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他牢牢的記在心裡,一直都記得。
“司令,您感覺如何?”林元欽與顧有德一道走來,臉上滿是憂色。
鄭北辰望著他們,只了句;“沒事。”
“沒事就好,您這段日子,可差點將我給嚇死了。”顧有德拍了拍大腿,言語間卻滿是興奮之意。
鄭北辰微微一笑;“你的膽子都有天大,我哪裡能嚇死你。”
顧有德便嘿嘿一笑,很是憨厚的樣子。
正著金敏之便領著護士走了進來,她從護士手中取過藥片,看著鄭北辰道了句;“該吃藥了。”
林元欽便言道;“對,還是金姐心細,咱們都快忘了。”
“多謝。”鄭北辰在衆人的攙扶下勉力撐起身子,稍微一動彈,就覺得胸口一陣銳痛,便連著咳嗽了幾聲。
金敏之擔心會牽扯到傷口,只在他身後將枕頭墊高了些,慌道;“你快躺下。”
鄭北辰不置可否,只將藥吃了,方纔睡了回去。金敏之見他神色漠然,當下只覺心裡一酸,起身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
“司令,”待金敏之離開房間,林元欽壓低聲音言道;“這段時間都是金姐在衣不解帶的照顧您,您昏迷的時候,我看到她好幾次坐在牀頭看著你掉眼淚。”
鄭北辰並不出聲,只餘一雙眸子盯著他,那樣的眸光終是令林元欽無法在下去,只得將頭垂下。
“林元欽,把你那點心思全給我收起來,這種話以後我不想在聽。”他因著重傷,聲音十分的虛弱,卻仍是透著一抹子強勢。
“是,司令。”林元欽一個立正,啪的一聲響。
“去讓張永康來。”鄭北辰了幾句話,便疲累不已,當下合上眼睛,吩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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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北辰到底年輕,又兼之身體底子好,這陣子又被十分精心的照料,終是挺了過來。
待他傷勢剛有好轉,便由人攙扶著再次上了前線,親自坐鎮指揮。此時正值扶桑與餘軍聯手對抗鄭家軍之勢,鄭北辰手中掌握著‘上山七三一’情報,終是在這場戰役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他連夜與一衆將領聯合重新部署了作戰方針,由於對扶桑軍與餘軍的戰略瞭然於胸,便先發制人,逐一擊破,終是扭轉了局勢。
鄭家軍中軍行轅指揮所內,半個牆面上都掛著標示著兵力標識的戰略地圖,窗邊卻擺放著一盆怡人的秋海棠,芬芳吐翠。
鄭北辰一手抵在牆面,用以支撐著自己全身的力量,一雙眼眸卻是炯深,只濃眉深鎖的望著那戰略地圖,重傷下,他的面色十分難看。
金敏之走了進來,手中端著個核桃木花草紋托盤,上面隔著白玉瓷杯子,與一些藥片。鄭北辰聽到她的腳步聲,便轉過了身子。
“吃藥吧。”金敏之語氣淡然。
“多謝。”鄭北辰走至桌前坐下,金敏之將藥片遞給他,待他將藥片放進嘴裡,又連忙將水遞了過來。直到鄭北辰喝完後才收回杯子,卻同樣是沉默下去,只靜靜站在那裡,將眼眸垂下。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回去吧。”男人的聲音低沉,卻十分平穩。
金敏之聞言,呼吸便略微重了一些,她笑了笑,就有眼淚落了下來。“啪”的一聲打在地板上,像是破碎的珍珠。
“鄭北辰,我等了你十年,我這樣爲著你,愛著你,記著你,難道都還不夠嗎?”她擡起那一張絕美的容顏,卻早已是淚流滿面。
鄭北辰看著她,她穿了一件墨綠色真絲蘭花絨緞面旗袍,露出一雙白皙如玉的手,手腕上戴著一隻羊脂玉沁色繩紋手鐲,旗袍上是琵琶釦子,其中一條釦子上繫著一條手絹。她以前總是習慣將手絹子掖到手腕的鐲子裡面去,一繞一個圈。可現在那鐲子卻鬆鬆垮垮的垂在碗上,連手絹子都繞不住了。
她瘦的那樣狠。
鄭北辰看著她的眼淚,半晌,終是道了句;“敏之,咱們十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那一句,卻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狠狠插進她的心臟。她的面色甚至比鄭北辰還要難看,她看著男人的面容,壓下嗓間的抽噎,一字一句道;“鄭北辰,你如果想最終贏得這場戰爭,那你便必須得到美利堅的支持,這件事,只有我可以幫你。”
鄭北辰目光凝定一般的看著她,那眼瞳烏黑,放佛是裡面含了一塊磁鐵似的,只把人往裡面吸。金敏之心裡逐漸慌了起來,心臟也是不住的狂跳著。
良久,男人卻是淡淡一笑。他半掩眸心,緩緩支起自己的身子。竟是越過她,徑直向著屋外走去。
“鄭北辰!”她做殊死一搏,聲音裡不住的打著顫;“你難道不想要這天下了嗎?就爲了一個死去的女人,你值得嗎?”
