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程雲在洛陽城的第十三年,這幾年裡,楚雲軒裡再也沒有賣出過一張畫。
程雲在數年前所畫的那些畫作,已然成爲了稀世珍品,程雲已經放言,不會再賣出一張畫,這卻使得來楚雲軒之中求購程雲畫作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其中甚至有人,出到了十萬黃金的高價,程雲也未曾答應。
“程叔,今個是中秋,我爹爹叫我把你和雲大叔接過去賞月喝酒!”程雲的店鋪裡,進來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他是泰來樓王掌櫃的兒子,王豐。
泰來樓的王掌櫃聲音越做越大,原本只是以萬里飄香而出名的小酒樓,如今已經成爲了洛陽城之中極負盛名的酒肆,王掌櫃把新店的地址,定在了程雲楚雲軒店鋪的對面。
每逢佳節,王掌櫃都要派兒子來邀請程雲一起過節,他的老母親,在三年前無疾而終,臨終前對兒子的囑咐就是要兒子好好報答程雲。
程雲對著王豐笑了笑,從櫃檯裡拿出了一顆糖果,遞給了王豐。
王豐迅速接過了糖果,笑呵呵的望向程雲說道:“謝謝程叔,待會你可早點來,你要是來晚了,爹爹又該怪我了?!?
程雲點了點頭說道:“雲無缺,你送王豐過去,和王掌櫃說我待會就到?!?
雲無缺帶著王豐,去到了泰來樓之中,程雲將店鋪關上門閘,隨後也是來到了泰來樓之中。
“哎呦!程掌櫃,您快快請進!”泰來樓的店小二已經不是當年之人。這個新來的小二是眼尖之人,看到程雲走入立刻就是迎了上去。
“給我把葫蘆打滿酒。”程雲將自己的酒葫蘆拿出,小二接過酒葫蘆,立刻打好了一葫蘆的酒遞給程雲。
程雲從腰間拿出了一塊金子,接過葫蘆,拿給了小二。
“小的多謝程掌櫃賞賜了,程掌櫃你樓上請,掌櫃的和老闆娘已經在雅間裡等你了?!钡晷《粍勇暽膶⒔鹱邮掌?。程雲每次來,都是出手闊綽,故而他對程雲也是格外的熱情。
程雲閒庭信步的上了樓,泰來樓如今已是洛陽城之中數一數二的酒樓,在頂層上,有一個專門爲程雲留的雅間。只對程雲一人開放,王掌櫃和他的妻子已經在雅間裡等候許久。
“王掌櫃,久等了?!蓖跽茩櫤退钠拮佣俗k厽o缺正在和王豐戲耍,見到程雲到來雲無缺也是停止了和王豐的戲鬧,他將雅間的房門帶上,站在了程雲的身後。
“程掌櫃哪裡的話,沒有程掌櫃只怕我這泰來樓早就關門大吉,哪裡還有今日的模樣?!蓖跽茩櫿酒鹕韥?,親自爲程雲倒上了酒水。
自從泰來樓搬到了楚雲軒對面之後,程雲每隔數日,都會去往泰來樓裡小酌幾杯,去了幾次之後。他嫌起泰來樓的酒太差,他把一壺寒靈酒留給了王掌櫃。吩咐他在每一缸酒裡都是加上一滴。
王掌櫃知曉程雲的仙人身份,對程雲的吩咐照做不誤,結果加入了寒靈酒的新酒,比起泰來樓最爲出名的萬里飄香更爲出彩,一時間在洛陽城傳開了名聲,這也是泰來樓生意越做越大的原因。
“程掌櫃。我想讓豐兒跟你學丹青,你看可好?”王掌櫃又替程雲倒上了一杯酒,看向了程雲。
王掌櫃所說,明裡是讓王豐學畫,實則是要王豐師從程雲成爲和程雲一樣的仙人,這一點,程雲清楚。
“他不想學,也學不會?!背屉厸]有去喝王掌櫃倒好的酒水,而是拿起了自己的酒葫蘆,自斟自飲起來。
