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風(fēng)吹深宮

乾隆做了皇帝后，是大清朝最安寧、宮庫最豐盈的時候。這是因爲(wèi)他的皇阿瑪雍正當(dāng)朝時，用了13 年的時間，把那些敢於和大清朝，也就是和他愛新覺羅一家作對的人，及其看不上的人，不管是爲(wèi)自己的，還是爲(wèi)他人的，還是爲(wèi)百姓的，該殺得殺了，該颳得颳了，剩下的都是順從的、聽喝的。所以，他這個皇帝登基後，便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有敢奓翅的人了。還有，皇阿瑪一邊殺人一邊抄家，銀子也把宮庫裝滿了，花錢不用犯愁了。

他這個皇上當(dāng)?shù)妮p鬆自在，閒工夫多，呆在宮裡又悶，生性又好動，又年輕精氣神充沛，就出宮遊玩。先是京城之內(nèi)，再到京城之外，越遊越遠(yuǎn)，越遊越野，越遊越愛遊，越玩兒越想玩兒。除了一個人遊，有時還帶著三宮六院、老老小小、文武大臣遊。這樣的羣遊團(tuán)遊，有文字記載的便有六下江南，十上泰山。看了黃河長江，遊了西湖錢塘，蹬了泰山，上了五臺，喝了龍井，品了碧螺，聽了小調(diào)兒，看了豔舞，賞了百花，嚐了鮮果，等等等，這些都是有資料記載的。至於小遊獨遊野遊花遊，也就是“遊玩兒”那就不計其數(shù)了。這些“遊玩兒”雖然資料上找不到多少，但從他留下的那些詩詞賦句裡看得清楚，如寫瓜果菜園的，花園苗圃的，採茶採蓮的、摘瓜的、割麥的，打場的，捕魚的、打獵的、挑擔(dān)的、趕集的、洗衣的、賣鞋的、繡花的、嫁女的，迎親的，等等等。這些都是他的即興應(yīng)景詩，說明了這些地方他都遊玩兒過了，這樣的場面他都看過了。其實開始他就是遊玩兒，但是隨著遊玩兒不斷加進(jìn)了內(nèi)容，祀山祭水，查看民情，詢問吏行，求索治國之道，保自家的大清江山萬萬年。

乾隆皇帝是個愛江山更愛美人的風(fēng)流皇帝，便在這巡遊查看當(dāng)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妙處，民間的花兒香又紅，鄉(xiāng)巷的美顏別樣情，所以每到宮裡的女人看煩了、看膩了的時候，就跑到民間鄉(xiāng)巷觀看紅顏美色，俏女玉人“采采野花、嗅嗅野味、品品野果、寵寵野妞”用他自己的話來形容，那叫“兒女英雄別樣情” 這句話當(dāng)然說他這個“男兒”是英雄，宮外的“女子”是紅顏，英雄與紅顏，自然就有與他的三宮六院不一樣的“別樣情”了。因爲(wèi)在宮裡，他是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只是他的女人，沒有“別樣情”。還有一首，說的更直白：園中花千朵，色重味乏潰，路野花葉小，香氣浸心脾。這也正是乾隆皇帝一生賞花泡妞“野味”人生的形象寫照。

爲(wèi)什麼乾隆會是這樣的心情呢？因爲(wèi)在他的心裡，宮裡的后妃嬪貴佳，不過都是片“土地”而他不過是顆“種子”他與她們之間，只是“種地打糧”傳宗接代而已，特別是後宮爭風(fēng)邀寵的惡習(xí)，還敗了他的心性。乾隆何以有這樣的心情？因爲(wèi)他宮裡這些女人，都是按祖宗之法別人給選進(jìn)來的，是拉攏羣臣爲(wèi)己所用的一種手段，御用工具，是用這條裙帶拴住臣子手腳，不生或少生異心，爲(wèi)己所用，所以在容顏上也就降了檔次。男人天性最愛看的是女人容顏，皇位上的男人也是這樣的。既然顏值不夠，所以乾隆和她們就只是“種地打糧”而已。

