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驚鴻便再也沒見過慕婉如,據說是慕謙專門請了宮人來提點慕婉如,這些人因年邁被放出宮來養老,但細細想來,能在宮中安然到老者,必屬人精。
全家人都將目光轉向了慕婉如,也沒多少人會在意驚鴻,她樂得自在,正好出門去尋人。
其實後來斷斷續續,她也完全記起了那些日子發生的事,但鑑於慕謙的謹慎,她也因此更加謹慎,索性把所有事都埋在心裡,免得節外生枝。
但茫茫人海,只知道一個名字,況且老爹又不讓講出來,她還真不知道要如何去尋。
索性來個守株待兔,便帶著雨茗在靈安湖邊的橋上守了一日,打算第二日再去上次那家酒樓試試。可這一日人來人往,盡是婆子姑娘前來上香求籤,男人少之又少。
終於到傍晚,驚鴻索性帶著雨茗上靈安寺拜佛求籤,菩薩如此靈驗,她要求什麼,菩薩一定都知道!
寺中寂靜,她們去時,晚鐘正響起,杳杳餘音繚繞夜空,很有一種禪味,驚鴻只覺得,心隨著這鐘聲竟莫名的安定。
空寂的大殿之上只餘幾盞青燈,爐內香已燃盡,可殿內仍煙雲嫋嫋,她恭敬地跪在蒲團上,閉上眼睛雙掌合十,這一跪間,忽然驚覺她所求之事竟如此之多,思慮極久,做了艱難掙扎,她最終定了三件。
她不做聲,用脣語道:“菩薩啊菩薩,我今思慮甚多,但知您必不會事事都順我,可我仍有三願望您成全。”
“一願兩位母親康健長壽,平安終老,若,您亦能照看到我親生母親的話。”
“二願得一忠貞眷侶,白頭偕老!”
“三願……三願……”
話到嘴邊,不知爲何忽而涌出一絲奇異的感覺,她將那未出口的話生生嚥下,定了定神,便三叩首,拜謝了菩薩。
雨茗替她取來籤筒,她閉上眼睛輕輕晃動,竹籤撞擊聲清脆整齊,她的心亦隨著這聲音一上一下,忽聽“啪”一聲,她睜開了眼,拾起那支屬於自己的籤。
她的身後,一位袈裟裹身的長眉大師不徐不疾走上前來,智者不惑,他的眉間盡是淡然,他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驚鴻正在細細琢磨這籤文,聞言不由得擡起頭來,一面迷茫:“又?再見?大師您是?”
雨茗也甚是迷茫地看著他們,記憶裡似乎有些什麼東西蠢蠢欲動,但她卻無法從記憶裡挖掘更多。
“老衲慈音。”慈音大師微一頷首,自我介紹。
“啊!你就是那位傳說中解籤極靈的慈音大師?信女驚鴻見過大師!”驚鴻低頭一拜,會自稱信女,也是臨時起意,只因她在次爲兩位母親許願,從此以後的確該做一位信女。
慈音大師微微一頓,見她這般表情,似是並未記起自己,也便笑笑不多加解釋,抱著諸事隨緣的態度又笑道:“慕施主,老衲有句話要叮囑你:假作真時真亦假,既來之,則安之。”
驚鴻登時一臉詫異,慈音大師這話是何意?不待她追問,慈音卻執起她手中的那支籤,“想求得什麼?”
驚鴻待反應過來是在問籤之事,原本大大咧咧正要開口,細一思量,只得扮作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矜持道:“尋人。”
“姑娘這邊請。”大師說著微微躬身,伸手示意她們去
門後那個角落處,拿起她的籤子細細端詳起來。
從廟裡出來時,天色已晚,驚鴻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倒是雨茗十分好奇地追了幾步上去,“小姐,大師爲何說話含含糊糊,都說他解籤極靈,可是爲什麼我聽不懂呢?”
驚鴻並未回她,卻也低頭琢磨著大師的話:三千繁華煙雲過,錦繡山河坐上觀。捨得方知人間苦,善惡輪迴業火緣。
這幾句話是何意?慈音不願細說,她亦知道就算再多問,他也必定緘口不言,便將這幾句話記在心上,沒有執著於繼續追問。
可是臨出門前,慈音突然喊住她,說道:“這簽上下共八句,今日我只可給你解這上面四句,餘下四句,需待到來日,你若有緣再來相問,老衲或可告知一二。”
這些籤文到底說了些什麼,她看的並不真切,但慈音大師顯然另有叮囑給她,那就是既來之,則安之。
如此一想,驚鴻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又細細回想慈音的話,心卻不由得一驚,莫非自己並非真正的慕驚鴻這件事情,慈音已看出了端倪?越想越覺得奇異,她好奇萬分,這世間竟果真有如此異能之人?
如此胡思亂想間,忽然袖子被雨茗扯了扯,“小姐,你快看!”
驚鴻擡頭,見雨茗指著眼前一座流光溢彩的紅色彩樓,樓門口正走出來一人,雨茗詫異地叫道:“小姐,那不是當日的溫公子嗎?他竟然也逛這種地方,哼!”
