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呆子擡起頭來,定定地看著羅青桃,似乎是在猜測她這句話的真假,臉上卻已露出了失望之色。
這一次,沒等羅青桃開口攆人,書呆子已經(jīng)自覺主動地告辭退了出去。
羅青桃看著他的背影,眼睛亮了起來。
這時那個名喚“石頭……”的小兵走了進(jìn)來,順著羅青桃的目光看見書呆子的背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羅青桃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心中莫名地覺得也有些發(fā)虛,忍不住怒衝衝地問:“你又有什麼話說?”
石頭慌忙低下頭,聲音發(fā)顫:“小的並沒有什麼話說。”
羅青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沒有察覺到何處不妥,只得皺眉道:“以後我若沒有喚你,你就不要進(jìn)來。”
石頭垂首應(yīng)諾,又忍不住向外面張望了一眼。羅青桃順著他的目光向外看,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時石頭利落地收拾起桌上的杯盤,口中卻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狼子野心,總有兜不住的時候!”
接下來的行軍,羅青桃刻意放慢了速度。
比如,卯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她偏要等到辰初才吩咐拔營;傍晚時分到太陽尚有一竿高的時候,她就早早地吩咐安營紮寨,埋竈做飯。
就連中途休息的時間都延長了一倍不止;若是遇上陰雨天氣,她更是乾脆駐軍不發(fā),非等到天色轉(zhuǎn)晴不可。
對此,書呆子自然是看不慣的。他每日跟在羅青桃的身邊,總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說這件事,不停地替落華城的百姓們請命。
羅青桃卻是鐵了心腸,半點(diǎn)兒也不爲(wèi)所動。
如此數(shù)日之後,書呆子終於忍無可忍,硬著頭皮到赤營隊(duì)伍中去把霍紅英夫婦請了過來。
羅青桃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一回帳篷就對上了幾道審視的目光。她並不意外,坦然入座之後,便向書呆子露出一個疏離的笑容:“這是做什麼呢?三堂會審嗎?”
書呆子的臉上有些尷尬。他掩飾地輕咳一聲,移開了目光。
霍紅英冷笑道:“三堂會審?如今你是大將軍、三軍主帥,誰敢審你?你就是把這二十萬將士的性命拿去作兒戲,誰又敢說你什麼?”
萬安慌忙按住了霍紅英的手,向羅青桃賠笑道:“小姐不要多心,我們沒旁的意思,只是……軍務(wù)緊急,像咱們這樣慢吞吞地走去落華城,終不是辦法!羅家軍一向以行軍神速著稱,南越賊子只怕早已接到了咱們增援的消息,正在嚴(yán)陣以待……咱們這般耽擱下去,豈非貽誤了軍機(jī)?”
“萬叔所言,甚有道理。”羅青桃淡淡地笑著。
書呆子黑了臉:“既然有理,咱們就該輕裝簡行,加速行軍!剛出發(fā)的時候明明好好的,你自己也說過‘兵貴神速’,如今爲(wèi)什麼……”
羅青桃斜睨著他,悠悠地問:“那麼著急做什麼?這會兒南越賊子已經(jīng)把個落華城圍得鐵桶相似,咱們趕著去送死嗎?”
“羅家數(shù)百年來,從未有貪生怕死之輩!”霍紅英狠狠地剜了羅青桃一眼,臉色十分不善。
“既然以前沒有過,就由我來做第一個好了。”羅青桃滿不在乎。
此話一出,直氣得霍紅英臉色青黑。
羅青桃在三人臉上掃視一圈,淡淡道:“如果你們沒有旁的話說,這會兒就散了吧。行軍的事,我自有道理,你們就不必多說了。”
書呆子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黑著臉色憤然離席。
萬安也要攙扶霍紅英起身,後者卻向他丟過一個警告的眼神,隨後瞇起眼睛看向羅青桃:“你該不會是想毀了大梁國吧?”
“怎麼會呢?我生是大梁人,死是大梁魂,誓要與大梁共存亡的。”羅青桃眉眼彎彎,笑得很真誠。
霍紅英卻覺得她的笑容分外刺眼,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鬼才信你!羅家?guī)装倌陙碛美劾郯坠氰T就的威信,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被你害得土崩瓦解,你豈是個忠孝仁義的人?依我看,太上皇把這二十萬兵馬交給你,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
羅青桃沉默不語。霍紅英便繼續(xù)道:“我實(shí)在不明白,羅家怎麼會出了你這樣一個女兒!坐視百姓深陷水火而不救,你還配稱是羅家人嗎!”
“也許……不配吧?但你還是要聽我的吩咐。”羅青桃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好像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霍紅英氣得幾乎跳腳。萬安忙扭住她的手臂,拖著她往外走,同時不住地回頭向羅青桃使眼色。
羅青桃安靜地看著二人相互拉扯著走出去的背影,緩緩露出一個苦笑。
她的紅姨一向嫉惡如仇。這次很不幸,她就是那個“惡……”,所以霍紅英跟她反目成“仇……”也並不奇怪了。
但羅青桃並不打算妥協(xié)。
這幾日在行軍途中,她想了很多。
羅家爲(wèi)大梁拋頭顱灑熱血,赤膽忠心數(shù)百年,結(jié)局如何已經(jīng)有目共睹了。
赤營只剩了這五千人,難道還要走從前的老路嗎?
她不甘心!
羅家祖祖輩輩用性命守護(hù)著大梁,卻從未向大梁百姓要求過什麼。如此大仁大義,換來的結(jié)果卻是百姓的遺忘和唾棄!
羅青桃沒有先輩們那麼高尚的品格。她希望赤營的犧牲、這二十萬將士的犧牲,能換來大梁的和平,也能換來百姓的愛戴和敬重,更能換來天下人對安寧和平的珍惜和敬畏!
羅青桃知道自己的這種思想很狹隘很可恥,但這個念頭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
當(dāng)日祠堂之外那一場前所未有的屈辱,深深地烙進(jìn)了她的心裡。被迫焚燬祠堂的那一刻,她已經(jīng)將羅家數(shù)百年來代代凜遵的那一篇家訓(xùn),毅然決然地在心中焚燬了。
所以,即使此刻衆(zhòng)叛親離,她依然要一意孤行!
小親兵石頭守在門口,見沒有旁人來訪,便輕手輕腳地溜進(jìn)來收拾茶盞。
羅青桃早吩咐過不許隨意進(jìn)出帳篷的,但這個小兵顯然並不把這條命令當(dāng)一回事。
最難得的是,羅青桃竟然也漸漸地習(xí)慣了這個小兵的神出鬼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