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仁義
那太監(jiān)的話音剛剛落下，太極殿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臉上流露出明顯的震驚之色。
片刻後，劉東陽嘴脣一動。
“你方纔說誰？誰請求覲見？”
太監(jiān)嚥了口唾沫，總算是緩了口氣，吐字變得清晰無比：
“柴紅玉…就是那個肆虐青寧三省多年的女反賊請求覲見！”
“什麼？！”
鄭忠張著嘴，一臉難以置信。
“這怎麼可能？確定是她本人嗎？有沒有核實身份？會不會有人假冒……”
然而他的話音還沒落下，不遠處已經(jīng)徹底反應(yīng)過來的顧思妙突然冷哼一聲。
“怎麼？回溯影像裡和陸侍郎並肩作戰(zhàn)的紅衣女子，你們就有十成的把握確定其是柴紅玉本人，而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的，能看得見碰得到的柴紅玉，你們就要懷疑了？”
她冷冷地注視著鄭忠，俏麗的小臉上猛地閃過一抹冰冷的殺意。
“難不成這世上只有你們願意相信的才能是真的，你們不想相信的就是假的？”
聽到這話，鄭忠額頭不由得滲出幾滴冷汗。
“大將軍誤會了，在下絕無此意。”
“那你是什麼意思？！”
顧思妙質(zhì)問道。
“在下只是覺得奇怪。”
鄭忠辯駁道：“如果是真的柴紅玉，她一個反賊大將，怎麼可能主動送上門來？就算陸晨是她……”
說到這裡，他突然本能地感覺到一陣瘮人的寒意從心底升騰，腦海中瞬間響起之前女帝在朝堂上的警告，頓時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而後趕忙改口道：
“總之，一個反賊頭子來紫極城自投羅網(wǎng)實在太不正常了，本官有所懷疑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麼？”
顧思妙冷笑一聲。
“那陸侍郎這個數(shù)次爲(wèi)陛下效死的忠臣和反賊有所牽扯，在你眼裡就很正常了是嗎？”
那太監(jiān)也適時說道：“誅邪司的打更人已經(jīng)覈實過了，那紅衣女子的靈相和通緝令上留影符的焚天聖女一模一樣，確實是柴紅玉本人沒錯。”
聞言，鄭忠下意識地想爲(wèi)自己辯解一下。
然而，就在這時——
“來人。”
卻是女帝開了口。
她面無表情地瞥了鄭忠一眼，淡淡道：“把這個妄圖干涉朕的判斷的大膽狂徒推出玄極門外，杖責(zé)二十。”
女帝話音落下的瞬間，鄭忠頓時面色一白，高呼冤枉。
錢益謙等人也站出來求情。
然而女帝卻一點兒也不買他們的賬，直接大手一揮，讓御前侍衛(wèi)把鄭忠?guī)Я讼氯ァ?
隨著鄭忠被架走，方纔站出來讓女帝以大局爲(wèi)重，請求女帝誅殺陸晨的朝臣登時心底一寒，不敢再開口。
居然如此果決地對三品大員動刑，陛下這是動了真怒啊！
倒陸派的人偃旗鼓息，太極殿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隨後女帝便下令，宣柴紅玉覲見。
約莫盞茶時間後，太極殿外突然響起一陣金屬交錯的清脆響聲。
“哐當(dāng)…哐當(dāng)……”
來了！
衆(zhòng)人當(dāng)即面色一凝。
沒過多久，玄極衛(wèi)便押著一個容貌俏麗、卻被囚靈鎖束縛著雙手雙腳的紅衣女子走了進來。
看到那紅衣女子的瞬間，陸晨便知道，自己的後心又保不住了。
沒錯，那紅衣女子，毫無疑問就是柴紅玉本人。
柴紅玉走進太極殿後，直接無視了一衆(zhòng)文武百官面色各異的眼神，在他們之中快速尋找著什麼。
當(dāng)她看到站在文官前列的陸晨時，面上原本隱藏得很深的一絲忐忑不安和急切，幾乎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顯而易見的喜悅之色，似乎陸晨現(xiàn)在安然無恙，對她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一般。
片刻後，她的嘴角微微揚起，流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
