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下到這個份兒上，到了彼此間一步都不能讓的地步了，這裡的對殺不但要狠，而且還要講究技巧，既要真正考慮到自身的安全，又要搗其虛處，正所謂惴惴小心，如臨於淵。

白棋右上二路跳，這一招是防守，同時也是在進攻，妖刀的刀雖然以靈活多變稱著，但到了該比拼力量的時候，一樣是寒光閃閃，冷氣逼人。

直覺很想在二路擋下，不僅實質很大，而且對白棋右上角會產生很大影響，但王一飛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不相信以蔡春雨的功力會這麼容易把機會給了自已。

王一飛沒有衝動，細算之下，果然看出了端倪：黑棋二路擋雖然切斷了白棋回家的路，但白棋四路點，黑棋自已的聯絡也出現了問題，反衝鋒後，黑棋幾子也被斷在裡邊。由於有過二路點和黑棋擋的交換，白棋這塊棋雖然做不出兩隻眼，但氣卻極長，雙方對殺，黑棋兇多吉少。

“好陰險的前輩！”

王一飛心中想道。

怪不得會有‘妖刀春雨’的綽號，果然是招招玄機，步步陷阱，時不是就給佈下一個圈套，稍不小心就會被墜了進去，立時陷於萬劫不復的困境。

既然提前覺察到了危險，自.然還會閉著眼睛往裡去跳。

沒有直接擋下，黑棋先在三路點，.王一飛採取了先走強自已，再攻擊對手的策略，這裡的忍耐是痛苦的，卻也是必須的，一拳將對手擊倒固然痛快，但反過來爲求痛快而不管條件允不允許就一記重拳打過去，那不叫勇氣，而是魯莽——身爲職業棋手，面對強手卻把取勝的希望放在對手犯錯上就太天真了。

“呵，沒有上當，很機靈嘛。”

看到黑棋在三路點，蔡春雨知.道自已打出的花牌已經被對手識破，心裡不僅不感到失望，反而有一種欣慰的感覺：如果能把韓國新銳金炳輝擊敗的天才棋手只有這樣的水準，那就未免太讓人失望了。

白棋二路爬，黑棋二路衝，白棋一路渡過，黑棋角上.扳下，白棋斷，黑棋三路接上，白棋補角。

這是必然的次序，白棋從二路聯絡，順便撈了不少.實地，而黑棋走厚自身，並斷開外邊白棋三子，雙方各有所得，基本算是打了個平手。

黑棋七路向中腹飛出，分開右下白棋和中間白.棋三子的聯絡，王一飛準備左右纏繞攻擊。

白棋中腹單關.出頭，這也是必然的一手，右下白子整齊，雖不怕急攻，但若是被黑棋從遠處虛虛罩住而不得不就地做活，中腹的發言權就沒了。

黑棋右下二路小尖，和白棋的並交換後再中腹關出，雙方爭先出頭。

右邊三子被攻，此時活動，顯然正合對方的心意，黑棋很可能會通過對這三顆子的圍攻在左邊築成模樣，至於右上黑子——有四路虎的先手，兩眼做活並非難事。

蔡春雨在心中思忖著對方的思路。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他很可能會直接活動中腹，把自已能拿的先拿到再說，然後看左邊黑棋的模樣怎麼個圍法，再打進去一決死戰，讓黑棋雞飛蛋打，什麼也落不著。

但他現在已經不是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那麼火爆的棋他不是下不出來了，而是不到萬不得已就不會走這條路，年紀大了，火氣自然沒有那麼盛，動不動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拼命，也顯得太沒氣度了。

左邊二間高夾，蔡春雨以大局爲重，趁著右邊三子還不是很重，先破掉黑棋左邊構築大模樣的可能，然後視情況再決定是否出動那三顆孤子。

黑棋左下角四路飛壓，王一飛打算在這裡形成外勢，然後對左邊白子發起猛攻。

三路爬是常見的定式走法，但在這種情況下，一旦被黑棋搶到先手發起攻擊，棋局的主動權就落在對方的手中了。

蔡春雨既然敢走二間高夾，自然對黑棋的夾擊早有準備。

白棋星位衝，反擊！

黑棋擋，白棋斷，黑棋向右長，白棋向上長，黑棋向角上二路飛，白棋向右邊二路飛，黑棋四路單關跳，白棋角上二二靠，黑棋單退。

這幾步棋是小目低掛二間高夾基本定式之一，局部雙方均可接受，接下來白棋在角上補棋，黑棋在左邊二路大飛生根，雙方告一段落，從全局來看，白棋左邊三子孤單，右下白棋還未完全安定，中腹殘子是死是活也不清楚，而黑棋只有左下三子偏弱，由此可見，這是黑棋樂觀的局面。

