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生如夏花又遇他

早晨的陽光一如既往地燦爛。

我瞇著眼看了下時間，七點半。還有半個小時集合，我慢悠悠地穿上比我大幾個號的志願服，躡手躡腳地走進洗漱間。今天是週六，我要是再把她們吵醒了，估計下週我的鬧鐘都不會準時響起了。

簡單洗漱一番後，我叼著個麪包，抓起掛鉤上的紅色志願帽往腦袋上一扣，開門下樓。

剛出西大門就看到像根柱子一樣杵在站牌下的韓東學。他一看到我就笑得一臉春花爛漫，不停地朝我揮手示意還大聲叫：“陳新新，這裡，這裡！”

他這一陣大張旗鼓，其他同行的志願者們紛紛把目光投向我，而我皺著眉頭大口吞食麪包的不雅狀就這樣被圍觀的人盡收眼底。整天咧著個嘴笑得天花亂墜也不怕面部肌肉抽筋，我懊惱，真想看他哭喪著臉的樣子。

“水，你個旱鴨子。”他把手裡的礦泉水瓶擰開遞過來，還一臉狡黠地衝我擠了擠眼：“等沒人的時候哭給你看。”我眉頭都快皺成蝴蝶結了，爲什麼這廝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一臉苦大仇深地隨著他上了校車，車裡已經來了很多學生，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清一色的紅帽子白衣服，背上印著一行藍色大字：同心圓志願服務社。

同心圓服務社是由理工大、科大、還有我們師大三所高校聯合組建的一個志願服務組織。大學城裡學校雖多，但多是些技校高職之類，能稱得上大學的其實也就這三所學校。當然了，S市最牛掰的大學當屬S大，不過它傲嬌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邊緣。

而大學城裡的這三校爲了加強合作交流，除了定期搞一些聯誼比賽什麼的，還特意合辦了這個志願服務社。大一就可以申請加入，但大一都是在各校的分隊安排下活動。如果志願服務小時數足夠多的話，從大二開始可以作爲校積極分子參加三校集體出動的大型服務活動。

我其實也說不上多有愛心，這麼積極地做志願者是因爲當上積極分子有課外學分拿。而且志願服務小時數也是衡量獎學金的一個重要指標。而今天，我們這羣紅帽子們的任務是到一個叫塢桃村的社區打掃衛生。

就在我掃了一眼擁擠的車廂估計沒座位的時候，有兩個男生朝我招了招手起來讓座了。我心想我也不是老弱病殘孕，不用這麼客氣吧。走過去才發現是韓東學的哥們兒，於是我很不客氣地往裡坐到靠窗的位置上，韓東學道了聲謝就挨著我坐了下來。

剛入定，就聽到後面女生的竊竊私語：她就是陳新新？長得也不怎麼樣嘛。就是就是，韓東學也太沒眼光了，江楓這樣的女生一抓一大把好不好。看來石湖校區也沒什麼美女嘛……

我嘴角泛起冷笑，這倆姑娘肯定不是石湖的，所以纔會說出“石湖校區沒美女”這種帶著酸溜勁兒的話。師大石湖，美女如雲，這是整個大學城公認的鐵的事實。

我就應該把麗娜拉出來溜溜，讓她們看看什麼叫真正的美女。不過韓東學沒眼光這倒是真的，要不也不會繞過麗娜看上我，話說麗娜曾經還對他主動出擊過，奈何這孩子審美有問題。

“你們可以閉嘴嗎？”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聞聲側看，只見韓東學右手摘下耳機，左手撐在後座上，標誌性的笑容配合著溫柔的語調。

那兩個女生歡快的說笑聲戛然而止，她倆先是盯著韓東學真誠無污染的笑容一怔，然後纔回味出這虛假繁榮背後的惱怒氣息，立刻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聽歌嗎？”韓東學轉過臉來問我，同時把耳機塞了過來。

久違的聲音，熟悉的旋律，迅速穿過我的耳膜，一下擊中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心想他怎麼知道我喜歡樸樹的歌，是燕子告訴他的還是說他也喜歡？不過現在我已無心過問，只是在暗暗感慨，好久不聽歌了。

“我從遠方趕來，恰巧你們也在……”這首我曾經聽過無數遍的《生如夏花》，今天再聽，依然會沉浸在樸樹乾淨清澈的聲音裡。我把頭靠在窗戶上，看著迅速向後退去的樹木，心裡突然生出些許難言的感傷。

車開了快一個小時，終於在一個人煙稀少的站牌邊停了下來。我隨著人羣下車，舉目四望塵土飛揚一片荒蕪。理工大的比我們早來一步，正在列隊中。

“同學們排好隊，等科大一來就集體出發！”指導員拿著個大喇叭，一邊唾沫橫飛一邊氣勢恢宏地指著前面的塢桃村。我一直以爲大學城就夠郊區了，三面環山，唯一能與外界溝通的那一面，坐公交車要個把小時才能到達市中心。

但看一眼這個塢桃村，偏僻不說，還都是老住宅區，可謂是又舊又破毫無生氣。據說這裡住的不是外來務工人員就是孤寡老人。因爲在城市的邊緣地區，也沒能得到有效的管理和規劃。

科大的校車終於在大家的翹首企盼中姍姍而來。而他，在我把手中的礦泉水瓶遞給韓東學的時候，毫無預兆的出現在我不經意擡頭的視野裡。

剛纔還在和韓東學說笑的表情，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凝固在我臉上。

耳朵裡的歌聲迅速抽離飄散，周圍的喧鬧嘈雜也被自動屏蔽。而我的大腦在經歷過短暫的電閃雷鳴後，像A4紙一樣空白。我拿著水瓶的手還晃在半空，時間彷彿忘記了流淌，而我和他像是電影裡定格了的特寫鏡頭，在周圍晃動的人影中靜止不動。他竟也穿上了白色志願服，卻難掩其黑暗本質。

這個最近一直纏著我的夢魘，終於重現江湖。

陽光刺進我眼睛的剎那，我有那麼點慌神，會不會只是幻覺？不！瞬間清醒的大腦告訴我，就是他！

他高大挺拔的身材並不多見，起碼到目前爲止我沒見過有哪個男生能在身材上跟他媲美的。而且他的樣子早就被我刻在了心底，即使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我還是可以通過他瘦削有型的下巴判斷出來。

他似乎擡了一下頭，朝我淡淡地瞄了一眼，然後隨著從車上下來的人羣往隊伍裡走。當他旁若無人地從我身邊走過時，我還保持著剛纔的姿勢，但我聽到我血管裡有什麼東西爆炸了。

“怎麼了你？”直到韓東學抓著我的肩膀搖晃到我的眼裡滿是他的重影時，我的神智才徹底恢復過來。

韓東學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或者說我是什麼話都不想說。我低下頭，發現手裡的礦泉水瓶已經被我擰得扭曲變形。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的臉色很不好。”韓東學關切的聲音。

我搖搖頭，悲催地發現開口說話是件很費力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