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適緣拜祭我娘時。他還告訴我。在我們南下揚州時,一路上,一直有人被殺。每個被害者屍體邊,都有一幅手繪的工筆美人圖。上面只有四個字。“無色不歡”。所以,他懷疑,無色不歡一定在我,嫣然,無色三人之間。但,我的真實身份,他早已知道,所以,他懷疑嫣然與無色。這也就是爲什麼嫣然進宮的前一夜晚上,他警告我,要提防他們二人。
無色不歡,10年前在江湖中已聲名雀起。因爲他只殺想殺之人,從不聽名於人。行事任性妄爲,不但拒絕過很多買家,得罪無數江湖中人,又因爲曾經數次反悔,收了銀子卻放過“羊”,掉頭殺死買家,在殺手榜上臭名昭著。他還有怪癖,喜歡在被殺者身邊留下一幅手繪工筆美人圖。總之,他的行事可謂怪誕之極。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聞多如牛毛。
但是,有一點從來沒有被人懷疑過,那邊是他作爲一名劍客的實力。他的成名兵器,是一柄無歡劍,也是出自江南第一器——顏黑金之手。劍鋒銳利,殺人如麻,見血封喉。所以,雖然江湖中人對他非議者衆多,也無人敢於公開與他對抗。何況,無色不歡是羅生門總管之事,也是事實。基於這一點,更是使他在江湖中地位如日中天,無人可敵。
無色不歡出道十年,在殺手榜上,卻一直默默無聞,甚至不在前十名之數,在江湖上的名氣,卻比他的面貌,更加廣爲人知。近年,他突然急追直上,直到兩年前,他向天下第一殺手——蘇默娘挑戰,殺了她,更是一戰成名,與蘇負梅一起,並列天下第一。
適緣提醒我,或許,我之所以身受重傷並失去記憶,應當是兩年前,與無色不歡曾有過一場決戰的緣故。但是,我還是想不起來。從我離開蘇家,在一間小茶館聽到我娘被殺的消息,到我在嫣然居醒來,四個月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我只是模糊記得,當那把幾乎奪去我性命的劍,刺入我胸口,不支倒地之後,有一雙溫暖的手,撕去我面上的僞裝,愛憐的輕撫我的面頰。那手指的溫度,我永生難忘。
在我漸漸昏迷之時,那人發出一聲嘆息,吐出一句話。我以爲自己應當不會忘記的一句話,可是,現在我卻連一個字也不能說出來。它似乎被一把無形的鎖,封印在我的腦海裡。
很久之後,當無色死在我劍下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爲什麼我記得那句話,卻怎麼也無法清楚的說出每一個字。
我20歲那年的端午正陽天,嫁與無色。那天,婚典十分隆重。皇帝爲謝我救命之恩,親任主婚人。姬家又是宮中御醫,朝廷之中很多官員受過姬家父子的恩惠,紛紛抓住時機來表示心意。何況,以無色在江湖中桃面神醫的雅號,也使無數江湖豪客趨之若騖。蘇家也是顯貴,貴賓更是不少。幾乎整個京城,那一日都轟動起來。柳大哥又怕羅生門餘黨來爲嫣然報仇,裡三層外三層,派了近千名錦衣衛護衛。往來祝賀的客人,也必須經過重重盤查。還好,那日並沒有發生什麼亂子。
喧天的鑼鼓聲中,喜娘和丫鬟月兒,扶著我跨出轎子,牽著紅綢,走進姬府大門。我聞著無色身上特有的草藥香氣,順從的按喜娘的指示。停步,轉身,一叩首,轉身,再拜,再轉,對拜,跪謝。頭上的金冠,壓的我雙肩痠痛。累贅的嫁衣,也讓我渾身不適。就像爹爹說的,嫁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對於我的成親,最開心的就是爹爹,幾天準備的日子裡,他笑得比近兩年的次數都多。每次看到爹爹發自內心的歡笑,我的眼淚都忍不住要冒出來。爹爹,女兒不肖,害你如此受苦。
正恍惚間,聽到無色低低的問我,是不是有點累。那時,我們已經拜完堂,手牽手走入新房。我對自己微笑。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可以忍耐下去。即使嫁入姬家之後,姬家人怎樣待我,我都會忍耐下去。江湖是一片泥潭,能脫身而去,嫁人生子,於我,是多麼不易,彌足珍惜。
無色一直待我很好。每日除了進宮**或宮外出診的時間,都陪在我身邊。就連他平時不喜他人擅入的藥房和書房,他都與我同出同入。無色甚至對我說,伊蘇,你如此聰穎明透,倘是在我的指導下學醫,將來聲名一定不在我之下。如此一來,我們夫婦二人便可夫唱婦隨,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看著他得意的笑容,我真是哭笑不得,拿他沒辦法。無色一派儒雅氣質,接人待物均溫和平順,看上去有點與他的年齡不符的老成。私底下,卻是孩子氣十足,有些盲目的自信和驕傲。就像新婚之夜,他對我說的,伊蘇,我娶你,不完全是爲了我自己,而是我知道,這整個中原之中,只有我二人,棋逢對手,實力相當。其它任何人,都無法與我們匹敵。
說這些話時,他將我抱在胸前,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但是我,沒來由的感到寒冷。這冷,從內心深處最陰暗的角落,潮水一樣浮上來,帶著苔蘚般暗綠的色澤和氣息,一點點將我吞噬。
每日早上,我都早早起身梳洗,侍奉無色起牀,親手爲他著衣,梳頭。無色每次都抓住我雙手,攬我入懷。在我耳邊喃喃細語。辛苦你了,娘子。溫熱的氣流帶著他特有的氣息撲上我的頸項,臉,便慢慢紅了起來。我羞澀的將半邊臉埋入他瘦削的肩膀,只餘一雙眼睛,從他的肩頭向外看去。那是另一片天地,我急切的期待著,一生擁有無色背後的無限風光。在這安適的角落,一直守到老去。
爲無色梳洗完畢,夫婦二人會一起到公婆臥房問安。接下來,是一家人一起用餐,開始每一天的時光。公公婆婆二人只有無色一個獨子,又不知我的原來身份,對我,自是愛護疼惜有加。一家人其樂融融,溫馨和睦。時光匆匆,一轉身,半年已過去。
轉眼間,寒月已末,臘月將至。入冬以來,皇太后舊疾突發,皇上不敢鬆懈,每日都招無色和公公進宮。兩個月以來,無色都行色匆匆,夫妻間難得打個照面,又只有隻言片語。我一直等待著,希望能找個時機,將我已懷有身孕之事,告與他。無色教我的醫術,我已略有小成,偶爾也被請去,爲一些達官貴**眷醫病。對自己的喜脈,我也拿捏的很準,只等無色閒下來,第一個令他知道。
不料,臘月初二那天,一封突然到來的書信,卻像一塊巨石,打碎了平靜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