王掌櫃不再說話,他知道若是程雲不答應,那便是真的沒有機會。
“和我一樣,未必是幸事,繼承你這泰來樓,這孩子至少衣食無憂?!背屉吅攘艘豢诰?,對著王掌櫃說道。
“祖業遲早有敗光的時候,若是有一技之長傍身,天下之大都可去得?!蓖跽茩櫼恍南胱屚踟S修道,在他看來,這是光宗耀祖的事。
“程掌櫃,你就收下豐兒吧,他聰明的緊,定然不會給程掌櫃丟臉的?!蓖跽茩櫟钠拮邮且粋€富家小姐,他知道丈夫對程雲的尊重,此刻也是幫著丈夫勸說里程雲來。
程雲拿起王掌櫃倒好的酒,緩緩地喝下,這酒裡攙了一滴寒靈酒,使得其更加醇厚濃香,便是酒量最好的人,也是喝不了幾杯就會醉,程雲喝下了酒,看向了王掌櫃。
“若是這孩子願意,我可帶他入門?!背屉呍诔聊似讨?,鬆了口。
“豐兒,程叔問你,你日後,想幹什麼?”程雲放下了酒杯,問向了王豐。
正在咬著一塊烤雞的王豐連忙將嘴裡的骨頭吐出,含糊不清的說道:“我爹爹說......說了,想當就當...當程叔這樣的人,畫一張畫,抵得上我家做一年買賣。”
程雲被人尊稱爲畫仙,一張畫作,價值萬金,如今封筆之後,更是十萬金也難求程雲一畫,倒也真的如同這孩子所說,賣一張畫,抵得上泰來樓的一年生意。
“若是程叔告訴你,學這畫,要學上一甲子,才能像程叔這樣,一筆千金,一畫萬金,你還想學嗎?”王豐十有八九是被王掌櫃和其母教說了這番話,程雲微微一笑,再次問道。
“程叔,一甲子是多久???”王豐擦了擦嘴,瞪大了眼睛對著程雲問道。
“六十年!”程雲給自己倒上一杯酒,慢慢的喝下。
“六十年!爹爹,程叔。那我不學了!等我學好了,人都老了,和我爹爹一樣當個掌櫃的,坐著收錢,那就最好了?!蓖踟S還只是個心智不堅的少年罷了,被程雲這麼一唬,立刻就說出了自己真正想做的是掌櫃,全然將其父的囑咐忘記。
“對。當個掌櫃好,程叔這樣,不好?!背屉呴_懷的笑了起來,他摸了摸王豐的腦袋,又連喝了數杯酒。
王掌櫃和妻子見如此,都是不再去提這件事。只是不斷爲程雲夾菜倒酒。
酒足飯飽,王掌櫃親自將程雲送回了楚雲軒之中。
“王掌櫃,你我總算相識一場。我保你三代榮華富貴?!背屉叡犻_了微閉的雙眼,對著轉身離去的王掌櫃說道。
“程掌櫃,多謝!”王掌櫃回過頭去,恭恭敬敬的抱拳致謝,他知道程雲是仙人之後,一直都是畢恭畢敬,更是嚴守程雲是仙人的秘密,今日終於是得到了程雲的一個承諾。
“牆上的那幅畫,你帶走吧?!背屉呏噶酥笭澅谏系囊环?,那畫上。赫然畫的,是王掌櫃一家。
王掌櫃隨著程雲的目光看去。那畫上的三人栩栩如生,如同要從畫中走出一般,一看便知曉是程雲的出品。
“多謝!”王掌櫃小心翼翼的取下了畫,這些年來,程雲雖不再賣畫,但每年都會送上一幅給他。
王掌櫃走後。程雲走到了櫃檯前,提筆磨墨,又是畫上了一幅王掌櫃一家的畫像,重新掛回了牆壁之上。
楚雲軒的牆壁上已經有著不下百幅的畫像,每一幅畫像,都是程雲相識的人,楚逸、楚暮雲、水月族大祭司、趙長老、韓長老、默非、肖龍......這一個個人,都是被程雲畫出,程雲在楚雲軒之中,面對著這一幅幅的畫像,會令他產生一種錯覺,他依然是在水月族之中,依然和他的族人們生活在一起。
修爲超過了聖魂境的人,程雲不能完整的畫出,他只有留下他們的雙眼不去刻畫。
“我所殺的第一個人,是狄微......”
