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世子殿下在和刑部的小吏們一起整理刑部庫存的舊案卷宗,刑部的府庫之中放著過往十多年的要案卷宗,整理起來要花不少時日的,眼看著就要春獵了,所以世子殿下要在出行之前將卷宗整理完,這兩日都在刑部歇著了?!?
壽康宮的內(nèi)侍胡全,奉太后之命領(lǐng)著秦莞到了刑部衙門,刑部的衙差見了胡全手中拿著的壽康宮令牌,當(dāng)下不敢怠慢,只帶著胡全和秦莞一路往刑部衙門最深處走去。
秦莞雖然沒到過刑部,卻是到過大理寺,和大理寺相比,刑部衙門也比其他地方格外的肅然一些,聽著胡全這話,秦莞方纔知道,爲(wèi)何燕遲沒去宮宴,這兩日亦沒人影。
前面帶路的小吏知道秦莞是奉太后之命而來,卻是不知秦莞到底是誰,見秦莞容色氣度非凡,只想著定是京中哪府中的貴女,自然分毫不敢怠慢,一路走無人的廊道小徑將秦莞帶到了刑部衙門後堂,偶爾遇到一兩個衙門的官吏,見胡全著太監(jiān)宮服,便也知道是宮裡來人尋世子殿下的,自然只有迴避的。
等到了後堂,小吏道,“請您稍後片刻,下官去通傳?!?
秦莞點(diǎn)點(diǎn)頭在外候著,胡全皺眉道,“外面這樣冷,也不知讓您進(jìn)去?!?
秦莞失笑,“不礙事的——”
後堂再往內(nèi)的刑部卷宗庫中,十多個小吏正在分門別類的整理卷宗,白楓走到坐在主位之上的燕遲身邊來,“主子,還是沒找到?!?
燕遲眉頭微皺一下,一雙鳳眸微微瞇了起來。
他橫刀立馬的坐在主位之上,目光掃到之處,這些年紀(jì)輕輕的小吏們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整理卷宗也不是第一回了,可這一次燕遲親自在此盯著,硬是沒有給大家喘口氣的機(jī)會,這兩日,所有人的心絃都繃得極緊,偏偏這位睿親王世子殿下好似不會疲累似的,除了每夜休息三個時辰,其他時候就不曾出過這府庫。
不管是從前的刑部尚書,還是任何一位刑部的主官,莫說沒燕遲這樣的精神和體魄在此耗著,便是這份一絲不茍的耐心都比不上燕遲,衆(zhòng)人都說這位世子殿下只會打仗於政務(wù)並不擅長,可此番他卻將疆場上的雷厲風(fēng)行帶到了衙門裡來,上任纔不過短短三月,如今的刑部從上到下再無往日半點(diǎn)懶怠之風(fēng),各州府送上來的終審要案也比往??炝嗽S多,一下子將前一年積累的案子盡數(shù)終審?fù)戤叄B帶著大理寺和底下刑獄諸司都不敢怠慢,便是皇上也對刑部尚書嘉譽(yù)多回,然而底下人都知道,這些都是這位世子殿下的功勞。
案子和訟獄諸差辦的快了,皇上多有嘉獎,上巳節(jié),刑部衙門除了月例俸祿之外竟然還多了祿米,思及此,縱然再不得以前清閒懶散的好時光,底下人也不敢半分怨言,畢竟在這位世子手底下做事,乖乖用心,或許還能得些獎賞,而若逆著他而行,就不單單是少點(diǎn)獎賞了,輕則丟了差事,重則,只怕性命都保不住。
“竟然不在刑部——”
燕遲輕聲一語,白楓頷首道,“極有可能不在刑部,會不會在大理寺?”
燕遲聞言面色微沉幾分,“若是在大理寺,我們便無權(quán)限了?!?
白楓沉眸想了片刻,正在這時,卻看到一個小吏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他眉頭微皺,連忙走了過去,“有何事?”
