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碧疏一聽皇后這話就知道，皇后是心動了，她心裡當然很高興，但是面上卻絲毫不露，忙道：“我聽聞皇上有意傳位給殿下。在傳位之前應該祭祖，原本只需要在奉先殿舉行儀式，但是我希望娘娘能夠說服皇上，讓殿下去皇陵祭拜祖先。”
皇后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讓我幫忙把宸兒支出京城！”
謝碧疏看了她一眼，沒看出來她到底有沒有生氣的意思，想了想還是補充道：“皇后娘娘，我說句實話還懇請你不要生氣。想來你也應該知道，因爲娘娘朝中大臣對殿下的出身有點詬病，如果此次能夠說服皇上讓殿下直接去皇陵祭祖，對殿下也十分有利。”
皇后一開始確實不太高興，憑什麼她想走還非要把宸兒遠遠支開，弄得好像她有多麼重要似的，可是聽了謝碧疏後面的話之後。皇后想了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於是皇后點點頭道：“我會和皇上說的，不過能不能成我可不能保證。”
謝碧疏心裡頓時鬆了口氣，誠心誠意地寫過皇后。
目的達到了，當然也就拍屁股走人了，當然皇后也沒有挽留她的意思。
沒幾天，曦帝果然透露出要讓位的意思，一開始在朝堂上表示他最近龍體欠安精力不好，政務太過繁重了他有點承受不來，所以大家以後不管要緊的不要緊的事都不要找他了，有事找太子。
底下一堆大臣們全都默不做聲，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呵呵。皇上睜眼說瞎話讓大臣怎麼回答，連拍馬屁都不好操作好麼？
而且這話說了等於白說，就算之前皇上身體還很“健康”，精力還很“充沛”的時候，他們經常找的也是太子殿下好不好，會不要命地跑過去碰冰山的大臣畢竟是少數。反觀太子殿下多麼溫柔多麼接地氣的人啊，最起碼錶面是這樣。
曦帝這話說了幾天之後，他發現朝中其實也沒有掀起什麼波瀾，畢竟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於是丟了皇帝之實的曦帝又開始準備把皇帝之名也給扔了。
這天他又在朝會上睜眼說瞎話，當著衆多大臣的麪點了太子的名，然後面癱著一張冷臉，用非常爲何的語氣感嘆道：太子啊，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而且工作又努力又認真，朕很滿意，昨晚朕還夢到你皇爺爺，你皇祖父，他們對你都很滿意，所以你要是沒事就去給他們上柱香吧。
雖然曦帝這話是拐著彎說的——什麼夢到皇爺爺皇祖父，要是曦帝真的夢到他親爹親爺爺，估計第一件事就是被他們給掐死吧，畢竟殺了那麼多兄弟是事實啊——但是聰明人都知道，曦帝那些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繼位之前要祭祖，只要當官的都知道。
包括太子殿下在內，所有人都十分淡定地接受了，連之前覺得太子殿下身份不對的大臣都沒有嘰歪，畢竟曦帝不是好對付的，太子殿下的本事在三王謀反一事上也得到了充分體現，這個時候跳出來對上現任老闆和未來老闆，根本無異於作死。
再跟著曦帝又道：“若是在奉先殿給祖宗上香未免太過敷衍，你還是去皇陵走一趟吧，畢竟他們都惦記著你，你也去讓他們看看你。”
不要說顧宸都有點驚訝了，下面好些個準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找機會給顧宸搗亂的危險分子頓時菊花一緊，心裡的那點不服氣的念頭也跟著被曦帝直接轟成渣渣。
曦帝讓太子去皇陵，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不管太子的身世有沒有問題，不管太子到底是不是他的親子，可是現在曦帝承認他是，並且讓太子親自去皇陵祭祖，那麼太子就必須是皇族的子孫，不容置疑。
顧宸緊緊地攥著拳頭，心裡一直不安定的角落頓時如同塵埃落定一般，從此堅固再不動搖，他帶著深刻的孺慕之心朝曦帝跪了下來：“兒臣遵旨。”豆歡大才。
皇陵離京城還有段距離，因爲儀仗走的慢，所以從皇宮過去起碼要五天才能到，可是祭祖這事並不是到了就能立刻開始的，首先不管在路上要幾日，不好意思，一定要滿七日，如果超過七日，不好意思，滿十四日，總之一定要是七的倍數，這就比較考驗禮部儀仗隊的功力了，每天走多少路走到哪裡都是需要安排的。
等到了之後還要齋戒靜坐七天，然後焚香沐浴祭拜的過程也要七天，祭拜之後還要念七天的經書，一系列的程序走下來這纔可以打道回府。
不像直接在奉先殿祭祖，雖然儀式也聽嚴肅，但是和去皇陵祭拜比起來，一個是快餐，另一個就是滿漢全席，正式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也是爲什麼一聽曦帝讓太子去皇陵祭祖，大臣們全都變了態度的緣故，因爲越是複雜的儀式越正式，代表的認可度就越深，包涵的意義也就越深刻。