程雲下筆,將死去的狄寒畫出,這是他平生所殺的,第一個人。
“然後,是狄青族的一干族人,還有,在晉魁城之中,和我死斗的狄朗......”
“晉魁城外,欲奪我寶而圍殺的一羣修士......”
“蟠龍山之中,王京等人......”
“雷劫獄中的殺戮?!?
“九紋部,滅族之殺......”
程雲慢慢的回首著往事,他猛然間發現,他這一生所殺的人,不再少數。
被程雲殺過的人,一個個都被程雲畫出,不知不覺間,程雲已經畫出了數千張的畫像,看著畫像,程雲的心間,又是浮現出了當初殺死他們的情景。
“我殺的最後一人,是烏儒族的烏興?!背屉叺漠嫻P緩緩地落下,他將所殺的最後一人畫出。
“他們,招惹於我,這是緣起,被我擊殺,這是緣滅?!?
程雲望著這些畫像,心中,漸漸地有了一絲明悟。
他的雙眼之中,許久未曾出現過的血眸之力,也是顯現而出,到了修爲高深之後,血眸之力,已經失去了作用。
“血眸之力,乃是剝奪生靈生存權力的神通,生靈出生,是緣起,被我以血眸之力映照而死,這是緣滅,生生死死,不過是一場緣起緣滅?!?
“我族的先輩常說,浮生若夢,若人之一生爲一夢,入夢爲緣起,夢醒,爲緣滅!”
“這世間萬物,皆有因果,因是緣起,果是緣滅!”
程雲雙眼之中的光芒,越來越盛,他對於自己一生的經歷有了一絲明悟,這明悟,是緣!是緣起緣滅,是因果報應。
在這明悟之下,程雲只覺得體內有一股力量猛然出現,這力量,既熟悉,又陌生。
“本源!”程雲輕呼一聲,這力量,是本源!程雲擁有一道劍之本源,故而他能夠分辨出,這是本源的力量。
但這力量,只是出現了一絲,然後便是立刻的消逝。
“我的修爲,還不夠。”程雲微微嘆息,方纔若是他的修爲到達了驕陽境巔峰,只需片刻,他就可憑藉這感悟,這本源的力量,到達聖魂境。
“我已有九成的把握,踏入聖魂境。”程雲閉上了雙眼,他已經答應過謫仙老者要前往大禹王宮的虛殿,故而他沒有趁著那一絲本源的出現而繼續明悟,他生生將這個機會,放過。
程雲取出了劍之本源,那道劍之本源化成實質,如同一把鋒利小劍在程雲的手掌之上呈現,程雲能夠清楚的感受到,憑藉這道劍之本源,他可到達聖魂境。
“無論是入塑奪悟這四法之中哪一法門,最終的目的,都是化緣爲源!唯有得到本源的力量,纔可成就聖魂境!”程雲在此時,已經看透了驕陽境突破到聖魂境的關鍵。
緣,也是源!
聖魂境修士,之所以至神至聖,之所以脫胎換骨,正是在緣成之後,能夠獲得本源的力量!
“緣之本源,劍之本源,這兩道,都不是我的緣?!背屉呄惹八魑虻哪且唤z本源之力,便是緣之本源,他在一次次的緣起緣滅之中,有了明悟,但程雲清楚的知曉,這道緣,並不是自己的緣,他的緣,還尚未到來。
放下筆,程雲雙眼之中的精光,迅速的消失,他彷彿又是成爲了那平凡的店鋪掌櫃,而他所畫出的數千畫卷,也是在頃刻間,全部消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