而在宮外，女人是他自己找的，看上的，喜歡的，他就不再是“種子”女人也不再是“土地” 是生靈，活生生的生靈，兩個生靈在一起，要熱一塊兒熱，要火一起火，你打情我賣俏，你含蹙我送顰，你吹風(fēng)我散香，所以就有了一種“別樣情”這個還應(yīng)了古人一句俗話：家味不如野味好。這樣的話不只是調(diào)侃，也是實情，用在乾隆這個皇上身上，也恰如其分，因爲(wèi)他也是個男人。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清明時節(jié)過後，春風(fēng)春意春心春情，萬物復(fù)甦，陽氣上升。乾隆祭完了祖宗，就在宮裡坐不住了。心燥口乏，得泄燥爽口，去哪兒泄哪兒爽，自然是宮外。可這次他不是下江南，遊西湖，也不是登泰山，觀滄海，是地地道道地春風(fēng)花月遊，到宮外看看野花，聞聞香草，聽聽小調(diào)，嚐嚐“野味”，陶冶陶冶性情，放鬆放鬆自己，把一身燥熱泄掉。但是對外宣稱，是查查河防，看看春耕，訪訪民情，聽聽吏行。

出了皇宮，出了京城，乾隆就像一隻放飛的雀鷹，脫繮的野馬，心情大好，舒心應(yīng)景，詩興潮動，邊走邊吟。雖然詩意不高，但衝口噴涌，聽聽：

牆內(nèi)萬事纏，院外心陶然。河水載吾身，春風(fēng)拂吾衫。舉目柳泛綠，俯視草吐青。又聽樹上雀，喳喳叫不停。鳴鳴入耳來，全是尋偶聲。草木懂春意，小鳥明人情。漿櫓嘩嘩響，舟楫往來行。沉舟走得慢，浮船行如風(fēng)。浣婦臨水洗，衫舊頰容黃。漁夫一提網(wǎng)，幾條小魚蹦。入簍再難逃，夜來一命休……

這些都是他邊看邊詠的即興詩。

從上面的詩句裡，就知道，乾隆這次出宮野遊，走的不是旱路，是水路，不是騎馬，是坐船。

爲(wèi)什麼要走水路呢？因爲(wèi)走水路方便觀看，女人不是都愛到河邊浣洗嗎，河面又不寬，站在船上就能把兩岸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就沿京杭大運河逆水而行，晝行夜宿，一路倒是看到了不少女人，可都是破衣舊衫，面黃色暗，沒有一個亮眼的，不有一句“衫舊頰容黃”嗎。但是，他不氣餒，因爲(wèi)還有這樣的吟詠：幾日無亮目，皆因冬氣綴。迎著春光行，自有麗色迨。

隨行伺候的御前大臣劉統(tǒng)勳，跟隨乾隆外出野遊花遊不是一次兩次了，聽得明白也看得明白，爲(wèi)迎合乾隆的心思，有時還和上幾句，有這樣一首：龍有萬鈞力，世人堪難配。唯有楊柳枝，搖得龍首旋。

詩句中的“楊柳枝”是喻女人的胳膊，當(dāng)然也是比喻美女，女人長得像楊柳，不就是窈窕淑女嗎。美人的楊柳臂搖動著，乾隆皇上的龍脖子打轉(zhuǎn)，這是美女撒嬌，男人不都喜歡女人撒嬌嗎。這樣的詩句是拍馬屁，也是搞笑哄乾隆樂的。

