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妖王?”我低聲重複著。雖然我曾是妖,卻始終在凡間混跡。一來,我對妖界的印象不太好,加上它的名聲也不太好,我並不樂意呆在妖界。其二,咳咳,這委實是個難以啓齒的理由。但如今,便是難以啓齒,我也沒辦法了。其二乃是,我力量微弱,遠達不到被妖王納入妖界的標準。其實,想想未必是我太弱。一直以來,珞瑜教我的,都是法術,修煉增長的乃是法力。妖力極弱,也是正常的。如今,卻是連妖身也被蘇若取了回去,自然沒有絲毫妖力。這妖界,要怎麼闖進去呢?“你且聽我說完。”天蓬的聲音將我的思緒瞬間拉扯回來?!把跏稚系膶毼?,是否是女媧靈骨還未可知。但最爲棘手的,是我並沒有得知其他的有關靈骨的消息?!碧炫畹穆曇舳溉粔旱?。“當年妖界與天界曾經(jīng)大戰(zhàn)一場,妖王本來殘暴好戰(zhàn),可因爲天界疾呼傾巢而出,最後雙方僵持不下,一直未能分出勝負,本以爲妖王會選擇速戰(zhàn)速決,卻忽然撤離。天界衆(zhòng)仙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日便撤兵離開,權當此事只是一場鬧劇,不了了之?!薄澳阏f些的意思是?”難道妖王撤離與那寶物有關?孰料向來寡言溫和的父親忽然道:“妖王手上的,應該是靈骨無疑。這天地間,除了靈骨,再也沒有什麼東西的份量重得過那場大戰(zhàn)的輸贏?!?
父親認識妖王,即便不認識,必定也十分了解。腦中劃過這樣一個念頭,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得有些呆滯。卻聽天蓬的頗爲訝異的詢問出聲:“您認識妖王?”他問出了我想問的。我便帶著隱隱的期許,擡頭去看父親。父親卻忽然垂下了眼瞼,神色淡淡,竟然沾染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哀慼?!八闶钦J識,但我卻也幫不上什麼忙。若要得到靈骨,唯有你們自己去取。只是有一件事你們須得謹記,妖王此生,最恨的便是天界的仙人。但凡身上有一絲一毫的仙氣,他只要發(fā)現(xiàn),便會不問緣由地將其打得魂飛魄散。”見到父親如此神情,我心裡有些不舒服,但他說的話,我還是一一牢記於心了。直覺告訴我,妖王必定與父親的現(xiàn)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繫。千年之前,我尚是天界的一個玉仙,父親自然不可能是凡人或者妖,但他如今在地宮裡,一步也不能夠出去。我忽然記起一件事情來,似是許久之前,我頭一回見到父親的時候,因爲提到了“晏岑”二字,而是他陡然轉性。如此,我腦海裡出來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我從前也是喚作名岑的,父親性情大變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岑”之一字?!凹热谎跏种械模桥畫z靈骨,那便是確定了下來。”
天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定下結論。我忽然一怔,這一去必然極爲兇險。父親說妖王殘暴好戰(zhàn),想必不是我能夠輕易打敗的。硬搶不行,只得去偷了。我摸摸鼻子,頓時頹喪起來。思及仍舊躺在寒玉牀上的珞瑜,心中憤恨更甚。上
一回,他打死也不肯告訴我原因,只叫我去偷玉佩,結果拿到手後知後覺發(fā)現(xiàn),它本來就是我的。這一回,我又要因他去妖王手上竊取一塊靈骨。還有誰比我更悲催?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偷雞摸狗,盡去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叫我氣憤又哀怨的,是這兩次,皆是拜他所賜??晌移盟麤]轍。我認了,這是我的命,他當初救了我,我就當做是報恩,也該親自去走一趟兒。更遑論,在場的只有我身上沒有任何氣息。秋月裳如今又是個凡人,相比之下,即使是個驅(qū)妖師,在妖王面前,照樣手無縛雞之力。本來就是我的事情,自然只能我孤身前去。珞瑜在地宮裡,我倒也放心。
約摸是我看了希望,考慮事情越發(fā)周全了。我記得貽紹好似知曉如何到這裡來,雖然他是生是死我並不關心,但好歹我們在狐貍窩地下,防著一些,並沒有錯?!疤炫?,貽紹他還活著麼?”我生怕他不知道貽紹是誰,便又補充道:“就是那會兒你找我與珞瑜時,躺在不遠處的一隻狐妖,上面這狐貍窩的族長?!碧炫钫艘粫?,道:“好似還活著吧。我前些日子見過他,但是最近倒沒看見過。”我點點頭,道:“那就好,他知曉如何進來,你要防著他些。這裡的一切,就交給你和秋月裳了,我要去妖界找妖王。”秋月裳嘴一撅?!拔乙惨?,你別想撇下我?!蔽页赣H望了望,父親會意,便溫聲安慰道:“你若要去,必須得藉助玉佩,但這樣一來,妖王便會察覺到玉佩之上的仙氣?!币馑疾谎远?。“可是”秋月裳的目光在我與父親之間不斷徘徊,遲疑道:“那溫錦一個人去,很危險吶?!备赣H搖頭笑笑,望著我,目光灼灼,似帶了隱隱約約的期盼,又夾雜著愧疚?!皽劐\此去,只要拿捏得當,必然能夠帶回靈骨,我相信自己的女兒?!甭犅劥嗽?,我霎時精神抖擻,渾身爲之一振,竟然無比振奮自信,拍了拍秋月裳的肩,也不怕傷她心,道:“父親說得沒錯,你去了也只是累贅而已。不如留在這裡,同天蓬好好相處。我回來時,見到你們,也會覺得欣慰?!?
