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議會大樓在帝都十二層,從莫爾溫到帝都費羅,開飛艇大約需要四個小時。蘇瑞一大早就開著她的黃蜂,從韋帕盆地順著多瑪山脈,一路往北,途中甚是無聊。早在男權時代,星球上的自然環境就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地面上只有可憐的沙丘與戈壁,偶爾孤零零長著幾棵乾枯的小樹,再無其他。小城市縮在山坳裡,像是某種昆蟲的巢穴,不知怎麼看著就覺得有幾分噁心。過了一會,遠處的地平線出現細微的變化,繞過了最後一個山頭之後,費羅城赫然屹立在喬治平原的中心。
整個城市遠遠看去,是標準的哥特風格,幾千座尖利的錐形體直衝向高空,中央的主城足有三千米高,像是在向世界展示赫爾人偉大的力量。
毫無緣由地,蘇瑞想到林肯,於是竟掏出手機打了他的電話——最後一天,他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總算給她。
鈴聲一直響,但是沒有人接。
她有些沮喪地把飛艇停在第九層——凡是進入帝都上層區,都要在此經過身份檢查。工作人員看了一眼她制服上的姐妹會會標,一言不發便把她放了進去。帝都內部看來和莫爾溫沒有太大區別,街道稍稍寬一點,空氣稍涼,也再無其他。
手機突然響了,蘇瑞接起來。
“有事?”林肯的語氣讓她想起兩個人的第二次見面。
“我在費羅第九層入口的地方。”蘇瑞說道。
“知道了。”對方的聲音還是冷冷的,然後掛斷。
蘇瑞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機,他竟然就這麼掛了!他是在表示,自己已經跟他沒關係了嗎?
憤憤然走進一家小酒館,時間纔剛到中午,離和議長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蘇瑞叫了一份咖喱飯,以及一大杯檸檬水,想要把午飯解決掉。
一個戴著大墨鏡的男人坐到她對面:“這種垃圾有什麼好吃的。”
蘇瑞驚訝地盯著他,林肯看上去就像立體電視裡那些明星的打扮,高領長大衣,圍巾把臉遮了一半,墨鏡遮掉另外一半。
“你看上去……”她支支吾吾地說,“真滑稽。”
“別在公共場合呆著。”他把侍者叫過來,塞了一張鈔票給對方,又低聲說了句什麼,扭頭對她說道,“跟我來。”
門口便是林肯的紅色中型飛艇,他坐進去,招呼道:“上來。”蘇瑞纔想起來這架飛艇是可以載客的,按理說應該有四座。
飛艇門一關上林肯就摘掉墨鏡:“我剛纔在和露西吃午飯呢!”
“露西?”蘇瑞疑惑地看著他。
“卡曼西議長。”他把飛艇開向下曾區,“你怎麼來了?”
“議長讓我下午去找她。”
林肯點點頭:“小傢伙手腳很快嘛。”
“應該是你們婚禮的事情,”蘇瑞說道,“珍提議讓我當伴娘。”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引狼入室?”林肯大笑起來,“的確很滑稽。”
“我們去哪?”
“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地下層沒有電視。”林肯說道,“你永遠都不知道在帝都會碰到什麼人。”
“我只有三個小時。”
“嗯……”林肯似笑非笑看著她,直到對方開始臉紅爲止,“三小時,足夠了。”
一個多小時以後,蘇瑞趴在林肯身上,她喜歡這種姿勢,因爲林肯的胸肌足夠發達,摸上去很有彈性。
“感覺像做賊一樣,”她吃吃笑著,“真刺激。”
“我還沒結婚呢。”他撓撓她的頭髮,嘆氣說,“怎麼辦,我好像戒不掉你了。”
“聽上去我像是一盒香菸什麼的。”
“比那個還糟一點。”林肯從煙盒裡抽出一隻煙,“要嗎?”
“不要這個……”蘇瑞又開始蹭他,“要那個。”
“哪個?”
“我們還有一個小時可以玩,”蘇瑞歪頭看著他,“如果你想要浪費在抽菸或者這種無聊的問題上,我沒有意見。”
“你總要讓我這種老年人休息一會。”林肯無奈地把煙放下,“這簡直就是剝削。”
“剝削,嗯,誰讓你樂意呢。”
三點整,蘇瑞準時出現在卡曼西議長的辦公室門口,心裡稍稍有些負罪感。她整理了一下頭髮,輕輕敲門,然後非常優雅地推開,走進去。
“蘇瑞女士。”議長擡起頭,她的語速很快,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臉上有些皺紋,五官氣質都和珍很相像,“我聽珍說起你很多次,坐下喝杯茶——我個人比較喜好茶勝過咖啡,這種飲料更加健康。”
“咖啡提神,卻有損身體,這種行爲有些得不償失。”蘇瑞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很自然地說道。
“嗯,”議長點點頭,“你看上去很聰明,我喜歡聰明的姑娘。——當然,我希望你不僅僅是‘看上去’聰明而已,珍對你的評價很高。”
“聰明不一定是好事,”蘇瑞微笑,“而珍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些都不能作爲評價我的標準,關鍵在於我是否能夠很好地爲帝國服務。”
“我覺得,”議長的語速慢了下來,“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
她停了一下,蘇瑞沒有說話。議長的辦公室並不大,四壁上擺滿了書籍,桌上也一樣,稍顯得凌亂了些。
“你對作議員有什麼看法?”
“偉大的職業,這曾經是我的夢想。”
“曾經,那麼現在呢?”
