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催命符①
安跡沉伸手按住寧鄀的手,將自己滿手的鮮血沾到了她的手上。
“我們去醫院。”寧鄀轉身就要走,腳步一軟卻跌倒在地上。
慕煙急忙過去扶住寧鄀,她依撐在他身上終於哭了。
“我看不得你們受傷,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然變得這麼心軟、這麼矯情,我自己都討厭這樣的自己。”
大概是自己快要離去,別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就是這樣吧,希望身邊的人都好好的。
“我沒事,”安跡沉開口,聲音依舊是平穩,絲毫沒有因爲受傷而出現波動,“回醫院吧。”
這裡最弱的,不是他,而是寧鄀。她的身體根本就不能下牀。剛剛失去一個孩子的她本來就需要在牀上靜養的,不被任何人打擾。
“好。”寧鄀點頭。
安跡沉朝;;。+。倉庫外走去,慕煙扶著寧鄀慢慢的跟上去。光影瀰漫,他們的身影籠罩在白光之中氤氳不清。
藍柯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步步朝外面走出去,沒有人回頭看她一眼。就連方纔要殺她的黑衣人們,也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彷彿她根本就不存在。
她難道,真的就是個影子嗎?
空曠的倉庫裡響起一陣淒厲的笑聲,如同昨夜那笑,陰森鬼魅,卻森涼入骨。
寧鄀沒有回頭,當初那個藍柯,天真無邪。她不惜犧牲自己去保護她,害怕安跡沉傷害她的身體。但就是因爲她的保護,藍柯的天真爛漫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她們早就被丟失在很久以前了。
光明在外,藍柯自己一個人在倉庫裡。
她慢慢的低頭,看向那把從安跡沉身體裡拔出的匕首。上面還有安跡沉的血。鮮紅一片,就像他對寧鄀的愛。
藍柯俯身撿起那把匕首,將那鮮紅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心臟上方,慢慢的送了進去。
至少這樣死,還能鮮血相融。和最愛的人一起。
後方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砰然震動了生命的靈臺。
寧鄀回身。藍柯的身體就倒在那一片空曠的倉庫中央,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上空,因爲太高而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她就這樣死了。
寧鄀記得,她比自己小兩歲,今天,她19。19歲,她選擇了死亡。方纔安槿找到她的時候,還說,她還年輕。她的人生還沒開始,她不能就這麼死了。
爲什麼不能?生命是個很脆弱的東西,一碰就碎了。
寧鄀閉眼,不再去看地上那個已無知覺的人。但是她腦中浮現的,還是那個粉色的身影。
粉色的。
她記得,那時和藍柯住在一起,她高三。有天她閒來無事去接她放學。她從學校裡走出來,和一羣高中生在一起。臉上笑容燦爛。
她聽到藍柯很自豪的說:“今天中午請你們喝的咖啡是我哥讓人從國外帶來的哦,你們要的話我還可以給我哥要。”“真的嗎?那幫我帶一罐吧。”“我也要!”“沒問題!”
人羣涌動。寧鄀看著三個女孩兒在人羣中向前走,沒有叫她。藍柯看到來接她的車,開心的對兩個同伴道:“我的車來了,我先走了!”
“拜拜。”兩人笑容燦爛的朝她揮手。
寧鄀看著藍柯上了車,而方纔還笑容滿面的兩個女孩兒瞬間就變了臉色:“哼,不就是家裡有錢嗎。看她拽的。”“就是。說是她哥,誰知道是不是被包養了?”兩人議論著走遠了。
寧鄀看著那兩人消失在人羣裡,人影憧憧,周圍都是學生,有著年輕熱血的容顏。
她上了車。藍柯驚喜的看著她,笑容清澈:“姐姐,你怎麼會來接我?!”
寧鄀看著她清澈的眸子,沒有告訴藍柯她朝夕相處的朋友在背後是怎樣用力的詆譭她、等著看她的笑話。因爲看到藍柯眼睛的時候,她不忍心。
不忍心那樣的清澈夭折在現實裡。
那天的藍柯,也穿了一件粉色的衣服,鮮亮的色彩讓人怦然心動。
安跡沉和慕煙都回了醫院包紮。安跡沉傷得很重,到了醫院便因爲失血過多昏了過去。輸了血之後,他一直昏睡。
林哥在沙發上照看著他,看著窗外天色漸漸變暗,心裡感嘆萬分。
這真是一場血色之行。寧鄀跳樓、安槿跳樓、安跡沉受傷、藍柯死了,連一向能自保的慕煙也受了輕傷。
房間裡傳來細微的聲響,林哥朝病牀上看去,安跡沉醒了過來。
“老大。”林哥忙起身走過去。
安跡沉慢慢坐好,問道:“寧鄀呢?”
