旁,難得的沒有多嘴問她什麼。
如今這府中,知道蘇晏出事的就只有雲(yún)初微和梅子以及赫連縉三個,靜瑤太夫人和其他奴僕完全沒得到過消息。
雲(yún)初微並不打算把這件事公開,在她看來,如果九爺能夠在靜瑤太夫人知道真相之前回來那就最好,完全不必再編造任何理由去欺騙這樣一個盼子歸家的善良母親。
在涼風徐徐的小院中坐下,雲(yún)初微雙手捧著茶盞取暖,一句話不說。
她這麼不言不語的已經(jīng)有幾個時辰了,梅子看得心焦,“姑娘,您若是覺得憋屈了,難受了,只管把奴婢當成撒氣桶,打罵都行,奴婢絕對不會有怨言的?!?
雲(yún)初微搖搖頭,她再沒理智,總不可能拿一個跟了自己那麼多年的丫鬟來撒氣。
雲(yún)初微什麼反應(yīng)也沒有,梅子才最心焦,但也只能乾著急。
總算等到她坐到睏意來襲,這才扶著她回房重新歇下。
這一夜,雲(yún)初微難得的沒有再反覆發(fā)熱,到第二天早上已經(jīng)退得差不多了,也喝得下一碗粥。
靜瑤太夫人來看過她幾回。
每一次,雲(yún)初微都寬慰她說自己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靜瑤太夫人當然放心不下,連著請了三四日的大夫,直到雲(yún)初微全部恢復(fù)如常纔沒讓大夫繼續(xù)過府看診。
大病一場,雲(yún)初微沒能等到心頭的那個人回來,她沒再繼續(xù)頹靡下去,漸漸撐著打起精神來,找了個時間再一次把陸家商行的掌櫃們聚集在一起,細緻地跟他們講解了新品頭油的功效和正確用法。
傾心齋也開張了,雲(yún)初微這段時間都很忙,忙生意,忙府上的瑣碎家務(wù),忙著應(yīng)付貴族圈子裡的各種宴會,所以沒有時間去想蘇晏。
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充實,起碼自己可以一心多用,再不會只爲一個杳無音信的人空著。
——
京郊別莊。
庭院深深,秋風掃紅了一院子的楓樹。粗壯的大樹下,擺放著一隻浴桶,浴桶裡歪歪斜斜靠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濃重刺鼻的中藥味從浴桶裡傳出來,讓赫連縉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藥浴多少天了?”赫連縉問。
鬍子花白的林太醫(yī)恭敬道:“回二殿下,已經(jīng)第三天了?!?
“效果如何?”
“心脈暫時穩(wěn)住了?!绷痔t(yī)道:“但要想讓他醒過來,恐怕還得需要一段時日?!?
“時間不是問題?!焙者B縉面色深沉,“最主要的是,保住這條命,不能讓他死。”
“老臣盡力?!?
赫連縉走近浴桶,看著裡面那張蒼白到毫無血色的俊臉,他眉頭緊緊蹙著。
“記住,一絲風聲也不能透露出去。”幾乎每一次,赫連縉過來都會對這邊的人三緘其口。
他根本就不確定浴桶裡的人醒來以後會不會像前世一樣忘記了所有的事,所以短時間內(nèi),有關(guān)這個人的所有消息,他都會全部封鎖,外面的人要如何傷情,要如何怨這個人遲遲未歸,恨這個人的不守信諾,都與他赫連縉無關(guān)。
“二殿下。”林太醫(yī)神情恭謹,“老臣有個建議?!?
“說?!?
“如果能讓他最親近的人來每天陪他說說話,讓那些話進入他的潛意識裡,刺激刺激他的求生意識,或許會醒得更快,否則就這麼耗著,老臣也沒法確定他到底何時才能徹底甦醒,倘若長時間不醒,是有一定危險的,要麼他會在某一天嚥下最後一口氣,要麼,他會一輩子這樣,吊著這口氣,不死不醒。與其這麼折磨著,倒不如放開手搏一把,或許能有轉(zhuǎn)機也不一定。”
“不行!”林太醫(yī)話還沒說完,就被赫連縉直接打斷。
早就說過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這件事,如果此時站出去承認自己救了這個人,豈不是會功虧一簣?
