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吳三桂的軍隊在自己十餘萬大軍的包圍衝殺下逐漸顯露敗象，就如同一葉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中沉浮的小舟，隨時都有徹底傾覆，葬身海底的結(jié)局，李自成立馬高崗之上，捻著頜下鬍鬚，只覺得志得意滿，勝利在握。他回過頭來，得意洋洋地朝不遠處被親兵們看押著的崇禎太子和兩位皇子，還有面如土色的吳襄，此時這四名人質(zhì)正被逼跪在地上，看著吳三桂的關寧軍一步步走向徹底的滅亡，不由得個個面露焦急悲愴之色。

“哈哈哈，太子殿下，你不是日夜巴望著吳三桂率軍來燕京，把孤趕走，輔佐你登基復國嗎？如今看到他自己都離死不遠了，怎麼可能分身來救你呢？”李自成一臉得意非凡的大笑，容光煥發(fā)地掛住馬鞭，翻身下馬，慢悠悠地踱到太子面前，蹲身下來，盯著太子的臉，肆意地嘲笑著：“你們這些整日裡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天皇貴胄們，想不到也有今天吧？眼下你滋味如何？說出來給孤聽聽！嗯？”

太子雖然只有十七歲，卻也不像兩位弟弟那麼懦弱，他這些日子來沒少遭遇大順軍的虐待羞辱，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只有眼神裡仍然燃燒著熊熊的仇恨怒火，他桀驁地昂著頭，儘管現(xiàn)在被迫屈膝，卻並沒有喪失作爲一名皇家子弟所應有的高傲：

“呸！”他眼見著李自成朝自己走來，早已悄悄地醞釀了一大口唾沫，等李自成到了近前時，狠狠地一口唾沫啐向這個他深深痛恨的流寇頭子，殺父仇人的臉，可惜李自成反應太快，這口吐沫只落在他的盔甲上。

李自成先是一愣，很快大怒，猛地一巴掌摑到太子那白皙的面龐上，頓時浮現(xiàn)出五道淡紅色的印痕，“你個小王八……”李自成禁不住將陝西老家的土話脫口罵出，但他，馬上注意了旁邊正是衆(zhòng)目睽睽，爲了保持自己的皇帝身份，他不能不有所顧忌，不能像劉宗敏那樣猖狂過頭。

“好，你也就剩下這麼點時間了，別以爲孤不敢殺你，等一會兒吳三桂那點殘兵被收拾乾淨，孤就派人送你上路！”李自成一臉陰狠地恐嚇道。

此時旁邊的永王和定王分別只是十五、十三歲的少年，哪裡經(jīng)得起這樣的恐嚇？早就成驚弓之鳥的兩人頓時嚇得瑟瑟發(fā)抖，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卻也怎麼都不敢流出來。

太子儘管心裡面也很怕死，也著實嚇得不輕，不過爲了保持面子，再者他也明白此番必死無疑，因此也就豁出去和李自成抗爭幾句，好痛快痛快了。“李賊，你不要得意太早了！縱然今日你取我等首級易如反掌，可你別忘了一句古話：‘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大明雖亡，可仍然有成千上萬的忠臣志士，繼續(xù)高舉義旗，恢復我大明社稷的！我看你也張狂不了幾天了！”

李自成嗤笑一聲，“你還等著左良玉那個窩囊廢來救你嗎？等他來了，你的人頭也臭了……”接著側(cè)臉向旁邊的吳襄，他實在沒有興趣繼續(xù)和初生牛犢的年少者繼續(xù)爭論下去，“呵呵，提督大人，眼下心情如何？你說究竟是將吳三桂生擒過來慢慢折磨呢，還是直接就讓他在戰(zhàn)場上被亂刀斬爲肉泥更好呢？”

出於對吳三桂的憤恨，這幾日來他沒少令手下好好地“招呼”吳襄。本來在劉宗敏的嚴刑拷掠下，吳襄的一雙腿已經(jīng)廢掉了，根本無法走路；前日李自成發(fā)現(xiàn)被吳三桂以詐降的方式愚弄之後，惱羞成怒地返回軍營之後，又叫人用新樣式的刑具好好地將吳襄“伺候”了一番。上了年紀的吳襄哪裡經(jīng)得起這接二連三的折騰？好不容易纔剩下半條命，眼下他正木木地跪在滿是礫石的地面上，閉目等死。

