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的後院,玉蘭花開似錦,我拈著素白色的花朵戴至髮際,這一刻我想起了子魚。人生總是很奇妙,總有些人會和自己有些莫名的緣份,沒有深交卻記在心底。
我不禁陷入沉思,“已向丹霞生淺暈,故將清露作芳塵”,逝去的故人,可知我此時的情意。
“香生別院,姐姐坐在這兒可真是溶進了景緻,如畫如詩,美不勝收。”
我聽這聲音便知是湘婉,不禁問道:“妹妹怎麼得空來了,府裡沒事嗎?”
“哪是得空來的,特意走這一趟是想告訴姐姐一聲,瑾哥哥在我們府裡住著,姐姐有時間不妨見他一面。”
“是他讓你來的嗎?”
“瑾哥哥雖什麼也沒說,但是心裡話都寫在臉上。且說這次爲了朝廷立了這麼大的功,也沒見他高興過,還不是因爲姐姐你嗎?”
“他既沒說,你就不應當自加揣測。”
“姐姐,你們倆這是怎麼了?本是好好的情意,爲何要弄的如此生分。”
我淡淡道:“爲了避免結束,纔想避免一切開始,你知道我來日不多了吧?長痛不如短痛,更何況經歷了這麼多事事非非,我發現自己並不是很瞭解瑾哥哥,他到底是怎樣的人,有著怎麼的故事,我啊!有點厭倦了這樣猜度的時日。”
她竟有幾分驚慌,問道:“姐姐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生在此山中,他曾坦言在我面前只呈現了一峰一嶺,而非全部。妹妹也知我一向疑心重,若真去了他身邊,早晚是會刨根問底得個真相,到時候只弄得彼此血淋淋的又是何必?倒不如現今這樣,離的遠遠的,猜不透、看不見,只記得往日他對我的好就是了。”
“姐姐真是個難以琢磨的人,心思太多、太沉,偏偏還聰慧過人。以前我一直羨慕姐姐,憑著這樣的心性得了多少人的傾愛,可是現在不羨慕了!水清無魚,姐姐越是看的明白、看的透,越是活的辛苦。”
“是啊,覺得我辛苦就試著理解我吧!我在這世上的親人,不是隻剩下妹妹你了嗎?正所謂“等閒變卻故人心”,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一趟我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不願去,而是去不得!連尚書大人都出不了的城門、遞不出去的消息,他竟能輕易辦到,這樣的瑾哥哥讓我費解,我辦不到不去猜測,所以妹妹就讓我的心退後一步,好好的站在原地,這樣我和他才能相安無事。”
“姐姐真不打算去見瑾哥哥一面嗎?”
“不去了,我們不見面纔是最好的結局,這樣他
纔不會被我看穿,這樣我才能永遠都記得他的好。”我擡頭看著玉蘭花,安然自若的盛開。
她心痛的看著我:“姐姐,你這樣不累嗎?就不能善待自個和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嗎?”
“有那麼一刻我也想善待自己,善待一份感情,可跌跌撞撞的摸索了幾步,才發現原來命運從未善待過我。湘婉,別再勸慰我了。”
“姐姐既如此決絕,我也不在多說什麼了!一會瑾哥哥和裕齊還得出門去,我先回府照應著,姐姐要是想通了,可一定要來。”
“嗯,知道了。”我不在多費口舌,只目送著她走遠。
我依舊坐在玉蘭樹旁,望著那潔白如玉、清香沁人的玉蘭花,自己曾說過玉蘭不像碎蓮一樣要相依相伴,更不似杏花、李花一樣喜歡簇擁繁華,單單隻爲了自個的清麗淡然開放,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避開一切紛紛擾擾,如此念來它是對的。
“小姐。”巧香遠遠的小碎步跑來。
我站了起來,問道:“巧香,怎麼這會纔過來,讓你打聽的事可打聽的怎樣了?”