乾隆自然也聽得明白，非但不噁心，還有這樣的接句：世人都把龍顏羨，不解龍顏是那般。唯有朕心明寡理，龍顏皆在天地全。

詩句中的“龍顏”二字，有兩層含義，“龍”是他自己，而“顏”是美色女人，他和自己喜歡的女人美色在一起，纔是天地的成全。

就這樣，乾隆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吟，到第五天，就宿在這“絕地”碼頭。這地方乾隆不是一兩次經(jīng)過了，從沒有過什麼感覺，可這次忽然對“絕地”二字感到不爽，不覺吟出這樣幾句：以往未曾動心坎，此刻卻似百攬牽。此心此情爲(wèi)那般，莫道此地有洞天？

吟完又問隨行的劉統(tǒng)勳，爲(wèi)什麼此地叫這麼個名字？劉統(tǒng)勳也說不太清楚，史書上找不到記載，他只聽人說過，此地名是亡明皇上朱棣留下的。那朱棣冠名是否屬實，也許是，也許不是，因爲(wèi)都是民間流傳。流傳的東西大都有訛，有的根本就是瞎傳謬傳，沒有人把它作爲(wèi)歷史依據(jù)，再說一個小村鎮(zhèn)的名字誰去關(guān)注它呀。乾隆聽他這麼說，也沒有再深問，只是心中那種莫名的、奇妙的感覺欲扯不斷、欲揮不去、欲罷不能。

所以，第二天早晨，他就走出船艙，站在船頭，一方面呼吸河中的新鮮空氣，一方面要望望這個地方，有什麼特別之處，是什麼東西牽扯著他的心。

枯水季節(jié)，水低堤高，乾隆只能看到岸邊噴芽楊絮的綠柳，再就是那些上船下船的路人，見不到房舍，街巷，不免有些失望。

就在他想回身入船艙之時，忽然間，瞧見對岸一個高挑兒的小女子，擔(dān)著水桶走下河堤。看上去小女子年紀(jì)不大，一身貼體青衫，襯的從頭到腳，該高的高，該低的低，線條清晰，如柳似竹。這樣的身段，這樣的穿戴，跟他宮裡那些寬服大袖，花花綠綠，只露一張臉，看不出身段的女人大不一樣。再聚睛又看到，前額的流海兒。就在這時，小女子一彎腰，一條長辮子垂到身前，乾隆的那顆心猶如給拽了一下子，頭也跟著前探了探。因爲(wèi)在宮裡只能看到男人的辮子，看不到女人的辮子，更是看不到這樣長的辮子，這又讓他看到了一個清純鮮活的民間姑娘。乾隆的那顆寵妞的風(fēng)流心臟，也跟著激盪起來。他想看看姑娘的容貌幾何，可有點晨霧阻隔，又是隔河相望，看不太真切，但感覺上十分俊俏。那姑娘利落地打滿兩桶水，把垂到身前的辮子往身後一撩，擔(dān)起水桶，健步向岸上走去。桶大人薄，極不相稱，可姑娘舉重若輕，穩(wěn)穩(wěn)上行。乾隆有些驚訝，他就又看到了一個和他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擔(dān)，嬌不禁風(fēng)的後宮嬪妃完全不一樣的女人，忽然又有點肅然起敬，目送著姑娘走上坡去。待姑娘走出他的眼線，便帶著遺憾吟詠道：都說宮採最盛豔，怎比村色恁健斕。可憎晨靄半遮顏，未明柳綠留遺憾！

乾隆看清楚了挑水村姑的好身段和長辮子，但因霧靄遮擋沒能看清楚村姑的面龐容顏，而覺得遺憾。

遊船又往南行了一日，乾隆已經(jīng)沒了興趣，其實是他心中惦記著那位挑水的姑娘。因爲(wèi)這樣的出宮遊，品“野味”是他的大活兒。於是讓遊船調(diào)頭，回行了一日，傍晚時分，便又回到了這絕地碼頭。與往日一樣，乾隆沒有上岸，還是宿在船上，因爲(wèi)心裡裝著挑水的姑娘，起早後還想看看。躺下後也沒什麼睡意，睡不著就默默吟詩打發(fā)夜色，其中有這樣幾句：前把挑女看，恁般好身段。柳影拂胸腸，不釋心悵然。