吳襄無奈地睜開眼睛，卻並沒有正視李自成，而是呆呆地望向山下鏖戰(zhàn)正酣的戰(zhàn)場，極力地捕捉著吳三桂的身影。如果說來到山海關前他還存有一點可憐的希冀的話，從前天開始起就徹底斷絕了。無論吳三桂輸贏與否，自己都難逃一死；就算是李自成倉皇逃命，也絕對有將他的腦袋砍下來的時間。還有京中那三十六口家人的性命，也同樣難保。想自己戎馬半生，家財萬貫，最後卻落得在流寇手下不光彩死去的下場，怎能不悲哀萬分？

不過此時他的心已經(jīng)絕望到了麻木的地步，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極目遠眺下，再最後看看兒子一眼，那是他最有出息的兒子，既令他吳家門楣光耀，又最終導致他滿門滅族。

見到吳襄只是神情呆滯地看著山下的戰(zhàn)場，絲毫不理會自己的問話，李自成正想返身取下馬鞭狠狠地抽他一頓解氣時，一名盔歪甲斜，狼狽不堪的將領慌慌張張地跑上山來。他詫異地看過去，頓時倒抽一口冷氣：這不是佔據(jù)九門口包圍山海關背後的唐通嗎？難怪這麼久也沒有消息，原來……

“你何故如此狼狽？莫非那滿洲韃子已經(jīng)拿下九門口了嗎？”李自成一臉陰沉，沒好氣地問道。

唐通驚慌失措地趕到近前跪下，語無倫次地彙報著：“大事不好啦！皇上，滿洲韃子早上的時候突然從歡喜嶺那邊過來了，臣那五千人馬基本損失殆盡，臣也是好不容易纔逃出來的！多爾袞已經(jīng)帶領數(shù)萬滿洲大軍朝山海關進發(fā)了，看時間應該早已到達！”接著回頭望望山下，氣喘吁吁地繼續(xù)道：“說不定……說不定眼下他們正埋伏在吳三桂軍隊的背後，就等著趁我大軍不備時突襲呢！”

“什麼？！”李自成大吃一驚，果不其然，最壞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他面色鐵青，沉默不語。其餘人更驚訝萬分，說不出話來。

“快召親軍，速速回撤！通知各將，後軍先退，前軍殿後，回石河組陣！抵擋韃子，要快！”.

片刻之後，李自成立即拿定了主意，高聲下令道，此時他早把昨天說過的：“若滿洲來，朕親往擊之”的話統(tǒng)統(tǒng)丟到腦後了。他迅速返身，踩著馬鐙上馬。

宋獻策被闖王這個命令嚇得不輕，一貫臨敵無懼的闖王怎麼會在這緊要關頭下這樣極其不妥的命令？總不至於是被這個突然而至的滿洲兵給嚇傻了吧？

他搶步上去，不顧一切地攬住了李自成坐騎的轡頭，根本顧不得君臣之儀了，“主上，萬萬不可啊，此時我軍馬上就可以消滅吳三桂，正在激戰(zhàn)之中突然下令撤退，這是自尋敗路啊！”

“廢話少說，難不成叫這十餘萬大軍盡數(shù)葬身於此？你給孤退下！”李自成絲毫不留情面地大喝道。

宋獻策情急之下，急得幾乎兩眼冒火，他苦苦勸諫道：“主上，不可先墮己士氣啊……”

然而李自成的號令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戰(zhàn)場上，各將聞令皆是一頭霧水，本來馬上就要解決戰(zhàn)鬥了，一下子來了這麼個命令，都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廝殺正酣，一時哪裡能退兵？

此時本來晴朗的天氣突然大變，狂風大作，天昏地暗，大風順著燕山一路卷向海邊。一片石四處飛砂走石，咫尺之間，不能辨物。大順軍在大風中艱難地後撤，個個都睜不開眼睛。關寧軍頓時個個一頭霧水，不但詫異這股狂風實在來得蹊蹺，而對突然後撤的大順軍這般舉動則更感到莫名其妙。