白楓是燕遲身邊的親信侍衛(wèi),小吏自然不敢得罪,不僅不敢得罪,還隱隱有些害怕,被白楓冷眸一看,忙道,“白侍衛(wèi),外,外面有人來找世子殿下。”
白楓挑眉,“何人來找?”
小吏忙道,“是壽康宮的來尋殿下。”
壽康宮?太后?白楓想了一瞬,“因爲(wèi)何事?可有太后的口諭?”
小吏想了下,搖頭,“沒有說,就說來見世子殿下的?!?
白楓便道,“等著?!闭f著走到了燕遲身邊。
“主子,壽康宮來人了?!?
燕遲眉頭微擡,“怎麼了?可是皇祖母身子不好了?”
白楓奇怪的皺眉,“沒說,就說要見您?!?
燕遲這才站起身來,隨即也有幾分疑惑,壽康宮便是有事,也不會直接找到衙門來,但是太后又有什麼事著急呢?
燕遲走到門口,“人在何處?”
小吏忙道,“在前面門外等著的。”
燕遲頷首,方帶著白楓朝外面走了出去,過了兩處穿堂,燕遲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門前的胡全,本來只以爲(wèi)來的只有胡全一個,可再往後面一看,胡全身後隱隱還站了一人,燕遲眉頭微皺,連忙加快了腳步,很快,燕遲看到了秦莞。
“來了多久?怎不早點(diǎn)來報?!”
燕遲沉聲一語,頓時嚇得小吏面色發(fā)白,“小人將他們帶進(jìn)來便來報了!”
燕遲再不管那小吏,只腳步極快的走到了門外,胡全看到燕遲,連忙躬身行禮,“拜見世子殿下——”
秦莞背對著門內(nèi),聞言忙轉(zhuǎn)過身來,見燕遲果然來了,便福身行禮。
“你怎麼來了?”
燕遲問了一句,轉(zhuǎn)而看向白楓,“叫人送爐火到後堂來?!?
白楓應(yīng)了一聲,連忙去準(zhǔn)備,那小吏見燕遲如此看重秦莞,很是不解,跟著白楓走出去幾步才問白楓,“白侍衛(wèi),這位小姐是……”
白楓冷冷看這小吏一眼,“這位是忠勇候府九姑娘,下次再來,小心相待?!?
小吏打了個冷戰(zhàn),忠勇候府九姑娘,這位,便是譽(yù)滿京城救了太后娘娘的那位醫(yī)仙?!
這邊廂,秦莞跟著燕遲入了刑部爲(wèi)他準(zhǔn)備休憩之所。
衙門之內(nèi),自然比不上王府和宮中,一間簡單的內(nèi)室,擺設(shè)看得出花了些心思,可大冷天的屋子裡無暖爐無熱茶,沒有一點(diǎn)兒人間煙火氣,牀鋪之上也是規(guī)整無比,也不知燕遲有無來此歇息過。
然而秦莞到了此處,白楓很快送來了爐火和熱茶。
燕遲將一杯熱拆塞到秦莞手中,“發(fā)生了何事?是祖母讓你來的?”
秦莞身邊跟著胡全,胡全是壽康宮的內(nèi)侍,如果是秦莞自己要來,憑她不喜招搖的性子,定然不會來刑部衙門,更不會帶著胡全。
秦莞捧著熱茶在手,面色卻不甚好看。
她先仔細(xì)打量了燕遲一瞬,而後道,“北魏和西樑的使臣入宮,怎不見你參加宮宴?”
燕遲已覺秦莞神色有異,卻是不點(diǎn)破,只微笑道,“宮宴有何要參加?此番入了刑部我才發(fā)覺刑部府庫內(nèi)的卷宗許多年未曾整理了,還有些積壓的舊案尋不出頭緒,所以想整飭一番,這幾日都在衙門之內(nèi)。”
秦莞聽著心中卻有些奇怪,那北魏公主不是對燕遲有相思之疾嗎?不僅如此,還說認(rèn)得燕遲,爲(wèi)何燕遲聽到她們來了大周卻無反應(yīng)?難不成他在裝?
