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府,這個我自小長大的地方,如今是越發的冷清了。已經回來住了好幾日了,昨日董額還派人來遞消息說是額亦隆在朝上參了他個玩忽職守,只光說了尚書府全然不關心軍糧採運的事,倒是隻字未提到我阿瑪,他也琢磨不出額亦隆在打什麼算盤,只交待了讓我萬事小心,最近怕是抻不出時間來看我了。我本就對他不上心,他不來反倒高興,只是最近始終沒有阿瑪的消息,一顆懸著的心總是放不下來。
我坐在書桌前,披著毛裘,搖曳的燭火印在臉上映照出一片緋紅,心思越發的沉重。這些日子本來一直打算要去看看宋瑾的傷勢恢復的如何,可細一想我如今還揹著個將軍夫人的虛名,冒冒然跑到他府上去怕是多有不便,再者又聽說他府裡最近正在商議著他的婚事,更是識趣的不去打擾,但又想到他對我的情意心裡又著實掛念他。
左思右想,這人不去禮卻還是要到的,囑咐了丫環知畫讓管事的備了些上等的滋補品,又擇了一張信箋欲隨禮一起送去。提起筆對著信箋卻不禁犯起了傻,本是想了一大堆俗氣的話要對他說,也好讓他明白我的心意,可偏偏又下不去手,終了只在雪白的信箋上落下兩個絹秀的字跡“掛念”,便細心折好讓丫環知畫明日送去宋府。
次日,我正在屋內彈著古琴,知畫拿著一封信箋遞給我道:“宋大人讓奴婢帶給小姐的?!蔽疑焓纸舆^信箋,裡面放著兩張信紙,一張信紙上墨跡未開,展開一看卻是“謝禮”兩字,別一張上則別出心裁的畫了枝鎏金桃花簪,正是我上次在東院救了他,問他討的禮物。
我笑了笑問道:“宋大人的傷勢如何?可說了些什麼沒有?”
知畫回道:“大人的傷怕是還得養些時日,只聽了醫囑在牀上躺著,平日不讓下牀走動。我走的時候,宋大人只說別人送些沒有心意的東西也就罷了,怎麼小姐也跟著送。”
我看著手上兩張紙,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宋瑾是變著法的問我要謝禮,看來鎏金桃花簪的情意倒是非還不可了,可是送他什麼才能顯心意呢?我託著腮幫子看著他的信箋發起了呆,想著想著不由念起在尚書府園中小橋上初遇時的情景,當時他和裕齊上前攔著富爾都欺負湘婉,還把我騙去敷臉上的淤青,不禁靈機一動,提筆畫了幅當時的情景。
知畫在一旁看著問道:“小姐,這畫裡的五個人,有一個男子在欺負兩位姑娘,另兩個人在勸架對嗎?”
我點頭道:“你猜我把這幅畫送給宋大人,他會回送我些什麼呢?”
“可是小姐的這幅畫極普通,爲什麼大人還要回送禮物給你呢?”知畫不解得看著我。
我眨了眨眼,調侃道:“他要的是心意,我這幅畫可是心意滿滿,你現在送去就是,他定有回禮給我。你若去的快,指不定還有賞銀拿?!?
知畫看著我,半信半疑道:“小姐說的可是
真的?那我可去了?!?
“若不信你一去就知。”我自信滿滿的看著她,她聽我一說隨即轉身去了宋府。
我端著茶水靜靜看向窗外,想著宋瑾爲我傷成這樣心裡真是過意不去,故念起他的萬般好,更是覺得他與我誼切苔岑、莫逆於心,只盼著他能早日康復。
“小姐,小姐,快拿著,宋大人給你的回禮?!敝嫐獯跤醯呐艿矫媲?,遞給我一幅畫卷。
我接過畫問道:“宋大人可說什麼了沒有?”
“只說小姐看了畫就明白了,我看宋大人一會功夫就畫好了,倒是畫的什麼?”
我亦滿臉疑惑的打開畫卷,畫上是一隻雪白的小狐貍,在冰天雪地中閃爍著一雙輕靈的眼眸,畫面簡單用色單一,卻另顯出一翻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意境,他筆墨輕巧靈動,倒真是讓我心生佩服,難得見到這麼一幅神形俱全的佳作!
“小姐,宋大人怎麼畫了只狐貍給你?”知畫在一旁問道。
我含笑不語,知他定是拿這幅畫來調侃我心思狡黠,一方面在心裡讚歎他這一手丹青功夫確實了得,一方面又爲他這點心思感到隱隱的觸動。
“小姐,你別一直對著宋大人這幅畫笑了。宋大人給我賞銀時,讓我告訴小姐,他這傷是爲救小姐受的,如今躺在牀上百無聊賴。小姐若有時間就每日寫上幾句話、或是拿些字畫讓他打發些時間,不然他天天這般躺著早晚悶出個病來?!?
