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一個多事的秋天。
綿綿的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好多天,葉清歡感覺整個小鎮(zhèn)都籠罩在一個淺灰色的網(wǎng)裡,胸口悶悶的,似乎沒有一點陽光透進來。
自從發(fā)生上次的事情後,葉清歡已經(jīng)有好幾周沒有見到過詩詩了。葉清歡去過很多次唐詩詩的家,可那裡已是人去樓空,迎接她的只有一把掛在門上的鐵鎖。聽樓裡的人說,唐詩詩全家人已經(jīng)搬走了。
小海在醫(yī)院裡躺了十多天,好不容易從生死線上搶救過來,但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癥,可能終生難以治癒;阿午仍在等候判決;木木被學校記以大過處分,一週後不知去向。而詩詩呢?那個在15歲的前夜從天堂一下跌到地獄的天使般的女孩,她去了哪裡?學校裡的人議論紛紛,有人說唐詩詩的父親已經(jīng)徹底失勢,唐詩詩及家人舉家遷到了外地;有人說那晚阿午被警車帶走之後,唐詩詩的精神就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現(xiàn)在她正在精神病醫(yī)院接受治療。更有幾個平時就與唐詩詩不睦的女生,將唐詩詩與阿午、木木他們之間的事胡編亂造一番,把唐詩詩說成一個工於心計,到處招蜂引蝶,煽動男人打作一團的小狐貍精。
葉清歡很多次都想衝過去與這些沒事就亂嚼舌根的女生理論,可最終她還是忍住了——這個時候越描只會越黑,唐詩詩最終平安就好。葉清歡素來是個特立獨行的女生,她和唐詩詩向來交好,在大家都將唐詩詩的事作爲課餘無聊的談資時,她又總是冷眼以對,目光中透出深深的鄙視與不屑。於是,很自然地,一些不堪於耳的謠言也漸漸落到了葉清歡的頭上。可是葉清歡不在乎,她只是更加擔心唐詩詩,每個晚上她都會做噩夢,夢見詩詩驚恐的睜得大大的眼睛,還有阿午身上的血,然後一身冷汗地醒來,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清歡,你瘦了很多,練琴時也不像以前那樣專注,是不是爲唐詩詩的事情?”這一天的黃昏,葉清歡如往常一樣在謝老師家練琴,僅僅是最簡單的指法練習,她卻連續(xù)錯了多次。看著葉清歡日顯憔悴的臉,謝老師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我,謝老師,我沒事。只是詩詩她……”葉清歡低垂著頭。
“詩詩從小生活就一帆風順,其實成長中有時受點挫折也是件好事。”謝老師安慰道。
“可這次的打擊對詩詩實在太大了!”
“哎,”謝老師長長地嘆了口氣,“清歡,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人生中總有些事是我們無法把握和掌控的,你要學會放下。”
“謝老師,我知道了。”葉清歡咬著嘴脣,輕輕地點頭。
可是她怎麼能真的放下呢?那個夜裡所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如火紅的烙鐵般烙到了她的腦海裡,一閉上眼睛她就會想起詩詩那雙美麗而無措的眼睛。
晚上,淅淅瀝瀝的秋雨依然在下著,像多情女子的眼淚,怎麼流也流不完。
外公外婆早已睡下了,葉清歡獨自坐在燈下翻看一本詞集,盡是些雨打芭蕉、風捲殘荷之類的句子,本就善感的她,心中不由更增幾分紛繁的愁緒。
“清歡,清歡!”忽然,葉清歡聽到外面?zhèn)鱽頃r斷時續(xù)的敲門聲。
“誰啊?”
“清歡,是我!”一個葉清歡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清甜而細弱。
“詩詩,是你嗎?詩詩!”
葉清歡赤著腳跑到門邊,打開門,她看到一張失魂落魄的蒼白的臉。
“詩詩,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葉清歡忙把唐詩詩拉進屋內(nèi),然後輕輕將她摟在懷裡。
“詩詩,這些天你去哪了?下雨天你怎麼也不打傘啊?”葉清歡痛惜地撫摸著唐詩詩溼漉漉的頭髮,遞過去一條幹淨毛巾。
“清歡,今天我是來和你告別的!”唐詩詩沒有接毛巾,她眼神呆滯地看著天花板,被雨水浸溼的身子微微僵著,瑟瑟發(fā)抖。
“告別?你要去哪啊?”
