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雪白的長裙，靜靜地佇立在幾座血紅的石屋前，隨著海風輕輕飄蕩，突兀而耀眼。是的，她是突兀的，突兀的出現，似乎前一秒，還不曾存在於眼前的畫面；她又是耀眼的，白得耀眼，如同這個紅色世界中的一輪明月，散發著皎潔而柔和的光芒。

同時，她又是格格不入的，與這裡粗布衣衫的村民格格不入，與這裡荒山僻壤的景緻格格不入，與這裡老舊原始的氣息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位仙子，一位初入凡塵的仙子。

在我們注視她的時候，她也看到了我們，然後快步向我們走了過來。

“您好，邢教授！歡迎來到龍灣村！”她走到我們面前，忽然張開雙臂，像對待自己最親密的朋友那樣，和我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我愣了一下：邢教授？這個稱呼，明顯與我的身份不符。

“對不起，你……”我正打算告訴她，她可能認錯了人，卻見她極快地將頭貼近了我的耳畔，然後以極低的聲音說道：“我是龍凌玥，請裝作我的老師。”

她就是龍凌玥，那個給我郵寄錄影帶的龍凌玥！

裝作她的老師？爲什麼？又是裝給誰看？

我腦中升起一連串的問號，不過聽她說話的語氣，倒不像是在開玩笑。我猶疑著，機械地迴應了她的擁抱。

她看出了我的顧慮，擡手捋了一下耳側的頭髮，趁手臂擋住側臉之際，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用眼角的餘光掃向她示意的方向，那裡，是一羣村民，直直地站在田裡，望著我們，望得人心底發寒。

“你好，凌玥，好久不見。”我故意提高了聲音，以熟人見面的口氣說道。

凌玥微笑著點點頭，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邢教授，這次大老遠的麻煩您過來，實在是萬不得已。您醫術高明，我祖父的病，恐怕也只有您這個醫學系教授能夠醫治了！”

“咦？我說老邢，這是咋個意思？什麼時候……”二蛋同樣聽得雲山霧罩。

“邢教授，您身邊這位是……”凌玥很快打斷了二蛋的話，向我問道。

我心思電轉，根據凌玥的寥寥數語，分析著當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形勢。她給我假定了醫學系教授

這樣一個角色，是要我給她的祖父治病麼？可我不是醫生，對醫學一竅不通。而且，這些村民是怎麼回事，爲什麼要瞞著他們？

事情好像變得複雜了起來。

也許是女孩的氣質和長相實在不像是壞人，而周圍的村民面色又實在有些不太友善，我在短時間內做出決定，應該配合女孩將這個角色演下去。

“這位是我的秘書，元二旦。”我介紹道。

二蛋發現了事情的不正常，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嘴脣輕輕動了動。他用的是我們平日無聊時經常練習的脣語，用極簡的口型表達自己的意思：咋回事？

我同樣用脣語回道：以不變，應萬變。

“你好，元先生！”凌玥伸出手，遞到二蛋面前，“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二蛋兩眼瞇成一條縫，笑吟吟地與對方握了握手：“你好你好！這位美女是……”

“她就是俺姐姐，龍凌玥。”龍壯插話答道。

“哎呀媽，我當誰呢，原來這就是玥兒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我們老邢……哦不，邢教授，平常可沒少跟我嘮起過，說你是他最稀罕的學生！”

二蛋說得煞有介事。

龍凌玥臉微微一紅：“元先生，您過獎了！”然後又望向我，“二位一路奔波，想必都累了，還請到我家中，咱們邊坐邊聊。”

她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們一行四人，沿著村間的小路往村內走。

這裡的房子，都是由一種紅色的石頭砌成的。這些石頭並沒有經過特別細緻的處理，表面凹凸不平。房屋依石頭的形狀走勢而建，呈不規則的方形，乍一看，如同衝上海岸的大塊礁石。屋頂上鋪著茅草，門窗一律設在東側，面朝大海，用草簾遮著，散發著原始的自然氣息。

“這些建造房屋的石頭是哪裡來的？看起來很特別。”我邊走邊問。

“這些石頭來自於大海。”凌玥解釋道，“是一種生物礁體，因爲通體暗紅如血，所以我們叫它‘海血石’。這種石頭似乎是我們這裡的特產，在其他地方從來沒見過。”

海血石，大海的血，也是紅色的嗎？

在與一間屋子擦身而過的時候，我隨手摸了一下

這些石頭，粗糙而堅硬，帶著血一樣的溫度。

屋子裡應該很熱吧！透過草簾的縫隙，我偷眼往屋子裡瞄去，卻見草簾背後，一個身影也正偷偷地望著我們。四目相對，那雙眼睛是充滿了敵對與防備的。

我略抱歉意地朝他點點頭，然後扭頭走遠。

這些村民原來一直在盯著我們，明處的，暗處的，似乎每個人都停止了手中的活計。我不敢再冒昧地打擾他們，離著屋子遠遠地走。

粗略估計，這些石屋應該有上百個，排布的位置很不規則。按理說，這麼大一片平地，房子應該一排排的建，每排之間留有通道，這樣才美觀、方便，並且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土地。可是，這裡的房子建造的位置卻極不固定，這邊一個，那邊一個，雖然大體上聚在一起，但橫不成行，豎不成列，穿插行走其中，若非有村人領路，恐怕還真找不到哪是哪。不過，石屋的擺佈雖然看似雜亂無章，我卻隱隱覺得它們又似乎遵循了一定的章法，然而具體是何種章法，卻不是我能參透的了。

最終，龍凌玥在一座不起眼的石屋前停了下來。

“這裡就是我家。”她朝我們笑笑，然後挑起草簾，當先走了進去。

屋裡很暗。我適應了幾秒鐘，才終於看清楚周圍的物事。

這間屋子大概有二十來平米，四周的牆壁裸露著粗糙的海血石，雖然簡陋，卻也別有一番情趣。一側搭著石鍋石竈，旁邊擺著石櫥，石廚敞著口，裡邊整齊地摞著石盆石碗。這些做飯吃飯的傢什雖也是由海血石製作，卻經過打磨，外表還算平滑光潔。

屋子內側擺著一張圓形石桌，幾張石凳圍在桌旁，上面鋪著草墊。這龍灣村人似乎對這海血石十分鐘愛，除了爲數不多的木製品、草製品之外，大多數日常用品，竟都是由這海血石製成。

左側的牆壁留有一人高的門洞，掛著厚厚的草簾。

凌玥走過去，輕聲說道：“爺爺，客人帶到了。”

屋內靜了半晌，然後響起了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請進。”

我心中一動：這聲音，怎麼這樣熟悉？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字，但這語調和音色，讓我覺得一定是在哪裡聽過。

是的，那盤錄影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