太子殿下感激曦帝的用心，私下又對曦帝傾訴了孺慕之心，可惜曦帝根本不吃這一套，直接把事情都推到皇后的身上，表示這都是皇后的請求他只是不得已才答應的。
太子殿下當然知道曦帝這是羞射了，也不再故意戲弄他了，不過心裡對自家母后也很感謝，他從小就受了很多苦，可是偏偏自家母后根本沒辦法保護他，他一直都覺得她就是一株只能依靠別人的菟絲花，卻沒有想到，她其實一直將他的苦都記著，這個時候爲了他向曦帝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他晚上還特意去了趟春和宮和皇后一起吃了頓晚飯，然後心情愉悅地回了東宮。
謝碧疏早就接到消息了，畢竟這是好事，整個東宮都已經傳遍了，落葵更是一直興奮地在她耳邊嘮叨著，謝碧疏面上也跟著笑，心裡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她放心的太早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顧宸，覺得一定是她接收聲波的方式不對，或者是風太大了她完全沒有聽清楚。
“你說什麼？”
太子殿下見狀，好心情似乎收斂了一些，低聲說道：“你沒有聽錯青玉，我就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去皇陵祭祖，答應我好嗎？”
謝碧疏頓時站了起來，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著，確定他真的不是開玩笑之後，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尼瑪她好不容想出一個辦法支走他，爲此還特意去求了皇后，結果到頭來，他竟然要拖著她一起去！
這特麼還有再搞笑的事麼？
謝碧疏按捺著自己的心慌，鎮定了一下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是什麼樣的場合你竟然要我去？不說我是以什麼身份跟著過去，就算我還是你未來的太子妃，我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跟著你去，何況我現在根本就不是！”
顧宸當然看出來她的焦躁，忍不住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青玉，我已經想好了，反正也要帶那麼多人，你只要稍作掩飾就可以了，何況能近我身的都是心腹，就算髮現你了也不會泄露出去的。”
“不行！”謝碧疏都要當場尖叫起來了，不過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己反應有點過度，她嚥了口唾沫這才準備跟太子殿下講道理。
“去皇陵祭祖這件事有多麼重要想來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你確實是有了對策，可是萬一呢，萬一被不是你心腹的人發現了呢，你有沒有想過當時候，你頂多是被人說上幾句而已，最多是御史的彈劾，可是我呢，我有什麼樣的下場你知道嗎？”
謝碧疏說著說著，鼻子卻一酸，眼眶裡也涌上了淚意，她不是在難過他沒有爲她考慮，她也知道顧宸想帶著她去也是因爲他對她用心。
她難過的，是終於有一天，她竟然開始對他使心眼，罔顧他的情意，用演技矇騙他，她不知道她們之間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她也不願意去想，她離開之後，他得知了真相，到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她只知道，她想離開，離他遠遠的。
看不見他，就不會痛苦，不相見，就不會留戀。
她的心痛得似乎被千刀萬剮鮮血淋漓，嘴裡卻還在麻木地吐出之前已經想好的說辭：“何況你有問過我想不想跟著你去嗎，你都沒有問過我，又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顧宸沉默了下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眸光中的痛苦和悲愴那麼明顯那麼濃烈，他動了動嘴脣，低啞著聲音道：“那麼，你願意跟著我去嗎？”
她不願意。
他們都知道這個答案，可是他還是問了出來，似乎是爲了迴應她剛纔的質問，所以補上了這個問題。
謝碧疏緊緊地咬住牙，不讓含在眼眶裡的淚水落下來，不讓堵在喉嚨裡的哽咽溢出來，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她沒辦法騙自己，她愛他，她想他，她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賴在他身邊，感受他的體溫，聆聽他的愛語。
