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淄城外六十里,負責帝都周邊防務的驃騎大將軍營。
“將軍,有一位自稱是你故交的人來訪?!?
“哦?”薛千韻放下手中的兵書,看著面前的兵士,“我的故交?從哪來?”
“回將軍,他說自己從晏淄過來,姓王?!?
“姓王?”薛千韻凝眉思索,是誰會在夜半突然造訪這驃騎營呢?此人半夜來訪,必定是有要緊的事,“帶進來?!?
“是!”
兵士領命而去,少頃,帶進來一個身穿斗篷的人。
“你是?”
那人把戴在頭上的帽子拿掉,藉著帳中的燭光,薛千韻一眼便認出了來人,“這,這不是王辰逸,王兄弟嘛,你怎麼來了……”隨即把王辰逸讓到一邊的座位上,“快,快過來坐,來人上茶!”
“不必麻煩了,薛兄,我夜半來找你,是有極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哦?好!”見王辰逸夜半而來,一臉擔憂的神色,薛千韻也感到頗爲詫異,隨即遣散了屋子裡的兵士,“你先出去,到外面守著,有異動隨時來報。”
“是!”
兵士走了之後,偌大的營帳裡只剩下薛千韻和王辰逸兩個人。
“王兄,出了什麼事,值得你大半夜的跑到我這六十里外的軍營裡來?”
王辰逸警惕得四處看了一下,才道,“出大事了,武陵小侯和慕璉要逼宮造反,驃騎將軍也有份參與!”
“什麼?!”薛千韻大驚失色,面色一沉,立即湊到王辰逸身邊,聲調也跟著低了下來,“你瘋了,這種話怎麼能隨便說?”
“哎呀!我怎麼敢胡說!”王辰逸也刻意壓低了聲調,“這件事千真萬確,是慕璉的夫人親口告訴我的!”
“什麼?”薛千韻越發聽得糊塗了,“慕璉的夫人?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能知道這種事情,再者,即便她知道了,又如何會告之於你?參與謀逆的人裡有她的夫君,換做是你,你會這麼做嗎?你該不是中了什麼邪吧?!”薛千韻說著,擡頭就要去摸王辰逸的額頭。
“你才中邪呢!”王辰逸惱怒地拍開自頭頂壓下的手,看來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敘述一邊,他是不會相信的。於是,王辰逸耐著性子,撿著最重要的,把他是如何發現錦婷就是蘇沁,蘇沁又是通過什麼方法給他傳遞消息,以及爲什麼他會相信蘇沁是真的想要揭發慕璉爲家人報仇等事情繫數告訴了薛千韻。
薛千韻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像在聽說書一般:榮沁公主沒有死在翀越大火當中?不僅沒死,還嫁給了慕璉,化名錦婷?還跟慕璉生了一個孩子?慕璉其實早就跟武陵小侯勾結,暗度陳倉?是慕璉操縱了裴應宗被參本罷職的事情?也是慕璉設計殺了自己的岳父和舅父一家?這……簡直聳人聽聞。
王辰逸從旁觀察著薛千韻陰晴不定的表情,知道他一時間還不能完全接受這些事情,於是嘆口氣道,“這些年你遠在軍中,甚少回去,朝堂當中的風雲變幻你自然是不清楚的。我爹雖是一介畫師,但是卻對朝堂上風向的變化洞若觀火。慕璉,已經不是你我當年所認識的慕兄了。如今,他高居丞相,大權在握,朝中衆臣無不巴結逢迎。武陵小侯是皇上的內侄,無論從才能或是見識上,都遠勝於三位皇子。他不甘一世爲臣,聯合慕璉舉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此事非同小可,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我才這個時候急匆匆的來找你。至於我說的榮沁公主的事情是真是假,你回晏淄,親眼看一看就明白了。”
話間,門口的兵士突然進來,在薛千韻身邊附耳道,“將軍……”
“嗯?”薛千韻眉峰皺起,有些詫異,“又什麼晏淄來的故舊?!”
“是,那人是這樣說的?!?
“他長什麼樣子,可有說他姓甚名誰?”
“沒有,他穿著黑色的斗篷,屬下看不清樣貌和身形。不過,他說,將軍只要看了這樣信物,就知道他是誰了……”兵士說著,遞給薛千韻一枚玉佩。
薛千韻接過那枚碧透的陶山玉質靈芝雲紋騰雲童子佩,登時唰的一下站了起來,抓住那個兵士,力道之大,疼得那個兵士直咧嘴,“人呢,人在哪?!”