“最近我對服務社會的方式產生了一些自己的思考,”蘇瑞把手交叉放在腿上,露出乖巧的微笑,“我在想,其實儘自己的一分力量,讓國家變得更加美好,並不只有政治這一條道路。譬如說,改變帝國的母體,是由科研人員設計出來的。當然這些只是思考,好像最近我才發現,生活能夠有很多道路可以選擇。”
“年輕人要多想一些,這樣很好。”議長用手支著下巴,眼睛看著她的,“不過有些事情,你們的認知還過於單純。”
“成長是一個過程,”蘇瑞不由自主用上了林肯說的話,“失去一些東西,得到另外一些東西,但是每個人都要經歷這些。不論最終我們會做什麼,還是應當在心靈的深處堅持善良,我認爲這樣比較重要。”
議長沒有表達她的意見,而是微微努著嘴,看著她。不知爲什麼,蘇瑞沒有一點緊張的感覺,好像在面對學校裡一名普通的老師,提問、回答、爭辯,這沒什麼難的。
“克萊頓對你也有一些評價,”議長突然說道,“我不知道你對男人的看法是怎樣的。”
“令公子曾經是我仰慕的對象,只可惜最終我沒能夠得到佳人的芳心。”蘇瑞笑起來,“我覺得克萊頓是男孩的典範,他很善良,心靈純淨,並且充滿正義感;我曾經想,如果哪天自己有了一個兒子,也要照著他的標準來教育。”
“克萊頓的確是個很好的孩子。”議長露出了笑容,“繼續說下去。”
“我最近和大西國的王子威廉有一些接觸,我想您或許有所耳聞。我認爲社會必須有其嚴格的分工,在文明高度發達的今天,女性作爲世界的引領者,是更爲正確的選擇。通過和威廉王子的接觸,我感覺到年輕男性在思想上與行動上的浮誇風格,當他們獲得權利時,往往不能加以規範並充分利用,而是毫不在意地揮霍掉——這樣不利於社會的公平與穩定。”
“有些道理,”議長點點頭,“那麼你對家庭怎麼看?”
“我本人沒有能夠經歷常人的家庭生活,所以對此不是很清楚。”蘇瑞頓了一下,再一次想起了林肯,“不過就我個人的理解,家庭應該是一個責任大於愛慾的地方。每個人,作爲家族的成員,應當擔起自己應負的責任,並且相互友愛,相互保護,共同努力令家族更加強大——這與統領姐妹會、甚至治理國家有著相似的道理。”
“我想珍沒有過多地讚美你,”議長站了起來,示意蘇瑞繼續坐著,“你知道,我很快就要結婚了,現在缺少一位氣質優美的伴娘。”
“談了這麼久,居然忘記恭喜您……”蘇瑞站起來,輕輕鞠了一躬,“請允許我向您和您的丈夫致以最真誠的祝福。”
“坐下吧,”議長擺擺手,“沒有什麼值得祝福的,這是婚姻,也只不過是婚姻,家族與家族力量上的聯合,如此而已。……不過我有時候也在想,林肯,也就是韋恩斯公爵,他比我要小八歲,正當壯年,就這麼把他栓在我身邊,其實並不很公平。”
蘇瑞覺得這個話題很危險,勉強說道:“能嫁給您這樣優秀的女性,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纔對。”
“夢想?並非如此。”議長搖搖頭,目光鋒利,“男人的喜好非常淺薄,他們喜歡更加年輕而漂亮的事物,尤其是長相可愛的小女孩。”
蘇瑞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臉都嚇白了。
“不用擔心這個,”議長溫和地坐在她身邊,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的確聽說了一些事情,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你年輕,本領也大,眼光挑剔些是正常的;他那個人,我也有所耳聞,其實是極有本事的,在家裡根本關不住,要是能有個自己人拴著,我倒也省心。”
蘇瑞已經嚇得完全說不出話,臉上卻還掛著笑,微微點頭,表明自己的立場。
一陣沉默之後,議長又問道:“你對作議員有什麼看法?”
蘇瑞有些慌亂地想,她明明已經問過了,然後立刻反應過來。
“這是一個偉大的職業,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我希望自己能夠有榮幸在議長大人身邊,爲您效犬馬之勞。”
“我覺得你剛纔對於家族的解釋非常好,”議長點點頭,滿意地笑了,“歡迎你加入這個大家庭,蘇瑞女士。”
蘇瑞坐上黃蜂的時候,腳步還有些虛浮。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被人盯上了,或許還不止一批人,卻還在傻乎乎地以爲可以去當個老師什麼的——當然,那種說法也有些故作姿態的成分在裡面,只不過面對卡曼西議長,蘇瑞才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太嫩了,就連肯,那個她追逐了一個冬天的男人,其實也完全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他們都太嫩了。
“當然,說不在乎也是有個限度的,蘇瑞。”議長臨走前的話語依然在她腦中縈繞,“在莫爾溫沒人敢說領主的不是,媒體也比較拘謹一些;但是費羅,我個人的建議是你們還是剋制一點。林肯也應該警告過你,不要出錯,這條路上,你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她的意思恐怕不僅僅是把林肯“賣”給她,來“買”她的忠心這麼簡單吧……其實從另外一個角度,這是一種清楚的力量展示,就好像孔雀比試誰的尾羽更加漂亮一樣,她想讓自己跟隨她——或者這也是一種肯定,今天的對話是測試的一部分,她得到了肯定,否則呢?那個女人會怎麼做?
這種事情不能想,蘇瑞覺得一瞬間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原來已經沒有退路了……
突然她苦澀地想到,在嚇人和“買賣”這一方面,林肯和露西議長還真是有著很相似的地方啊。
作者有話要說:有一天,偶做了一個夢,夢到一篇長評砸在偶的文裡~~~
今天開始打工~~~8能再這麼荒廢下去了……
頂鍋蓋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