她甚至都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原因，就被所有人硬生生地將她和他的關係斬斷，她不願意逼問他，縱然明白他對她有愛，卻也不敢去猜測，那愛情到底有幾分。
如果他真的愛她十分，不，不必十分，只要九分就行，那這世上又有什麼能夠阻攔她們？
可是他就那麼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她們沒有結果的事實，並且連說服她都沒有，而是直接強硬地通知她，她們關係的結束。
有誰能知道，她看上去似乎是認命地接受，可是她心裡到底有多麼不甘？
她根本不是這個朝代的人，愛情觀人生觀本來就和她們有出入，也許這個時代的女性會逆來順受爲人支使，可是謝碧疏是不同的，就算因爲現實的壓迫而暫時妥協，那也是表面上的，她的心其實一直都不曾屈服。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爲了愛情的奮不顧身，一次過後，便再也沒有曾經那樣的勇氣，哪怕是爲了那個深愛的人。
所以謝碧疏千方百計地想要離開，哪怕此刻面對他的時候，是那麼捨不得，她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留下來，留在他身邊。
可是唯有她的心在冷靜地說：該離開了！
謝碧疏淚眼婆娑地仰頭看著他，視線和他的目光緊密地纏繞著，一步步地走近他，卻似乎在一步步地遠離他。
此刻，我在和你告別。
也許你現在不知道，可是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她靠近他，像是曾經追求他的時候那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慢慢地抱住了他。
感覺他身子一動，謝碧疏緊了緊手臂，低聲懇求道：“不要動，不要拒絕，不管是什麼原因，現在都不要推開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靠你這麼近。”
顧宸身體僵住，然後猛然仰起頭，閉上泛紅的眼睛，他微微張口呼吸著，喉結滑動，哽咽無聲。
“吶，顧宸，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她低低地說著，聲音中似乎帶著笑意：“雖然你其實知道的，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那就是，我愛你。”
她說完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聲音，於是仰起頭，不滿地在他滑動的喉結上輕咬了一口。
顧宸身體一僵，然後低頭用力地將她裹進懷裡。
他身材高大，而她身材嬌小，他們如此契合，抱在一起的時候似乎就是一個整體，是被弄人的天意生生剖離。
謝碧疏被他緊緊地扣在懷裡，渾身的骨頭都在痠痛，可是她卻完全顧不上，她埋在他的胸口，耳邊是他胸膛裡透出來的一聲聲的心跳，急促又沉重，鼻腔裡都是熟悉的氣息，讓她安心，也誘她沉淪。
享受吧，大概真的會是最後一次了，記住他的心跳，記住他的氣息，也許這些將要成爲她往後生活的支柱，也許將會是她記憶中最爲深刻的美好，也許，會是他留給她的，僅剩的謝幕。
“我也愛你。”
因爲曦帝急著把皇位丟掉帶著皇后去逍遙，所以太子殿下出發去祭祖的日子安排的非常近，曦帝下旨之後不過三天，已經被曦帝的任性磨練的工作效率高到爆表的禮部就已經把一切儀仗全都安排好了。
顧宸臨走的時候並沒有特意和謝碧疏說，只是讓人給了她一包瓜子仁。
謝碧疏當然也沒有去送他，她坐在東宮的正殿裡，聽著從遠處隱隱約約傳過來的禮樂之聲，將紙包的瓜子仁一顆接著一顆地塞進嘴裡。
似乎可以看見他小心地一顆顆地剝著瓜子仁的樣子，似乎能感受到此刻不遠處將要啓程的他，心裡正在掛念著她。
可是我深愛的人啊，我還是要違揹你的意願和你說再見了。
因爲人的一生總要有些堅持，也許你的堅持是要留下我，可是我的堅持卻是，離開你。
當我們棋逢對手，那隻能各憑本事了。
太子殿下離開的第二天，謝碧疏毫無預兆地從東宮裡消失了。
落葵驚慌之下倒也還有點鎮定，瞞下了這個消息，只說謝碧疏身體不適不見客，一邊找了個機會去求見了皇后。
皇后也很意外，可是顯然意外的不是謝碧疏怎麼不見了，而是脫口而出道：“這麼快就走了？！”
待到看見落葵驚愕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擺擺手道：“我知道她去哪裡了，你不必擔憂，若是太子回來了你只管讓他來找我就是。”
落葵驚訝之後也徹底冷靜了下來，想了想說道：“奴婢已經暫時將事情瞞了下來，免得傳出去被殿下知道，誤了殿下祭祖一事，不過時間長了難免會出些漏子，還請娘娘幫忙遮掩一二，皇上那邊根本是瞞不住的。”