秦莞本是直爽之人,此刻遇上了這等事不免也多了幾分心思,她心中冷哼一聲,“衙門的事要做完了嗎?”
燕遲笑意微深,“兩日之內(nèi)?!?
燕遲亦知秦莞的性子,見秦莞這半晌都沒說起正題,不覺有些奇怪,到底是因爲(wèi)何事?
秦莞點(diǎn)了點(diǎn)頭,“今日是太后娘娘讓我來的?!?
燕遲好整以暇的看著秦莞,看她能說出個什麼事情來。
秦莞猶豫了一瞬道,“這幾日你一直在刑部衙門,所以還不知道北魏和西樑的使臣都來了哪些人吧?”
燕遲卻搖頭,“雖然未曾入宮,可來使都有哪些人我還是知道的,怎麼了?”
秦莞眉頭微皺,知道!知道拓拔蕪來了他也無反應(yīng)?
“這些來使之中,可有你認(rèn)得的?”
燕遲搖頭,“怎會有我認(rèn)得之人,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大周?!?
秦莞將手中茶盞一放,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你撒謊!”
燕遲一愕,隨即笑了,“我如何撒謊了?莫非我認(rèn)得誰?”
秦莞站起身來,神色已很是不好看,“你難道不認(rèn)得拓拔蕪?”
“拓拔蕪?”燕遲皺眉,想了一瞬才道,“你說北魏的那個公主?”
秦莞脣角緊抿,“正是她!你難道要說你不認(rèn)得她?”
燕遲一臉無辜,“我的確不認(rèn)得她——”
“那她爲(wèi)何一來大周就問起你,且當(dāng)著太后的面,說對你患了相思之疾,不僅如此,還要問太后你在何處,她來大周,就是爲(wèi)了見你!”
秦莞語速極快,她本不願顯得十分在意,可這會兒卻也剋制不住。
未經(jīng)過情事,她還是第一遭知道,遇到了這種事是何種心境。
她心中憋悶的很,雖然語氣未顯得多麼氣惱,可隱隱的質(zhì)問之意已和她平日裡大爲(wèi)不同,燕遲看了她一瞬,發(fā)覺她是真的生氣了,這才失笑著上前想要來抱她,誰知秦莞卻立刻退後一步,一雙眸子很是質(zhì)疑的看著他。
燕遲笑意漸大,又好笑又有些摸不著頭腦,“所以是太后讓你來問我的?”
秦莞點(diǎn)頭,“正是——”
這話一出,燕遲眼底閃過一抹薄光,笑的越發(fā)愉悅了,而秦莞如今正氣著,如何能想到燕遲笑中玄機(jī),只直直瞪著燕遲看他如何狡辯。
燕遲被她瞪的沒法子,雙手一舉,“我保證,我絕對不認(rèn)得那北魏公主,至於她口中的相思之疾,就更是無稽之談,你信我!”
秦莞彷彿等的就是這話,心中鬱氣稍稍一鬆。
她本不懷疑燕遲這些風(fēng)月之事,奈何拓拔蕪碰上了門,還說的那般言辭切切,她貴爲(wèi)一國公主,自然不會胡亂言語,因此,她方生了疑竇,此來先打了兩句太極,待直問之後,便等的是燕遲的答覆,燕遲這般篤定的否定了和拓拔蕪認(rèn)識,她心中已安。
心中雖安,面上卻不好鬆的太快,秦莞仍然皺著眉頭道,“那緣何北魏公主會說對你患了相思之疾?你在朔西多年,朔西雖然不靠著北魏,卻也不算太遠(yuǎn),這麼多年,就沒有什麼事端和北魏牽扯?否則人家堂堂一國公主,怎會一直問你在何處?”
燕遲上前一步,“這真是禍從天降了,拓拔蕪的名字,還是前日來使入京之時上報而來,我的人習(xí)慣注意著京城的大事動向,否則,我連那公主名字都不知,我又怎會認(rèn)得她?我在朔西多年,別說公主,便是連個女子都未見著,而那北魏公主,又怎會跑去軍營之中?”