顯然,雨茗頗爲不滿,她口中的“這種地方”,指的便是鳳棲城最大的一所青樓……聽風閣。
驚鴻卻似乎並不驚訝,笑道:“男人去這種地方,不很正常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更何況,驚鴻又瞅了一眼溫子堯,心中覺得這人雖熱情仗義,但卻生性風流浪蕩,他若是進青樓,這實在很正常。
驚鴻心中一動……這不是天賜良機麼?當下拉著雨茗在原地等候。
溫子堯苦笑一聲,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紅衣女子,就在他回頭的瞬間,女子眼裡的苦澀與關心瞬間變作疏離,將頭瞥向一旁,不去看他。
溫子堯腳步踉蹌地晃了一晃,忽而一拳狠狠地砸向門口的柱子,門外立著聽風閣的小廝,見此急忙上去扶他,卻被他狠狠地一把揮開。
背過身去面朝街道,不想被女子看見他的狼狽,他強裝鎮定,冷聲笑道:“梅若綺,好,很好!”
連著幾個好字說完,他沉默了下去,紅衣女子立在門內,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拼命壓制著情緒,不言不語。
小廝們面面相覷,看著這二人,也不敢上前。
不知等了多久,溫子堯似絕望般仰起頭,閉了眼睛,迫使自己鎮定,再睜開眼時,那雙赤紅的眸子裡依舊滿是悲傷……終於,他憤然甩袖,大步而去。
他離去的那一瞬,女子的腳尖微微一動,險些就要追上去,可不過一瞬,便不再動作,只是站在原處靜靜凝望,臉上妝容再精緻,卻依舊掩不住滿心的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樓上忽而傳來一聲譏笑:“人呢,得掂量準自己的分量,不可能的事就不要癡心妄想!別以爲頂著‘梅蘭竹菊’四大雅姬之首的名銜,就可以爲所欲爲,你再有名,終究也不過是個……妓!哈哈哈哈……”
樓上的笑聲漸漸遠去,梅若綺依舊一臉木然,好似沒聽見這番話一
般,轉身提起裙襬,靜靜地上了樓。
溫子堯一出門,驚鴻便拉著雨茗跟了上去,兩人尾隨在他身後,本打算跟到一處小巷子再細細詢問,可誰知轉了兩條街後,她們兩眼一抹黑,眼前哪還有溫子堯的身影?
“小姐,他人呢?不會醉的暈倒在路邊了吧?”
“你們是在找我嗎?”
突然身後傳來鬼魅般的一聲,雨茗嚇得一聲尖叫,急忙往驚鴻身後躲去。慕驚鴻靜靜地回了身,心中不由得讚歎,這人雖醉了酒,可警惕性依舊很高。
溫子堯靠著牆壁,依舊大口大口地灌著酒,全然不將她們放在眼裡,驚鴻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溫四哥,可還記得我?”
溫子堯擡起迷濛的雙眼,努力地睜開看了看,忽而一笑,指著她道:“景兄弟?哈哈,你是景兄弟,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你,走,我們去喝酒!”
驚鴻嘆了口氣,很顯然這人醉得不輕,她如今換回了女裝,他都沒有發覺,不過這樣也好,省了她去解釋,當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發問,“溫四哥,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溫子堯依舊“咕嘟咕嘟”灌著酒,間歇地開口,聲音亦是含混不清:“什麼事?”
驚鴻咬了咬牙,鼓起勇氣道:“溫四哥能否帶我去見凌戈尋?”
“什麼?”溫子堯原本醉得稀裡糊塗,聽到這句話時,突然一個激靈,眼光不由得清明幾分,認真地看著她,“你找凌戈尋做什麼?”
“這……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過你若能帶我去見他,我一定感激不盡!”驚鴻心中也很是驚異,瞧溫子堯的神情,莫非這凌戈尋身份很特殊?還是很避諱?
溫子堯嘿嘿一聲傻笑,“我不能帶你見他……”
“那讓他來見我可以嗎?”驚鴻急忙打斷他,補充了一句。她已經別無他法,只能做一切可以有的努力。
溫子堯搖搖頭,扒著牆一步步離去,“你找不到他了,他早已經離開鳳棲城,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他,呵呵,永遠都見不到了……”
驚鴻皺眉,看著他慢慢遠去,心中不知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凌戈尋已經離去?去了哪裡呢?怎麼會永遠也見不到?溫子堯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喝醉了在胡言亂語?
雨茗看著她一副迷茫的神色,不由得試探性地探頭到她面前,“小姐,你這麼急著找凌公子做什麼?你們……”她遲疑著不敢往下說。
驚鴻原本正在思量溫子堯的話,突然聽到雨茗這沒頭沒腦的一問,頓時一記爆慄,“小孩子家家,腦子裡亂七八糟都裝的什麼?思想一點都不純潔,回去罰你抄《金剛經》!”
雨茗頓時大衰:“啊?”
驚鴻挑眉:“啊什麼?抄一遍不高興?那就抄一百遍!”
雨茗幾乎要哭出來:“小姐,你有沒有人性啊?”
驚鴻繼續挑眉:“有,你家小姐我是善男信女!”
雨茗大哭:“有你還虐待我?”
驚鴻不以爲然地聳聳肩:“這不叫虐待,我在教導你潛心向佛!”
雨茗:“……”
街道上主僕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慢慢遠去,街邊屋頂上,一襲白衣飄然而落,靜靜立在夜空下,看著她們愈漸愈遠,原本緊皺的眉眼慢慢舒展開來,儒雅的面容染上一抹和善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