落葵的真是意思就是，請皇后告訴皇上，讓皇上幫忙遮掩此事。
皇后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明白，便心不在焉地應了下來，落葵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一邊跪安一邊還在心裡想著，要不待會兒還是親自去見一趟皇上身邊的大總管吧。
皇后確實心不在焉。
謝碧疏在的時候，她恨不得謝碧疏立刻消失，這樣就不會繼續和顧宸糾纏不清，可是她離開了，皇后卻突然開始想念她。
皇后心裡非常清楚，謝碧疏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她，她對不起謝碧疏，也對不起顧宸，可是那麼久之前的事，縱然是她做錯了，她也改變不了了，她能改變的，就只有阻止未來將要發生的事。
她後悔又愧疚，對謝碧疏的離開還很是傷心，這樣的狀態就好像是在臉上掛著個清晰的標識牌：我有心事，很嚴重的心事。
於是曦帝當然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畢竟皇后的情緒實在太明顯了，他多麼聰明的人，只聽春和宮的人說起謝碧疏身邊的落葵來了一次，再派人查了查，想想也就明白了前因後果，稍微從皇后那裡套了幾句話，就知道了讓太子去皇陵祭祀其實是謝碧疏的主意，當然也就知道謝碧疏早有離開的打算。
既然如此，他也沒有派人去追回的打算，畢竟在他看來，這都是太子自己的事，讓人跑了是太子自己的疏忽，能不能追回她也要看太子自己的本事，這些他根本不會插手。
不過爲了讓太子能夠冷靜理智地將祭祖活動完成，他到底還是幫忙遮掩了一下消息。
可是顧宸本來就不是好糊弄的人。
從那天晚上之後，他心裡就總是有些不安，那種令人難受的心慌一直如影隨形地糾纏著他，他將最近發生的事全都回想了一遍，確定沒有疏漏的地方，這才稍微安心一點。
可是出了京城之後，這樣不安的感覺再次籠罩了他。
因爲要去祭祖，需要靜心，所以顧宸一路上也多了很多空閒的時間讓他靜心思考，他不由自主地就回憶起那天晚上彼此的失態，還有她說出的每一個字。
開始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可是那幾句話，他越是回憶就越發覺得不對勁，她說“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靠你這麼近”。
他本來以爲她的意思是往後要繼續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可是現在想起來，她的眼淚，她的目光，還有她的話，無一不是透著別樣的意思。
那麼明顯地暗示著他……
顧宸猛然坐直了身子，下意識地就像掀開簾子讓馬車調頭回去，可是強大的自制力還是讓他冷靜了下來，他陰沉著臉，不停地告訴自己，他在宮裡的部署足夠阻止她的離開，可是心裡的擔憂和恐懼卻怎麼也壓抑不住。
他知道他應該立刻回頭，回宮去確認她到底在不在，他也確實想這麼做，無論皇位，還是祭祖，這些全都不能和她相提並論。
可是他不能，因爲祭祖的重要性太大，如果被他弄砸了，那麼整個大曦也許會彈劾他，詬病他，也許就直接斷了他繼位的可能，將他趕下太子之位，可是畢竟不會真正要了他的命。
可是她不同，一旦被人知道她是根本原因，她的下場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大曦皇室容不得一個壞了祖宗規矩並且對祖宗不敬的女人。
所以此刻，他縱然再著急，卻也只能穩穩地坐在馬車裡。
顧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鋪開筆墨開始寫信傳回去。
信件很是普通，寥寥幾句都是對她的問候，順便說說自己的行程，很是隨性，很快信件就遞到了曦帝的手裡。
這些原本都沒有什麼問題，錯就錯在，平時根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曦帝突然抽風一樣多管了閒事。
他看了顧宸的信之後，爲了讓顧宸安心，就讓人模仿了謝碧疏的筆跡給顧宸回了信。
曦帝也算是瞭解謝碧疏的性格的，一個外表平和內心孤傲的姑娘，被毫無理由地斷了和太子的未來，以她的性子肯定不會給太子好臉色，所以曦帝讓人僞造的回信裡只有一個字：知。
可是他卻低估了謝碧疏對顧宸的感情，以及之後的憤怒和絕望。
顧宸在收到回信之後也徹底絕望，他撐著額頭盯著那個字很久，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容冰冷含著暴戾，雙眸之中迅速沁出血絲。
他多麼瞭解她啊，以她的性格，她根本不會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