蔡春雨從桌上的煙盒裡掏出一支香菸，側著腦袋用打火機點著，眼睛卻還緊緊盯著棋盤，一縷清煙從口鼻中緩緩噴出，然後消失在空氣裡：公開比賽賽場裡通常是禁止吸菸的，但蔡春雨在棋界輩份很高，連現在棋壇第一高手董銳九段都是他半個學生，其他棋手就更不用說了，他在賽場上抽菸，誰好意思去較這個真呢？

局面的確很複雜，不過這也在蔡春雨的意料中，妖刀春雨的鋒芒雖然不似十幾年前那樣令人望而生畏，但蓄全力於一擊，老將的拳頭也是很硬的。

事實上，他已經想好了自已的下一招，但是他並不急著去下，因爲現在是十一點二十，離中午封盤的時間還有十分鐘，接下來就是一個半小時的午休，蔡春雨不想把自已的絕招過早亮出，從而使對方能夠利用午休時間去尋找應付的辦法。

這就是經驗。

圍棋比賽，比拼的不僅是棋手的棋藝，同時也包括他們的比賽考驗。做爲比賽，規則爲對局雙方提供的條件是一樣的，如何在這種公平的條件下取得最大的收益，這就是比賽經驗的重要，也許有人認爲這有些不太光明磊落，但這是規則範圍內允許的戰術，沒有任何可以指責的理由。

就這樣，在蔡春雨的有意拖延下，午休時間到了，王一飛雖然奇怪對方爲什麼要用這麼長的時間長考，不過人家花的是自已的時間，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愛怎麼會就怎麼用，別人管不著。

拿著棋譜和封棋用的信封，本場裁判走了過來，王一飛起身離座，跟隨其他棋手走出了比賽賽場。

午飯是在朝陽棋院斜對面的一家飯店進行了。

知道大家下午還得繼續激戰，棋手們腦中想的全是棋，劉涌並沒點太多的東西，只要了幾個清淡可口的小菜和白飯。

“大家吃著喝著，祭好了五臟廟，下午再接著戰鬥！”一如既往，劉涌在飯桌上當起主角，招呼大家動手別客氣。

棋手們紛紛動筷開始用餐，王一飛也拿起筷子夾了片黃瓜放進嘴裡機械地嚼著。

“飛飛，吃呀，這些都是素的，富含維生素C，對補充腦力很有效。”劉涌笑著問道。他經常帶隊參加比賽，知道有些棋手認爲午飯吃的太飽容易發睏，對下午的比賽發揮不利，所以爲幾位參賽棋手點的都是瓜果之類易於消化的小菜，免得胃和大腦爭奪血液中的養分。

“嗯”，王一飛隨口應了一聲，又夾了一塊白蘿蔔到嘴裡，還是機械地咀嚼著。

“飛飛，是不是感覺不太好下？”林枝福問道。他做棋手時正是蔡春雨的巔峰期，那個時候的蔡春雨在國內棋壇真可謂遇神殺神，遇佛弒佛，林枝福雖然實力有限，沒有和蔡春雨在番棋舞臺上交過手，但在一些大賽預選階段碰到過幾次，所以，他是親身領教過全盛時期厲害的人。王一飛雖天資聰穎，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棋手，但在職業生涯的第一戰中碰到象蔡春雨這樣曾經的棋壇霸主，想要輕鬆過關絕非易事。

“那倒不是。”王一飛答道。

他對形勢的判斷還是很樂觀的，全盤雙方實空相差不多，但白棋有三塊不安定，黑棋則只有一塊，明顯是黑厚白薄，黑棋主動好下，退一步，即使談不上優勢，也絕還落下風。

但是，爲什麼自已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呢？蔡春雨兩根手指夾著香菸的輕鬆姿態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種神情似乎在對他說：唔，下的不錯，不過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優秀棋手對危機有著一種近似於野獸般的直覺，這種直覺不需要道理，也沒有道理，更多的是一種與生俱來有天分，就是這種天分使得這些優秀棋手能夠比常人更早發現危機並提早做出準備，現在，正是這種直覺讓王一飛感到不安，他有一種感覺，蔡春雨之所以花那麼長的時間進行思考並不是因爲難以做出選擇，而是在施展某種戰術，一旦出手，必定出人意外，石破天驚。

“飛飛，不要有心理負擔，蔡老師是前輩國手，棋藝高超，人所共知，和他的對局勝負只在其次，重要的是你能發揮出自已的真正水平，從中得到經驗。”劉涌也爲王一飛減壓，他當然希望新賽季的比賽能夠以最完美的勝利開局，但和這一場比賽拿到兩分相比，讓王一飛儘快成長起來更加重要，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圍乙聯賽是一個漫長的賽程，跑的快重要，但比快更重要的是能跑到底。

“對，飛飛，加油，我們看好你！”雖然沒有看到王一飛和蔡春雨的對局情況，其他幾位棋手也都替他打氣加油。

衆人期待和鼓勵的目光一同落在王一飛的身上，使王一飛感到一種暖意，同時也感到一種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