因爲(wèi)那位挑水姑娘的影子，老在乾隆心裡掃，掃得他直到過了半夜才睡著。到醒來一睜眼，啊！天大亮了，趕緊爬了起來，出倉來到船頭一看，好巧真巧，不巧也巧，還是真巧，姑娘恰在，已經(jīng)在擺桶灌水！謝天謝地，差點遲了，乾隆覺得慶幸。

乾隆看到了，姑娘的身上還是那身青衫，身段還是那樣窈窕，線條還是那樣清晰。姑娘忽然擡起了頭，乾隆目光聚到面容，因爲(wèi)沒有了霧霾遮擋，便看得分明瞭。瓜子臉，高鼻樑，白白淨(jìng)淨(jìng)，姑娘忽然朝這邊望了一眼，乾隆又看到了兩條柳眉下那雙黑亮的眼睛。姑娘又把辮子往身後一撩，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dān)起了水桶。

姑娘剛回身向上登了幾步，忽然有人大聲喊：“小鎖兒！小鎖兒！……”

乾隆順著喊叫聲的方向看去，見一個不大的孩子，正從陡坡往下滾落，一直滾落進(jìn)了河水裡，乾隆“啊！”了一聲。聽女人又喊：“救命啊！救命啊……！”

落水的孩子就在那擔(dān)水的姑娘不遠(yuǎn)處，乾隆便看到，姑娘扔掉了水桶，疾跑了幾步，縱身跳進(jìn)河裡，抓住孩子，拖回岸邊，又讓孩子趴在自己弓起的腿上，手拍了幾拍孩子的後背，孩子吐出一口水，哇地哭了出來，這才抱起來交給了他的母親。姑娘的舉動，讓乾隆又多了幾分慕意。

姑娘一身衣裳都溼透了，也沒理會，走回水桶邊，桶裡的水已經(jīng)灑掉了，便又重新灌滿，回身擔(dān)起來，再健步向岸上走去。由於她的衣裳溼透了，貼的身子更緊了，線條也更爲(wèi)分明瞭。乾隆從肩往下看，平平的肩，細(xì)細(xì)的腰，再往下，就看到了她那圓圓的，蹶起來的臀部，隨著步伐一滾一滾的，似乎有一股強(qiáng)大的引力，拽著他的目光，直到堤埂把它割斷！然而，那光影回到乾隆的身上，就變成了熱流，在他的血管裡涌動、奔騰，奔騰、涌動……！

在乾隆的感覺裡，南方姑娘的特點，是小家碧玉，柔情似水，涓涓地流淌在你的身上，默默地滋潤著你。而他也知道，北方姑娘則是爐火熾熱，時時都在炙烤著你，把你炙烤的渾身熱辣，是另一腔兒女情長。可他覺得二者又各不完美，各有缺憾。因爲(wèi)在南方姑娘身上，只有那種給你的感覺，陽剛好像勢如破竹，過於強(qiáng)盛。在北方姑娘身上，陽剛好像臨淵小舟，過於弱小，只有那種要你的感覺。所以，他的結(jié)論：南是葉柔，北是花火，而這京南一帶的姑娘，居於南北之間，既有南方姑娘“給你”的那種柔和潤，又有北方姑娘“要你”的那種烈和火，二者集於一身，最能使人淋漓致盡，剛?cè)嵬怼?

他還在詩裡這樣寫到：南葉莖柔綠，任由你賞觀，北花蕊怒紅，全由她逞悍。葉綠又花紅，佳境動甘甜，庸人哪堪知，唯有孤心詳。

這是乾隆皇上游水於一國南北各地品味人性的心得體會。而京南這一帶，就是他心中的“葉綠又花紅”之地。

老百姓能娶上一個媳婦就不錯了，哪裡會有乾隆皇上這樣的風(fēng)流體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