“在,在外面……”
“快,快帶他進來!”薛千韻顯得很激動,面色紅潤,兩隻眼睛放著異彩的光。
“慢!”王辰逸叫住轉身欲走的兵士,他也認出了那枚玉佩。那是薛家的傳家之寶,本來是一對兒,薛家老太爺仙逝之前傳給了長子薛常平,後因薛常平病故,是而才又傳到了次子薛千韻手上,而薛千韻又在呂仿大婚之前將其中一枚玉佩贈與了他。這一段公案毛昊軒,王辰逸、慕璉他們都知道。王辰逸皺眉看著那枚家徽式的玉佩,“薛兄,我看來人未必是你想的那個,萬一……”
薛千韻也看了王辰逸一眼,抿了抿嘴脣,雖然他也知道王辰逸所說的情況有可能會發生,但是他打從心底裡希望,來的人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這也屬人之常情,有些時候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但哪怕只有一點點,人們還是會懷著滿心的期待?!澳阍谶@等我,我去去就回來。”轉頭又對之前的兵士道,“你把人帶到我的寢帳去,我這就過來。還有,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
出了帥帳,薛千韻連件外衣都沒有披,就急匆匆地來到了自己的寢帳內。滿心歡喜的以爲會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卻不想,“是你?!”
來人端著茶碗,正坐在桌邊喝茶,聞聽有人進來,擡起頭微微一笑,“久違了,薛兄!”
薛千韻的心情從巔峰迅速跌入低谷,巨大的心裡落差讓他感到極度的不悅,連帶著口氣也變得不怎麼熱絡,敷衍地拘了一禮,大咧咧地在桌邊坐下,“慕丞相深夜來到我這荒郊野嶺的,不知有何公幹?”
“呵呵……”慕璉笑著把茶杯放下,故意意味深長地說道,“薛兄似乎並不怎麼希望見到慕某嘛,還是說,你原本相見的人卻不在這,薛兄因而對慕璉心生不悅?”
薛千韻低沉著一張臉,看著面前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慕丞相深夜來此,想必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還請長話短說吧?!?
慕璉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你我兄弟,非要有公幹才能找你,無事就不能敘敘舊?”
薛千韻也笑,不過是冷冷的,“若是幾年前,你說這樣的話,我一定不疑有他,但今時今日,你已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一品丞相,百官的楷模,皇上跟前的大紅人,而我不過是驃騎將軍帳下,一名小小的從三品副將,你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慕丞相有事儘可吩咐。”薛千韻說著,給自己倒了杯茶,掏出那枚童子佩扔到桌上。
慕璉撇了一眼桌上,淡淡地說道,“薛兄果然還是這麼快人快語。也罷,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此次前來,是想請薛兄幫個小忙?!?
“小忙?!以你慕丞相今日的地位,果真是小忙的話也不至深夜隻身到此吧。”
“這事說大也大,說小呢也小,一切看薛兄肯不肯幫了?!?
“慕丞相但說無妨?!?
慕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說道,“過些天驃騎將軍會帶一批人去晏淄,幫著武陵小侯爺去跟皇上要點東西。屆時叔侄之間可能會有些摩擦。慕璉此來,之爲幫小侯爺帶句話,希望薛兄第一是不要橫加干涉,第二是要站在小侯爺一邊?!?
薛千韻聽著,聯想到之前王辰逸跟自己說的話,武陵小侯、慕璉、驃騎將軍聯合逼宮一事,似乎不是捕風捉影。難不成這些人當真要反?“哦?要東西?但不知武陵小侯如此興師動衆,是想要什麼東西呢?”
“那自然是件……人人想要,卻不易得到的東西……”慕璉此時已經走到一副地圖的邊上,一邊說著,一邊在圖上,樞國的地域輪廓上畫著圈。
都是絕頂聰明的人,有些話不必說得十分分明,意思已經足夠明確。注視著近在咫尺、野心勃勃的背影,薛千韻當下心頭一凜,掠過一絲徹骨的寒意,“若是這忙,我不幫呢?”
“哦?呵呵……”慕璉回過頭,笑了,“幫與不幫全在薛兄自己,我不過是幫武陵小侯傳個話……”慕璉拿起桌上的玉佩,衝著燈光的方向賞看,“如此通透的一塊好玉,若是摔碎了,豈不可惜?”說著,手一鬆,那塊價值連城的靈芝雲紋騰雲童子佩便直直地向堅硬的地面上砸去。
薛千韻眼疾手快,一個健步衝上前,伸手一撈,把自家的傳家寶牢牢地握進了手裡,擡起頭對慕璉怒目而視,他知道,慕璉話語中所指的,並不僅僅是自己的這枚傳家玉佩,還有晏淄城中,他牽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