突然間，整個石河灘的大地上，都微微顫動起來，與此同時一種奇異的號角聲在遠處吹響，只聽得無數(shù)馬蹄聲轟隆隆由遠而近，伴隨著成千上萬的同樣奇怪吶喊聲，儘管這種語言對於他們來說極爲陌生，但也可以從氣勢上聽出這是喊殺之聲，直奔戰(zhàn)場，漫天蓋地，席捲而來。

正人心惶惶之時，漫天塵土中，兩路騎兵頃刻間如從天而降，自大順軍右側(cè)外圍直衝而來，幾乎同時到達的是滿天箭雨，如同飛蝗一般，直瀉而落入大順軍之中。登時人仰馬翻，被羽箭穿透，慘叫著倒地的大順軍士兵不計其數(shù)。

先頭騎兵瞬間已殺入了順軍中，後繼萬馬奔騰，綿綿不斷，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馬。立時間，猝不及防，心下大駭大順軍陣腳大亂，紛紛潰退。這些士卒們已經(jīng)同關寧軍廝殺了數(shù)個時辰，戰(zhàn)鬥力早已透支極限，眼見突然衝出的這兩路氣勢洶洶，殺氣凌厲的陌生人馬，更是不知所措，有的尚未弄清怎麼回事已被斬於馬下。

終於，有眼睛尖的人認出了這兩支頭戴纓帽，如萬朵紅雲(yún)，身著緊衣窄袖的開衩戰(zhàn)袍，如瀚海波濤，洶涌而至的數(shù)萬精悍騎兵究竟是何方神聖了。他們禁不住大叫起來：“滿洲韃子～～是韃子兵！快逃命啊～～”

所謂兵敗如山倒，戰(zhàn)場上的膽怯者就猶如極端危險的傳染病毒，可以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傳染全軍，令頹敗的局勢根本無法遏制！一時之間軍心大亂，驚慌失措的喊聲頃刻便傳遍了全軍，早已經(jīng)筋疲力盡的大順軍們頓時鬥志全無，沒命地潰逃著。前面正與吳三桂作戰(zhàn)的順軍茫然四顧，跟著往後跑，自然而然地將還沒有來得及後撤的陣腳立時衝散，騷動和混亂在順軍中迅速蔓延。戰(zhàn)場的主動權(quán)頃刻間扭轉(zhuǎn)了過來

吳三桂身先士卒，浴血廝殺，全身已經(jīng)多處掛彩，手下的兵士越來越少，眼見著大順軍的包圍圈也越來越小，他幾盡徹底絕望時，突然發(fā)現(xiàn)方纔還佔據(jù)上風的大順軍們瞬間開始潰逃了。

只聽著整個戰(zhàn)場上到處了驚慌失措，扯破喉嚨的驚呼聲：“韃子來了，韃子來了！”。

他頓時精神大振，對身邊吳軍將士喊道：“將士們！援軍來了，闖賊必敗！都給我殺出去啊！”又命令擂起鼓，一馬當先親自統(tǒng)軍向前直衝大順軍的主陣。

多鐸揚鞭策馬，率領一萬餘名鑲白旗軍奔馳著衝向大順軍正面，只片刻工夫就殺入正在潰退當中的敵軍之中，如同一羣眼中閃動著幽幽綠光的嗜血惡狼，兇狠勇悍地撲向一大羣肥美而幾乎沒有抵抗能力的羊羣之中，痛快淋漓地收割著這羣綿羊們的性命。

勇氣倍增的關寧軍與兩路八旗軍合兵一處，追著大順軍一路殺去，目標直指高崗上的李自成大營。此時大順軍已經(jīng)是分崩離析，毫無戰(zhàn)鬥力可言，““韃子兵來也！快逃啊！”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如雪崩似的潰敗下來.