“奴婢去問仔細了,側夫人這會正罰著雨睛默抄藥單子呢!”她眼神閃爍,並不直視我。
“只是默抄藥單子這麼簡單?莫要把事情瞞了不說於我聽,你若想著雨睛受一點苦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大錯特錯了,就算雨睛真能夠忍耐,這幾天功夫也夠富察雲珠折騰著她苦不堪言,還不快說了實情,若是出了大事你我怎能心安。”
“確實是讓雨睛默抄藥單子,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側夫人讓雨睛跪在碎瓦上默抄單子,剛纔奴婢偷偷看了一眼,好似雨睛的兩膝蓋都出了血。”
“剛纔問你怎麼不說?”
“雨睛剛纔也看見了奴婢,只眉眼似意奴婢不要多事,我想著她是顧全著主子你爲難,方纔暗示奴婢的。”
“我都要你們顧全著,還當這個主子做什麼?你們爲我受盡了委屈,難道我就會心安,趕緊跟著我去富察雲珠那兒,昨兒本就不該聽了你們的話。”
“是,小姐。”巧香忙跟著我往富察雲珠的院裡去了。
剛邁進院裡,便見雨睛跪在地上,兩膝下枕著全是粉碎的瓦片,血績潤著衣料,緋紅一片。
“巧香,快把雨睛扶起來。”顧不得一旁冷冷盯著我的富察雲珠,搶先一步走到雨睛面前。
“姚子矜,這奴婢可是你允了由我管教的。這纔多久,就跑到我院裡來尋事?”
“想不到夫人
是這樣管教人的,那我反悔了,我要帶她走。人心可都是肉長的,她們雖是下人,可和我親近慣了,也是有感情的,還請夫人莫要再傷她一分一毫。”
“難怪奴婢這麼欠管教,原是主子這樣不像話。漢人就是漢人,哪怕再掩飾,也脫不了低俗、卑劣的血統,所以大清國還得由我們來做主、來管著。”
“夫人懂的可真多,這世道像夫人這樣聰慧的人也不多了,可我今天來不是來聽這些大道理的,指望的是夫人高擡貴手。”
“高擡貴手?我不會高擡貴手,不過有人會。你可以去求爺,他這會正在裕齊府裡,你去求,他一定會應了你,誰讓你有這股子狐媚勁,迷的爺七葷八素的。”她冷笑著。
“人我現在就得帶走,尚書大人回來了,我自會向他請罪。”我亦不相讓。
“太可笑了,不覺得自己無恥嗎?害死了納蘭沁馨還不夠,竟然還有臉在尚書府裡指手劃腳的,到底懂不懂尊卑?你這種人,換在別處,只怕已經死了幾百回了。”
“沁馨她真的死了吧?”雖然我曾在心裡預想過這個結果千百萬次,但是再這一刻聽到富察雲珠說出口,還是驚懼了。
“不然,你以爲呢?”她一臉陰冷的看著我。
“怎麼死的?”
“那就得問問你這跪在地上的好奴婢了,爲了你,她都做了些什麼?”
我深吸了口氣,只扭頭望著巧香:“先扶雨睛回屋裡去。”
“姚子矜,你敢!”富察雲珠狠狠的看著我。
“我不敢冒犯夫人,一定要有人跪,就由我來跪吧!”我走至碎瓦前,緩緩跪下,那碎了的尖角刺進肉裡泛著痠痛,連著心都一樣的滋味。
“是你自己要替她跪的,爺問起來可不干我的事。”剛纔還飛揚跋扈的富察雲珠看著我跪著的雙膝泛上緋紅,不禁生出幾分怯弱,我知道她是在害怕董額的怪罪。
“夫人,是我自己要替她跪的,這樣你滿意了嗎?”我漠然的看著富察雲珠。
她不知所措的望著四周,終是慌亂道:“姚子矜,你是瘋了,我才犯不著跟你致氣,隨你自己在這兒看著辦吧!”
她這句話一說,已是氣焰去了大半,看著她甩袖而去,巧香忙哭著來扶我,我起身盯著雨睛,風吹沙過,卻是迷了眼,只有那些默抄的藥單子在我腳下,在眼前飄飛著,一行行清麗的字跡印入眼簾,見字識人,竟是如此熟稔。
這字跡爲何如此相熟?我一定在哪裡見過,只是這一時之間我卻想不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