上一世的悲劇,絕對不能再來第二次,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浴桶裡泡著的這一位。
林太醫(yī)見赫連縉態(tài)度堅決,終究沒敢再勸,轉(zhuǎn)過身嘆息兩下,提著藥箱很快離開。
——
宣國公府。
赫連縉回來,第一時間去了雲(yún)初微的燕歸閣。
正巧靜瑤太夫人也在,見到赫連縉,她忙齊身行禮。
赫連縉淡淡道:“太夫人不必多禮。”
靜瑤太夫人道:“二殿下找微丫頭有事的話,你們先聊,臣婦就不打擾了?!?
說完,帶著自己的丫鬟走了出去。
雲(yún)初微已經(jīng)沒有大礙,正坐在正廳裡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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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赫連縉的到來,並沒有多大反應(yīng),“請坐?!?
赫連縉在她對面坐下,見她這段時日面色紅潤,前幾天的憔悴好像只是大夢一場,他到了喉嚨口的話有些堵。
“二殿下來找我,就只是爲了盯著我看嗎?”雲(yún)初微勾勾脣,“別忘了,我可是有夫之婦?!?
赫連縉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只是看著她,“有沒有想過,如果突然有一天見到了蘇晏,你會是什麼樣的反應(yīng)?”
“沒想過?!焙沃故窍脒^,每次一閉上眼,她就跟發(fā)了瘋似的拼命幻想他回來,像個傻瓜一樣守著兩個人的回憶,卻從來沒能把回憶中的那個人喚回來。
低頭把玩著茶杯,雲(yún)初微臉上一片漠不關(guān)心。
如果沒有前世對雲(yún)初微的認知,他一定會被她這層表象欺騙,認爲她真的一點都不關(guān)心蘇晏的死活,可事實上,他很清楚,現(xiàn)在的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度日如年的煎熬,每次不管任何人在她跟前提及蘇晏,她的心都在滴血。
“在我跟前,你不必逞強。”他道。
“抱歉?!彪?yún)初微冷笑,“二殿下,我們不熟。”
她憑什麼要在他跟前卸下僞裝?
她這輩子,只會讓一個人看到最真實的自己。
只可惜那個人,她只能靠不斷地回憶去記住他的一顰一笑,記住他最深情時的樣子。
“明天有空嗎?”赫連縉想了許久,還是覺得林太醫(yī)說的話有些道理,不讓雲(yún)初微見到蘇晏,不僅蘇晏沒辦法早些甦醒,就連雲(yún)初微這個女人都有可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轍精神失常,若真發(fā)展到了那一步,他就真的成了罪魁禍首。
那樣的結(jié)局,與上一世還有什麼分別?
雖然他這個混世魔王的名聲不是作假,雖然他的確冷漠寡淡不近人情,但蘇晏對他來說是不同的,因爲那不僅僅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還是同生死共患難過的兄弟。
他或許會因爲一時興起屠殺一片無辜之人,但絕不會碰蘇晏一根汗毛,哪怕蘇晏惡貫滿盈。
“做什麼?”雲(yún)初微問。
“我?guī)闳€地方。”
“沒空。”
“不去你會後悔?!?
“我後悔的事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
“那好,當我沒說?!?
赫連縉站起身來要走。
“除非……”雲(yún)初微的聲音自後面?zhèn)鱽恚澳隳軒胰ヒ娋艩敗!?
赫連縉斜斜挑起脣角,轉(zhuǎn)過身,“怎麼,又突然有興趣了?”
“是和他有關(guān)麼?”雲(yún)初微的聲音有些顫。
蘇晏曾經(jīng)說過,但凡與她有關(guān)的事,他都會失控,都會情不自禁,他又怎知,現(xiàn)如今的她,就連聽到他的名字,呼吸都是痛的,那種恨不能把他的名字鐫刻在心頭,只允許自己一個人專屬的念頭瘋魔似的在腦海裡滋生蔓延。
她悔,沒能早些發(fā)現(xiàn)其實他接近她除了對她好真的再沒有別的目的。
她更悔,自己沒能在最美好的時光把最美好的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他。
蘇晏還說,除了對她好,他再沒有別的愛好了。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想他,同樣再無別的愛好。
他們其實都是一類人,都同樣需要對方的依偎來取暖。
赫連縉點點頭,話鋒一轉(zhuǎn),“只不過,現(xiàn)實或許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美好?!?