她眼眶一紅,嘴脣抿得緊緊的,不肯說話。我輕輕一笑,轉過身去,道:“我去看看珞瑜?!碧稍诘臓椛蠚馍坪鹾昧撕芏啵苍S是我的心裡悄然起了變化,產(chǎn)生了錯覺暗示。但我不在乎了。我俯倒去,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即使聽不見心跳,我卻始終覺得,他能聽到,一定能夠聽到?!扮箬ぃ以?jīng)等待過一個人,原本如白駒過隙的日子,變成了漫長苦澀的歲月。所以,我不會讓你等太久。從前都是你折磨我,這回,換我折磨你了。等我回來,很快!”我輕輕朝他慘白的脣吻了下去。略爲乾澀,卻滋潤了我的心。再見,我閉上眼,在心中默唸。猛然起身的瞬間,我一不小心將置於牀頭的卷軸帶落。俯身彎腰將它拾起,遲疑了半晌,我才鼓起勇氣慢慢將它打開。這
幅卷軸自我回到了地宮之後,便一直擱在牀頭,不曾打開看過。我本來以爲它早就在毀在了嫦娥手下,不想那日卻看到了它完好無缺。
心下疑慮太多,迫使我沒有勇氣打開,唯恐會令我產(chǎn)生更加不安的感覺。只是,當畫卷裡面漸漸顯露出一抹墨黑之時,我的心跳頓了一下,顫著手繼續(xù)展開,竟是一個男子打扮的女子躍然紙上。鼻頭一酸,我的眼淚氾濫,再也沒能止住。畫上的是我,千年之前,在廣寒宮中,呆板而又不辨雌雄的模樣,除卻衣裳與打扮,這一切,都與我現(xiàn)在極爲相似。若是早些看到便也不至於落得如今的下場我怕哭出聲來,只能掩了脣低聲啜泣?!澳鞘俏夷媒o他的?!蔽因嚾皇荏@,回頭一瞅,呆呆愣愣。天蓬不知何時來的,倚在門邊,神色有些尷尬與彆扭。我想起曾經(jīng)也是與他見過幾回的,只是那會兒印象不大,他能畫出我的樣子,倒也是情理之中。不知我恢復了本來模樣,他醒來,還會不會認得我。“我來是告訴你,去往妖界的路,與妖王的住處。”他道。天蓬將我送走的時候很是高興,高興得有一剎那我甚至想回頭不走了??墒俏也荒懿蛔?,因爲珞瑜還在等我。但他委實欠揍,我想不通我走了有什麼值得他如此興高采烈的,雖說我會離開一段時日,但我覺得,既然他如此待我,我須得回報他一次的。他念起訣來,我的腳下出現(xiàn)了一個傳送陣。其實我想說,這傳送陣,貌似我自己也會弄??晌覜]說這事,我對著他微微一笑,甚是和善。至少我是這麼以爲的。
“天蓬,聽秋月裳說,你曾經(jīng)受過蘇若的蠱惑,與她滾過牀單是吧?”天蓬臉色驟然一變,手一抖,驚得傳送陣險些消失。我露出得瑟的笑容,挑眉威脅:“你若是有什麼不規(guī)矩的,小心我回來添油加醋、煽風點火!”天蓬畢竟是天蓬,此時已經(jīng)回過神來,鎮(zhèn)定無比。我一個不慎,竟然已經(jīng)被捲入了傳送陣裡面。最後看見的,是他同我方纔相差無幾的奸笑。我只覺得還沒欣賞夠他那令我心神舒爽的憋屈表情。腦子再一昏,我“嘭”的一聲摔在了地上,硬是將從頭暈目眩之中,摔了個無比清醒。天蓬你丫是個小人!居然敢提前啓動傳送陣!我一邊齜牙咧嘴地咒他,一邊爬起來打量此處。妖界的入口十分好找,問題是,若是進去之後,不加小心,我必定生死難卜。此處是一處牌坊,甚是簡單的牌坊。幸虧天蓬先前告訴過我,否則我必定以爲來錯了地方。據(jù)說進入這牌坊之後,便是妖界,會有通往妖族聚集的地方。只是一路艱難險阻,必不可少。不然,天上那些個神仙不早來端了妖王的老窩。妖王當然不可能只是授意增加了些艱難險阻這般簡單。我往牌坊底下穿身而過,濃烈的妖氣陡然襲來,好在早有防備,我當即施了個隱身咒。反正我身上沒有任何氣息,一旦隱身,大約連妖王也是察覺不出的。這便是我唯一的籌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