由於大營的侍衛(wèi)親軍已經(jīng)被派往戰(zhàn)場，李自成身邊僅僅留下不足二百人，李過、李雙喜遠在戰(zhàn)場，又各自領兵往四下裡撤退，根本就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李自成連忙下令：“快，快撤！傳各軍回救！”，可哪裡傳得出去，情況危急萬分。

李自成一眼看見劉宗敏被敵人重重包圍，而李過也在苦戰(zhàn)，已經(jīng)不能與劉宗敏會合一處，仍然揮劍狂砍，拼死向敵人反攻。

正惶急間，有人來報：李友陣亡，劉體純身負重傷。又有人來報：幾位將領陣亡，劉宗敏負傷。

“主上，眼下潰退難以遏制，聖駕安危要緊，還是儘快撤離此地吧！”宋獻策眼下局勢根本無法收拾，只得勸李自成趕快離開這個萬險之地。李自成正猶豫間，只見到敵人好像注意到小崗上的動靜，已經(jīng)有一兩千名騎兵向這邊衝殺而來。

眼見危急萬分，迫在眉睫，此時耳邊已經(jīng)漫天遍野的廝殺格鬥之聲，嘈雜得幾乎聽不清話音。宋獻策連忙高聲對吳汝義、李強命令著：“子宜，你保護聖駕。李將軍率領五百騎兵斷後！”接著又吩咐左右將領說：“你們帶著太子、永定二王、吳襄等人，跟我退走，不要讓他們落入敵手。”

然而清軍騎兵的速度實在駭人，只片刻的功夫就已經(jīng)攻到了崗上，李自成最後的衛(wèi)隊與滿洲攻擊部隊也展開了交戰(zhàn)，他陷入了進退不得的境地。崗下如螞蟻般的大順軍潰兵爭先恐後地逃過，而無一人上崗救援自己的統(tǒng)帥。與此同時，源源不斷的清軍接踵而至，似乎知道圍住了一條大魚。

多鐸親率大軍，將小小的土崗圍得水泄不通。他遙遙望見土崗上的黃羅蓋，也隱隱地看到了一個衣著獨特，被衆(zhòng)多親兵團團護衛(wèi)的人騎在高頭大馬上，立即知道這裡就是李自成的指揮所在地，他頓時心頭狂喜，一揮戰(zhàn)刀，高聲呼道：

“前面黃羅蓋下頭戴氈帽的就是賊首李自成，凡有生擒此賊者賞銀萬兩，升精奇哈哈番！斬其首者獲‘巴圖魯’號，賞銀萬兩！”

頓時所有八旗將士們都興奮萬分，就如同看到了無數(shù)金銀財寶正向他們招手，更大的誘惑是極爲榮耀的巴圖魯勇號，這是每一個滿洲軍人最夢寐以求的光榮，怎能不格外奮勇爭先？霎時間個個如猛虎下山，殺氣騰騰，揮舞著飽嘗鮮血的戰(zhàn)刀奮力殺戮，劈倒一個又一個敵軍士卒，快速地朝土崗頂上推進著。

抱著“擒賊先擒王”之念的多鐸無疑是這裡最爲悍勇，武藝絕倫的大將。他催馬奔馳，一路當者無不紛紛喪命，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向大順軍最後的衛(wèi)隊陣營插去。由於這數(shù)百衛(wèi)兵都是精心挑選，忠心耿耿的無畏之士，所以抵抗起來格外頑強，在距離李自成只有十餘丈的地方多鐸就陷入了衆(zhòng)多敵軍的團團包圍之中。這些大順軍們從他的盔甲裝束上看出他級別甚高，於是幾乎所有的兵器都衝他身上招呼。

不過多鐸越戰(zhàn)越勇，絲毫沒有半點畏懼分神。他似乎很享受眼前這種被衆(zhòng)多敵軍包圍時奮力殺戮所帶來的暢快，一路揮刀橫砍豎劈，無數(shù)敵軍的鮮血飛濺到他的戰(zhàn)袍之上，將白甲染得通紅，連刀柄上都被順刃流淌的滾燙血液弄得滑膩無比，幾乎難以攥緊。

當他剛剛將一名大順軍將領的頭顱揮刀斬落時，腦後只覺一陣疾風驟至，他根本沒有擰身，就直接憑藉敏銳的戰(zhàn)場直覺反手握刀，朝後面橫切而去，不想這一下用力過猛，刀柄太滑，居然脫手飛出，頓時兩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