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府的時候,已經(jīng)是將近亥時了。本想著去曲意苑同餘氏請個安,熟料唐子默直接帶著如錦回了流雨軒,嘴邊道:“此時太晚,母親同父親許是準(zhǔn)備就寢了,等明兒個一早再解釋也不遲。”
興許真的是很累,如錦沒有反駁,心中還擔(dān)心這廖氏在薛府的情況,倦倦地在婢子的服侍下就寬衣上了牀。
唐子默躺在外側(cè),見著弓腰背對著自己的妻子,手忍不住就扶了扶她的肩頭,輕問道:“錦兒,你睡了嗎?”
溫?zé)岬臍庀⒃谌珏\脖間,她本就心煩意亂的,明明很倦,卻睡不著。躺著又不想讓唐子默發(fā)覺自己沉重的神色,這才故意轉(zhuǎn)過去的,眼下聽到他問話,只好應(yīng)道:“沒有。”
“岳母的病怎麼樣了?”手卻沒有鬆開。
想起廖氏躺在牀上那蒼白憔悴的面容,如錦只覺得心被什麼紮了一針般揪緊,冬芝的話又傳入耳中,如錦忍不住心底慌亂。感覺到肩頭的手動了動,如錦纔回道:“我想等明日和母親說了,回薛府小住幾日。”
放佛早就做了決定一般,眼下只是告知。
唐子默的手收了回去,隱隱的,他察覺出她對自己的疏遠(yuǎn)。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卻只說上這麼一句,難道母親同意了,她便直接就離府?若是方纔自己沒有問她,她是不是都不會同自己說有這個念頭?
亦或是明日一早,匆匆提一句,然後就走人?
唐子默心頭不是滋味,望著那蜷著的身子,忍不住就回想起方纔夜風(fēng)中,她站在火堆前的神色。其實(shí)她也只是個弱女子,自小養(yǎng)在閨閣,縱使做事有的時候隨意率真的一些,在外人眼中就被說成沒有規(guī)矩。
如方纔的那種場面,任是誰都會害怕吧?
即使唐子默沒有見著白芍口中的那個男子,但是馬車上的血跡,還有王叔等人的身子。那火堆之中,馬匹上的飛刀,便是一眼,是怎麼都忘不掉的。火紅的光下,銀光的兇器,方纔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王叔說,那裡有兇案。
其實(shí),方纔趁著如錦進(jìn)淨(jìng)室的時候,唐子默問了白芍,瞭解了當(dāng)時的場景。是個身份不明、陰晴不定的男人?自他對錦兒說的話中,想必是個知根底的人。
那樣的瞬間……唐子默想想就一陣後怕。
這個時候,她面對著牆壁,是在想什麼?是不願讓自己看出她的表情,看穿她的想法嗎?
不要那樣防著自己……
“錦兒~”方喚了一聲,便又是一陣長嘆。
便是沒有看到他的現(xiàn)在的臉色,但如錦大致都能猜出來。最近這段日子的同牀異夢,於二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平日裡的言語不多,這種尷尬雖都心知肚明,但畢竟都雙雙不自在。
微側(cè)了下身子,平躺著,如錦儘量斂去方纔的那層苦澀,慢慢道:“母親病了,我想回去照顧她。”
算是爲(wèi)方纔的話解釋嗎?
唐子默手臂一攬,動作剛落,便感覺到懷裡的身子僵硬了幾分,心底無奈地嘆上一聲,卻沒有放下。
“我陪你回去。”
如錦面色一怔,腦袋不自然地轉(zhuǎn)過去幾分,不解道:“你陪我回去?”
“岳母生病,我身爲(wèi)女婿,焉有不過府的道理?”
唐子默說的理所當(dāng)然,如錦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但卻也不知是爲(wèi)何,總有些排斥他一起,他去了,等到天黑,母親能不讓自己隨他一同回府嗎?思緒這般轉(zhuǎn)著,不禁在心中揣測,難道這便是他的目的?
自己同他之間,只能這樣嗎?
你瞞我隱,除了早前的那場婚姻,可還有其他?
心中失落,如錦又轉(zhuǎn)過去,淡淡說道:“好。”
掩飾住自己內(nèi)心的不願,說出他想聽到的回答。
只是這其中的那份無奈,唐子默終是聽了出來。不知爲(wèi)何,竟覺得手臂無力,慢慢地鬆開了懷裡的人,她察覺到了,便越發(fā)地往那旁挪去。訕訕地收回手,接著屋內(nèi)的暗光,望著那碎花青色帳幔,心中一陣感慨。
從前他也設(shè)想過,夫妻只見坦誠以對,便是有任何的事故,都告知對方。那種不分彼此的生活,纔是他心中一直以來的追求。初見她的時候,便覺得她直接,定然不會藏著掖著。
然慢慢接觸,成親也算有些日子了,貌似她瞞著自己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唐子默可以給妻子時間,可以讓她慢慢相信自己,從而心甘情願地用自己分享秘密。但是按著目前的情形,許是很困難。不禁想起之前的時候,她對自己的體貼,衣著上的安排,夜晚的那晚元宵,其實(shí)她也算是做了不少。
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般想法,想這場婚姻能夠圓滿?