“我只要,他在。”
雲(yún)初微紅著眼圈,一句話說得艱澀。
不管是死是活,只要他在,不管在何處,那處就是他們的家,因爲只有他在,她纔會心安。
“好?!焙者B縉頷首,“明早我來接你。”
雲(yún)初微大喜,“真的?”
“真的?!?
雲(yún)初微激動得說不出話,腦海裡不斷盤旋著一句話。
九爺回來了,不管他是死是活還是重傷動彈不得,他終歸是回來見她了。
——
第二天,晨曦的第一縷光才透過暗沉的天空投灑向大地,雲(yún)初微就起牀梳洗了。
與其說她起得早,倒不如說她一夜未眠。
想到即將要去見蘇晏,她就在幻想著自己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
但不管是什麼,都不能是彆扭,擔驚受怕的日子她已經(jīng)過夠了,不想再玩那些小女孩的矯情招數(shù),沒有人比她更明白,爲了這一天,她心痛過多少,又在心痛中絕望過多少。
辰時不到,赫連縉就過來了。
因爲事先交代過雲(yún)初微不準帶任何丫鬟去,所以她隨意找個藉口打發(fā)了梅子和白檀就跟著赫連縉去了城郊別莊。
進門之前,赫連縉再一次提醒她,“我再次強調(diào)一遍,他的情況可能沒你想象的那麼好,你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否則一會兒哭鼻子可別怪我。”
雲(yún)初微苦笑,“最壞的消息不過是他死了,我連‘他死了’這種痛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麼是我受不住的?”
赫連縉抿脣,不再多言,帶著雲(yún)初微直接進了別莊。
隔著好遠,雲(yún)初微就聞到了很濃重的湯藥味。
她一顆心都高懸起來,跳動得飛快,“九爺他,在哪?”
赫連縉指了指前頭的房間,“天冷了,我讓人將他搬進去?!?
搬進去……
這三個字讓雲(yún)初微心底一沉。
這一刻才明白,“做好準備”和“親眼見到”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那他……”話還沒說完,雲(yún)初微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赫連縉已經(jīng)伸手打開門,入眼是一個寬大的浴桶,浴桶內(nèi)盛著黑褐色的湯藥濃汁,越發(fā)襯得浴桶內(nèi)那個人膚色白皙。
哦不,確切地說是慘白,露在外面的部分,沒有一處有正常人的血色。
他緊閉著雙眼,眼瞼下一片烏青,嘴脣有些發(fā)紫。
若不是還能看到胸膛微弱的起伏,雲(yún)初微幾乎能斷定這是一個死人。
“九爺……”
只一眼,雲(yún)初微就忍不住哭出聲,撲了過去,看著浴桶內(nèi)一動不動的人,“九爺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
沒有人回答她,房間裡一片寂靜,赫連縉不知何時已經(jīng)出去了。
“九爺?!彪?yún)初微站起來,輕輕捧著他冰冷毫無知覺的臉,“不是說好了要毫髮無損回來的嗎?爲什麼讓自己受傷?”
蘇晏的呼吸更微弱了。
雲(yún)初微嚇了一大跳,急忙對外喊,“二殿下!”
赫連縉第一時間進來,問:“怎麼了?”
雲(yún)初微哭著道:“九爺?shù)暮粑坪醣葎偫u更弱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九爺?shù)降自觞N了?”
赫連縉道:“那晚炸燬敵軍糧倉的時候,他受到了波及,腿部傷到,沒能第一時間逃出來,導(dǎo)致被敵軍的毒箭射中,此毒性烈,我的人把他救出來以後,實在沒辦法解毒,只好採用刮骨療毒,把表層的毒液全部刮出來,侵入肌膚的,只能靠藥浴清洗,太醫(yī)說了,他現(xiàn)在的求生意志很薄弱,若是能有人每天陪他說話,他或許還有機會甦醒過來?!?
“也就是說,只要我盡到最大的努力,九爺就能清醒過來是吧?”
“嗯?!?
“好,以後我每天都來陪他?!彪?yún)初微抹去眼淚,眉目間全是堅定,只要他能醒來,不管今後是殘疾還是別的什麼,她都不在意。
因爲,她只要,他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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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鍋蓋】我保證九爺醒來以後就是真正的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