男人停住了步子,他面色慘白,胸腔裡傳來一陣蝕骨的痛意,逼得的他不得不伸出手去死死按住自己的傷口。
“天下?”他咀嚼著這倆個字,臉上竟然含著一絲微笑,那微笑慢慢擴散開去,他烏黑的眼瞳裡是一片絕望的神色。
“如今我還要這天下做什麼?千里江山,家國萬里,如果你們金家想要,只管拿去便是。”
“你——”金敏之愕然。
男人完,不再理會,只一步步的在她的視線裡消失。那個背影,一如當年般的決然。
那一剎那的心如死灰,她的手死死抵在桌面上,無窮無盡的絕望與心傷,將她整個的淹沒。她便好似那缺水的魚兒,一口口的呼吸都像是一把刀子,割得她體無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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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
冬天的風蓬蓬的吹在她的臉上,她的睫毛被風吹得一陣亂顫,就像是被風吹亂的花蕊。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來,便見一身黑色大衣的沈建安,挺拔的站在那裡,清俊的面容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正筆直的看向自己。
“這裡風大,回屋吧。”男人語氣十分淡然,讓人聽不出一絲喜怒。
“已經一個月了。”葉雪妍眼眸清亮,迎上男人的視線。
“我知道。”沈建安點了點頭,“我今天過來,就是要告訴你一聲,明天我便送你去江北。”
葉雪妍身子一顫,似是不敢相信一般,輕聲問道;“你真的會放了我?”
沈建安淡淡一笑,頗有些自嘲的意味,他;“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將你關起來。”
葉雪妍不解的看著他,沈建安轉開視線,將眼眸垂下,只道了一句;“你放心,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我不會害你。”
完,他轉身,大步離去。
葉雪妍望著他的背影,男人的身影剛走出雨廊,朱媽便捧著一件狐坎大氅走了過來,恭聲道;“葉姐,您如今懷著孩子,可千萬不能著涼,還是將這件大氅披上吧。”
葉雪妍看那大氅周身雪白,鋒毛閃爍著令人奪目的光芒,領口處更是巧奪天工,用著細線勾勒出朵朵精緻的雪梅,隱在那一片的雪白中,就像是與這狐坎融爲了一體似的。
葉雪妍一看,便知道這是由最好的白狐皮毛精心製作而成。她並沒有話,只任由朱媽將大氅爲她細密的披在身上。頓時,只覺得身上一片暖和,就如同全身沐浴在春陽下一般,不出的輕軟舒適。
“這大氅——”她忍不住開口。
朱媽只微微笑了笑,卻並沒有多什麼。
其實不用問,葉雪妍也知道這定是沈建安囑咐的,她在這住的這些日子,平心而論,無論吃穿用度,無一不是精緻華美。就連整座府邸的下人,也皆是在盡心盡力的伺候著自己。她得到的,一直都是是最精心的照顧。
可愈是如此,她的心裡便愈是不安,沈建安周身都像是一個謎團,只讓她覺的深不可測。想起明日裡終於可以從這個地方離開,她全身便是一鬆,手不由自主的撫上腹,孩子,咱們終於可以去見爸爸了。
她的脣角綻放一抹笑靨,眼眶卻是熱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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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鄭北辰身邊的副官來了。”
沈建安剛走出府邸,岑東林便面帶焦灼的上前,輕聲稟道。
沈建安不露聲色,眼眸向前望去,便見一排的軍用汽車正停在府邸對面,張副官的容顏隱在軍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如此甚好,倒省的我跑一趟。”他脣角略微勾起,冷峻的容顏一如往昔。一旁的岑東林一怔,卻實在猜不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火車轟隆隆的進行著,專列的頭等車廂裡,那一盞燈徹夜不熄,到了深夜時分,窗外下了一場薄薄的雪,天氣更加的陰冷起來,包廂裡的熱水管子燒得正旺,卻還是極其暖和的。軍醫剛給葉雪妍打了一針,就聽到有人走了進來,軍醫回過頭,便喚了一聲;“張副官。”
張副官看了一眼葉雪妍,見她沉沉睡著,面色不是很好,燈光下發出淡淡的青色,他不禁擔憂道;“到站後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夫人如今還懷著身孕,能撐住嗎?”小說.傾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