果然。林哥心裡暗歎一句自己的聰慧,卻很快回答:“寧小姐方纔還在這兒,不過慕煙見您昏迷了太長時間,怕寧小姐的身體有損失,就讓她回去了。”
安跡沉點點頭,道:“把我的衣服拿過來,我們離開。”
“現在就要走?”林哥有些驚訝,寧鄀還在這兒呢!
“回老宅,等這些事都安排好再走。”他只是要離開醫院,他答應了寧鄀離開,就不想再讓她困擾。
但是因爲安槿跳樓到現在還沒醒,即使醒過來,知道了藍柯死亡的消息,他肯定一時接受不了,所以現在他還不能離開z市。
“好。”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安跡沉來之前說要帶寧鄀離開,現在卻什麼都不做的就走了,但是林哥什麼都沒問的點頭。
他和寧鄀之間,總沒有什麼圓滿的。
另一個病房裡,寧鄀卻怎麼都睡不著。慕煙在沙發上守著她,她不敢動,生怕自己朝著他。
房間裡一片漆黑,窗簾拉的嚴嚴實實,只能透進來微弱的光。她在這片黑暗中心裡煩躁不堪。白日裡那粉色的身影不時的浮上心頭,讓她心煩意亂。還有安跡沉,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寧鄀實在忍不住,從牀上坐了起來。慕煙並沒有察覺,像是睡著了。寧鄀就這窗外微弱的光向慕煙看去。他確實是睡了,但是一向溫和的臉上現在線條卻緊繃著不肯放鬆。眉頭也皺著。
寧鄀慢慢下了牀,走到沙發旁。她的動作輕而無力,慕煙並沒有醒。
在沙發邊上慢慢蹲下,寧鄀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熟悉的容顏,伸手輕輕觸碰,低頭吻了吻他的脣。
晚安,慕煙。
她在心裡輕聲說完,起身走出病房。
慕煙在身後睜開眼睛,看著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門縫的光隙後。
他也開始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寧鄀去找安跡沉,沿著走廊慢慢的走,到了他的病房,推開門,裡面卻空無一人。
寧鄀的心頓時一緊,他走了?就這麼一聲不吭的走了?
門慢慢的合上了,路燈從窗外打進來,將房間照的半亮。她在這個空無一人的房間裡,走到牀邊,慢慢的坐下了。
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就覺得很荒涼。因爲路越走越到盡頭?身邊的人漸漸的都散了,現在連安跡沉都要離開了。那個曾經張狂的任性的自己也都不在了。
到最後,自己只能用力的將還能抓到的東西握在手裡,寧可犧牲掉尊嚴和原則。
寧鄀在一片沉寂中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她慢慢想要睡去了。
“咔”。
開門聲再次響起,寧鄀回頭,走廊的光透過門洞照進來,一個人影就站在那片光芒裡。熟悉的輪廓透露出淡淡的冰涼的氣息。
“安跡沉。”寧鄀輕聲開口。
安跡沉站在門口,沒有動。輪廓在光芒中呈現,面容卻模糊不清。
“我怕你來看我。”他輕聲開口。
其實,他是不死心的想來看看,看看她會不會來看自己。
人,要放棄一個東西的時候,總是會給自己找一萬個不放棄的理由。
“我看到了藍柯的死”寧鄀卻跳躍了話題。
“如果,我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這次,我肯定會跟著你離開。”
寧鄀的聲音很輕,落在安跡沉心裡,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舉動。那話像是晶瑩的雨露落在乾涸依舊的大地上,瞬間萬物復甦花開鳥鳴。
她說,如果可以,其實她是想跟著他離開的。
等了三年多,他終於等到了這句話。
此生不悔。
“如果,我、可以活下去,我會去找你的。”
寧鄀起身,平靜的容顏如同用玉雕成的雕塑,美麗卻沒有生氣,所有的情緒都被壓在那潤滑的肌理下。
那下面,流動的是悲哀。
“而現在,再見。”寧鄀從安跡沉身邊經過,低頭離開。
長廊上,白色身影最終消失在盡頭。
走廊的盡頭,是漆黑的夜。
如果知道之後的結局,安跡沉肯定不會讓寧鄀留在這裡。可是,他就這麼放任了她,第一次是爲她好,卻做了這輩子最錯的事。
寧鄀回到自己的病房,離開時病房一片漆黑,而她歸來的時候,燈光通明。
慕煙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等著她,看到她進來,起身過去扶她將她扶到牀上。他的臉色很平緩,眼裡滿是對她的關心。
“我以爲,你睡著了。”寧鄀輕聲開口。
“嗯,是睡著了,剛纔才醒,”慕煙輕聲回道,接著問道,“渴了嗎,要不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