縱使現(xiàn)在唐子默覺得二人相處得有些困難,但依舊沒有後悔過娶了她。
身後又傳來一陣嘆息,如錦的腦袋卻越發(fā)的清醒。一個人想了許久,方纔的畫面,那個不知名的男子,他說的那般語氣,“後會有期”,是還會再見嗎?
潛意識裡,如錦覺得他身上帶著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或者是同自己有關(guān)的。
“錦兒~”
又是一聲帶著無奈的喚聲,可這次卻沒有碰觸自己。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身爲(wèi)一個女子,身爲(wèi)一個妻子,是不是行爲(wèi)也太過了些?
他不願將事情告知自己,許是他另有打算,許是他想到了其他。但是自己,卻沒有資格將事情瞞著丈夫,不能在他身前故留懸念,讓他疑惑。雖然相知並不多,但如錦依舊能感覺到唐子默身上那股潛在的霸道。
他喜歡掌控全局。
便是這樣的性子,那就該直問自己啊?是因爲(wèi)估計(jì)自己感受,是因爲(wèi)不想再同上次一樣,所以他在故意壓著他的思緒嗎?
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如錦倒是覺得自己不對了。他的呼吸沉重,帶著壓抑,明顯沒有睡著。
唐子默只感覺到旁邊的身軀微微動了動,緊接著就朝自己這邊側(cè)了側(cè)。再過了一會,她將雙臂自被中取出,人又左右動著,好像很熱的模樣。
同一牀被子下的唐子默,並不覺得炎熱啊~
她是醒著的……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diǎn),他將被子拉高了些,復(fù)抓著她纖細(xì)的手腕又放置被窩下。唐子默輕道:“小心著了涼。”
“不冷。”
嘴上說著,但那節(jié)被握住的手腕卻泛著寒意。
直接就著她的手腕將她拉近了自己幾分,“轉(zhuǎn)過來。”
語氣並不強(qiáng)硬,但如錦卻依言照做了。
修長的手指理了理她散在額頭的碎髮,唐子默柔聲道:“錦兒,你信我嗎?”
突然的問話,如錦只擡眸望去,但那緊閉著的雙脣,卻沒有動。
似是心裡知道答案,又怕她說出違心的話,唐子默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忙改口道:“你信我,我不會傷害你麼?”
答案雖都介於信還是不信之間,但是範(fàn)圍明顯濃縮了很多。
然,如錦卻還是沒有回答。
其實(shí),她是並不知如何回答。或許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不會傷害自己,同他往常表現(xiàn)出來護(hù)著自己的行爲(wèi)舉止一樣嗎?
有沒有聽到答案,唐子默眸子一暗,鬆了妻子的手道,“原不是你防備太深,而是我做的不夠。”
這話似是反省,又似是檢討。
直教如錦說不出心中的感覺。
“但不管怎樣,我已是你的夫,你該試著接受我。”唐子默鄭重地強(qiáng)調(diào),似是也說在了自己欣賞。
本是夫妻,奈何如此?
這一下,竟是輪到唐子默側(cè)身了,不再望著妻子,只將目光收回。這並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婚姻,曾經(jīng)他以爲(wèi)他能夠做到同別人不一樣的。但到底還是他想得太過簡單,這般的家族,如何能同自小耳濡目染地那些例子不同?
一個屋檐下,少不了猜忌算計(jì);一張大牀上,也少不了隱瞞說謊。
“我記得,一直都記得。”如錦突然啓脣。
似是沒有聽懂,唐子默下意識地反問:“記得什麼?”
“我一直都記得,你是我的夫,也一直明白,我是唐家的兒媳。”聲音有些空遠(yuǎn),聽不出無奈,亦聽不出欣喜。
就如再普通不過的一句陳述句,沒有夾絲毫感情。
唐子默閉了閉眼,“我……並不是想你記得的”
不是嗎?
曾經(jīng)的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在還是花落槿的時候,她記得陳浩寧是她的未婚夫,所以就必須一切以他爲(wèi)主;她記得今後陳家會是她的夫家,故而忍氣吞聲多年,就爲(wèi)了不樹敵;她記得綝兒是她的妹妹,需要她的照顧,所以她必須成爲(wèi)她的依靠;她記得花家的叮囑,所以沒有回頭的路……
她一直都是記得。現(xiàn)在驀然想起,她竟是沒有問過自己的心,當(dāng)初的自己,到底願不願意那樣。
難道唐子默一直強(qiáng)調(diào)的,便是這份感情麼?側(cè)過頭,望著那如雕刻般的容顏,不見往日的氣場,透著淡淡的愁雲(yún),是因爲(wèi)自己的話嗎?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很重視這場親事,亦很重視二人之間的感情……
不僅僅事爲(wèi)了過日子而重視,反倒是像因爲(wèi)重視自己這個人一般。
這是一種陌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