秦莞輕哼一聲,“難道那公主患了癔癥不成?”
燕遲見秦莞已不排斥他了,便一把拉住了秦莞的手,“這可能性很大。”
秦莞聞言便想掙脫而出,燕遲卻哪裡會放,只將她拉入懷中,笑道,“我不會騙你,如果她沒患癔癥,那便是有什麼誤會,這麼多年,雖然和北魏交集不多,不過的確有幾番事端牽扯到了北魏,西樑在西邊,北魏在北邊,戎?jǐn)尺M(jìn)攻大周的寒原就在西樑和北魏之間,等於是從他們兩國之間斜插而入?!?
“而那片寒原,在早些時候,是北魏和西樑的爭奪之地,後來北魏和西樑也受戎?jǐn)乘鶖_,那寒原便空了出來,北魏人雖然耐寒,卻沒有強(qiáng)勢的騎兵,而西樑人也弱在兵力之上,靠著朔西軍,他們的變成也保了安危,有幾次朔西軍和戎?jǐn)辰粦?zhàn),戎?jǐn)硵∽咧嵬说搅吮蔽旱姆较蛉ィ蔽簞輪瘟Ρ。坏貌幌蛩肺鬈娗笤?,?dāng)時朔西軍爲(wèi)了徹底滅掉戎?jǐn)?,和北魏?lián)手過幾次,不過此事並非我親自出面,我只見過兩位北魏的邊城駐軍將領(lǐng),什麼公主我從未見過……”
燕遲半摟著秦莞,看著她的眸子,一個字一個字說的極其清楚。
秦莞聽著,心中的些許小性子便發(fā)不出了。
燕遲身上,彷彿就是有這種頂天立地,浩然坦蕩的威懾力,他說的話,做的事,無端就叫人信服,秦莞知道,這是茫茫沙場血火烽煙之中淬鍊出來的,在朔西,只有運(yùn)籌帷幄攻城略地,便是詭計,也是千軍萬馬真刀真槍的詭計!
秦莞脣角沉著,“就算你問心無愧,別人堂堂一國公主,卻對你相思成疾。”
燕遲拂了拂秦莞的脣角,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你想知道到底爲(wèi)何?這個簡單,我叫人去查便是了,等查個清清楚楚,自然能讓你消了心中疑慮?!闭f著燕遲皺眉道,“一個女兒家,竟然也將這等事公然訴諸於口,當(dāng)真是世風(fēng)日下!”
秦莞聽得好氣又好笑,燕遲這般說,分明就是故意的!
“北魏人並非大周人,自然和我們不同!”
燕遲聞言才笑了,“可不是,只不過她這般隨隨便便一言,卻差點(diǎn)讓你誤會於我,乃是大罪——”
秦莞心知燕遲有心逗她,便面色鬆了幾分,而後歪頭道,“難道她認(rèn)得你,你不認(rèn)得她?不過憑著她的樣貌,如果你見過,想必不會忘記?!?
燕遲失笑,一把將她抱起,將她放在了身後的長榻之上,又將她雙手握在掌中,“天下間誰人能讓我見之不忘?”
燕遲說著,雙眸明亮的看著秦莞,秦莞頓時笑了,“北魏公主的確姿容不俗,見之不忘有何不對?看到她我倒是想起嶽凝來,若是嶽凝著紅妝,只怕也是如此。”
燕遲但笑不語,只看著秦莞的眸子道,“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何處?”
秦莞想了想,“是在安陽侯府?安陽侯世子大婚出事的那天晚上?”
燕遲頷首,“那夜我離得你極遠(yuǎn),就那般遠(yuǎn)遠(yuǎn)一看,我便覺你和我從前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同,我本是要出府門去的,卻硬是看你站在那處將那霍知府家的公子奚落的顏面無存,當(dāng)時我又是驚豔又覺有趣,可說是一見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