“我……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已經(jīng)被雙規(guī)了,阿午他又……”唐詩詩用雙手捂著臉,成串的淚滴從她的指縫間滲了出來,“我家已經(jīng)從原來住的地方搬離了,這幾天媽媽到處找人說關係,但沒人理睬我們……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我很想阿午……可我?guī)状稳グ⑽绲募遥急悔s了出來,他父母說我是害人精,不是我,他們的兒子不會……”唐詩詩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著。這半個多月對唐詩詩來說就像生活在煉獄裡,她原本豐潤的兩頰此時已經(jīng)深深地凹了進去,圓圓的蘋果臉瘦得不成樣子。
“詩詩,這不是你的錯,誰也沒想到那天晚上會發(fā)生那樣的事……”葉清歡知道對於唐詩詩來說,現(xiàn)在一切安慰都是蒼白的。可她真的不知道怎麼一夜之間事情變成了這樣,如果時光可以重來,她希望用她所擁有的一切來換取詩詩的快樂幸福。
“詩詩,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葉清歡爲唐詩詩輕輕擦掉殘留在腮邊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問。
“媽媽說,爸爸可能會被重判,再加上那晚的事,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這座小鎮(zhèn)上呆不下去了,她會帶我離開這裡。”唐詩詩止住哭泣,茫然地望著前方,“明天,我和媽媽就會離開這裡,先去上海的小姨家,以後就很難說了,我也不知道會去哪裡。”
“明天就走?詩詩,你真的決定了嗎?不想見阿午了嗎?”葉清歡知道,詩詩是那種把愛情看得比天還大的女孩,失去初戀對她來說是一種錐心刺骨的痛。
“不見了,不見了!”唐詩詩的聲音那麼低那麼弱,“見了又能怎樣?都是因爲我,都是因爲我,不然阿午那天就不會……是我害了阿午他們,是我害了阿午他們,我哪還有臉去見他?”
“不是的,”葉清歡爲唐詩詩披上一件乾淨衣服,她捧起唐詩詩潔淨無瑕的臉,“不是的,詩詩,那是個意外,阿午從來沒有怪過你。他很愛你,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以後,他都會很愛很愛你的!”
“可我已經(jīng)配不上這份愛了,清歡,我再也不是原來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現(xiàn)在的我父親是貪污犯,我的家境一下子從天堂跌倒了地獄,而我自己在這個小鎮(zhèn)上走到哪,就被人指指點點到哪!”唐詩詩就像一隻受到了傷害的小兔子,眼神裡充滿憤恨與哀傷,“清歡,你以爲我是個白癡嗎?你以爲我沒有聽到?學校裡平時嫉妒我的那些女生,她們現(xiàn)在是怎麼在背後說我……”
“詩詩,你不要在意他人怎麼說。你……”葉清歡忽然覺得唐詩詩有些不一樣了,她似乎在一夜之間從童話王國闖入了成人世界,殘酷的現(xiàn)實正在一點點謀殺她眼睛中清澈透明的光彩,令她竟甘願放棄生命中最值倚重的愛。
“我做不到!”良久,唐詩詩淡淡地說,“清歡,麻煩你一件事,以後如果你能見到阿午,請告訴他,忘了我!”
“詩詩……”
“不要說了,清歡。好了,我該走了。”唐詩詩站起身來就往外面走,卻險些摔倒。
“詩詩,你真的要這麼急著走嗎?”葉清歡忙扶住唐詩詩嬌小的身體,“我們再聊聊,好嗎,詩詩?”
“不了,媽媽還在家裡等我!”唐詩詩堅持要立刻離開。
“詩詩,你等一等。”葉清歡忽然跑進裡屋,出來時她手裡拿著個精美的盒子,“給,詩詩,我用積攢下的零花錢買的,本來準備在你生日當天送你的,看你喜不喜歡?”
唐詩詩略帶遲疑地打開盒子,盒內(nèi)深紅色的絨布上,躺著一串剔透的水晶項鍊,項鍊的墜是薔薇花型的,小巧而精緻。
“我給你戴上。”葉清歡取出項鍊,走到唐詩詩身後,小心地將薔薇花型項鍊戴在詩詩雪白的脖頸上,“詩詩,你戴上真美。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嗎,你就像這朵薔薇花一樣,笑得那麼美,那麼燦爛。”
“謝謝,清歡。”詩詩將頭埋在葉清歡的臂彎裡,“清歡,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清歡,我真的要走了!”詩詩忽然掙脫葉清歡的手臂,奮力向外跑去。
“詩詩,詩詩,不管你在哪裡,一定要記得給我寫信哦!”葉清歡追了出去,可唐詩詩跑得那麼快,她怎麼也追不上,耳邊只有秋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葉清歡落寞地回到房內(nèi),惱人的秋雨依然在連綿不絕地下著。她的心也好像被秋雨打溼了一樣,沉甸甸而又涼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