我道:“也好,不過就是要你多跑幾趟了。”
知畫笑道:“奴婢還求之不得呢!宋大人給的賞銀可不少。”
節前的這些日子我和宋瑾一直互通著書信,偶爾還畫上幾幅丹青互換,日子倒也過的清閒安寧,只是阿瑪依舊一點消息也沒有,眼看著一年一度的春節就在眼前,家人卻無法團聚,心裡平添了幾分傷感。
除夕夜,府裡的管事差著下人們打掃房屋、貼年畫、換桃符,這種日子本該全家聚在一塊吃團年飯,喝分歲酒,眼下府裡就我一個人,只隨便吃了些煮餑餑,就窩在書房挑了本平日不瞧的詩集翻看起來。
“小姐,將軍府、尚書府、宋大人都差人送東西來了。”知畫在屋外探著頭說道。
我愣了一下,囑咐道:“把宋大人的東西留下,其餘的都讓下人送回去。”又隨意一想,阿瑪、姐姐都還要靠董額照應著,回了他怕是不好,又叫住她道:“把尚書府的東西也留下吧!”
她問道:“小姐,也不看看將軍府送的東西再退嗎?”
“不必了,你把宋大人和尚書大人送的拿來給我就好了?!蔽矣譄o趣的翻了幾頁書,尋思著額亦隆竟還記掛著我,只是如今這副光景我哪還心思跟他往來,且不說他先前害得阿瑪生死不明,就說現在將軍府還派著人手在抓拿我阿瑪,更是覺得他這東西送的莫名其妙。
“小姐,這封信是宋大人的,這個紅錦盒子是尚書大人的,你可還有事吩咐?”
我揮揮手打發她走了,隨手拿起宋瑾差人送來的信封,拆開一看,裡面只有一張白紙,卻是什麼字也沒有,又對著信封正反兩面端詳了一會見並無異處,也琢磨不出他的心思,只隨手疊整了放到一邊。又拿起董額送來的紅錦盒子,打開一看卻是先前他送我的那塊墜子,雕著流雲百福,晶瑩剔透的材質上刻著“蘭嫣”兩個字,我的手摸向那抹碧綠,想起當初跟他說的狠話,不禁幽幽嘆了口氣,只整理好了藏到櫃裡去了,圖個眼不見心不煩。
眼看著夜越來越深,府外的爆竹聲也開始變少,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呆坐了一會,把那本不知所云的詩集扔去一邊,坐到古琴前隨手彈了幾曲打發時間。
“這麼晚了,你還擾人清夢?”一聲低沉的嗓音打斷了我指下發泄的琴音,按住琴絃擡頭看去竟是宋瑾,不禁驚訝道:“瑾哥哥,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他道:“你這屋怎麼冷成這樣,也不生個爐子。那信留了白,自然是今日無字,來府相見嘛!我怕你一個在府裡冷清,特意過來看看你,難得你平日聰明卻也有糊塗的時候?!?
我拈起桌上的信封,走到他面前假裝訴苦:“你這留白,只有你自己肚子裡的蛔蟲才能知道,我哪琢磨的出你的心思?”
他笑著繞過我,坐到我方纔彈琴的地方,右手投彈琴絃,左手按弦取音,泛音飄散卻是一曲梅花三弄。我倚桌細聽,琴韻之中帶著幾抹靜謐,音色清晰而無雜質,想不到他如此精通音律,只聽得我意猶未盡。
一曲已盡,我拍手讚道:“這曲真是彈的好,想不到瑾哥哥的琴藝也了得?!?
“剛纔聽你隨手彈的幾曲,我知道你功底也不差,看來我們共同的愛好倒是挺多。你上次送我的畫,我可裱好了放著!對了,當日那麼匆忙,你怎麼會記得我腰上掛了一塊龍鬚玉佩,手上戴著銀環戒指?”
“瑾哥哥是因爲我這份細心纔給的回禮嗎?子矜並不比別人聰明,只是愛觀察、心細一點罷了!但凡見過的人和事,總會比別人多留幾個心眼,所以別人沒記下的我就記下了,別人沒想到的我就想到了,當日瑾哥哥出來勸架,我早就在一旁看仔細了,所以你討禮的時候就拿這份心細做個人情。”
他笑道:“原來如此,我看畫的時候還一驚呢?當日自己佩戴,你竟一絲一毫也沒畫錯。若不是個心細的人,又怎麼能辦到?”
我不好意思道:“就拿著這點技量討了你一幅畫,倒是平白佔便宜了?!?
“哪裡的話。這幾日我腰傷好了,又逢上過節,明兒我來找你,我們也去街上逛逛。你總在府裡呆著,也該出去走走?!?
我本來想回了他的好意,又見他一臉誠意的看著自己,便點頭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