看到她臉上的笑容，不知爲(wèi)何，陸晨莫名感到一陣揪心，腦海中陡然浮現(xiàn)出當(dāng)初柴紅玉特意趕來，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背刺）他的時候，對他說過的話。
下一秒，他的眼神逐漸流露出一絲複雜之色。
就在這時，女帝突然開口。
“你就是柴紅玉？”
她的聲音很冷，同時透著一股讓人下意識地想要跪下的威嚴。
然而這股威壓，對柴紅玉似乎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只見她面色如常地擡起頭，和高坐於龍椅上女帝四目相對的剎那，朱脣輕啓：
“正是。”
“爲(wèi)何？”
女帝緊緊抓著龍椅，看著柴紅玉，緩緩問出一衆(zhòng)朝臣都迫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你與朝廷不共戴天，死在你手中朝廷命官無數(shù)，朝中有不少人對你恨之入骨，甚至爲(wèi)此不斷增加懸賞令的金額，爲(wèi)何你這個反賊頭子會主動來紫極城，並且束手就擒，任由玄極衛(wèi)捉拿？”
“因爲(wèi)……”
柴紅玉轉(zhuǎn)過頭，深深地看了陸晨的背影一眼，而後毫不猶豫地道：
“在下不希望陸總督被奸臣用莫須有的罪名構(gòu)陷，既然構(gòu)陷陸總督的罪名與在下有關(guān)，在下無論如何都要還陸總督一個清白。”
聽到柴紅玉這麼說，雖然心裡有所猜測，但衆(zhòng)人臉上還是不由得流露出震撼之色。
就連顏鬆，那渾濁的老眼中，竟也閃過一抹訝然。
他怎麼都沒想到，最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竟然真的發(fā)生了！
要知道在大夏的律法裡，無論什麼緣由，不管有什麼苦衷，只要有謀逆之舉，就是死罪，而柴紅玉作爲(wèi)反賊頭號大將，這些年來爲(wèi)於九淵的壯大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手中早就不知道沾上了多少朝廷命官的鮮血。
絕對是妥妥的罪不容誅的超級反賊。
這樣的人只要被朝廷抓到，絕對難逃一死，而且死狀還會極其悽慘，最終身死道消。
這柴紅玉爲(wèi)了給陸晨證明清白，竟然連命都不要了？！
雖說她這樣做，並不一定能改變陸晨被罷官去職、甚至斬首示衆(zhòng)的悲慘命運，但無論如何，她寧願被凌遲處死都要還陸晨一個清白的決心，都讓人難以想象。
顏鬆實在無法理解，這陸晨到底有什麼魔力，竟然讓一個如此仇視朝廷的女反賊爲(wèi)他做到這種地步？
難道真如之前陳滄所說的那樣，是因爲(wèi)陸晨俊嗎……
女帝微微皺起眉頭。
“爲(wèi)了還陸卿一個清白？”
“正是。”
柴紅玉淡淡道：
“除此之外，別無他意，只求陛下給在下一個機會，讓在下證明陸總督是清白的，此事了卻之後，陛下斬在下頭顱也好，凌遲處死也罷，在下都絕無怨言。”
聽到這話，感受著這番話中的決意，女帝不禁眼神一顫，而後神色莫名地瞥了陸晨一眼。
腦海中緩緩浮現(xiàn)出和顏鬆一樣的念頭。
隨後她緩緩問道：“爲(wèi)何你一個反賊，會爲(wèi)一個朝廷命官做到這等地步？陸卿是大才，有他在，我大夏的國運定會蒸蒸日上，而等到天下清平，百姓安居樂業(yè)，爾等反賊豈還有立錐之地？”
頓了頓，她又道：“朕想不明白，陸卿對爾等反賊威脅如此之大，爾等應(yīng)該視陸卿爲(wèi)眼中釘、肉中刺，爲(wèi)何爲(wèi)於九淵那逆賊立下無數(shù)功勞的你，反而要爲(wèi)陸卿洗清冤屈。”
說完，她便直直地注視著柴紅玉的雙眸，似乎是想從她的眼眸中看出什麼東西來。
然而，在她的注視下，柴紅玉的眼眸卻沒有一絲晃動。
平靜如水。
“因爲(wèi)，天下無數(shù)千百年來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需要一個心懷蒼生的有濟世之才，而陸總督，就是在下心目中唯一的濟世賢才。”
她一臉平靜地述說著，彷彿在說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一般。
“陸總督爲(wèi)禹州所做的一切，施行的所有仁政，爲(wèi)禹州各地百姓所帶來的改變，讓在下看到了一種希望，一種歷朝歷代從未出現(xiàn)過的希望，所以……”
說到這裡，她微微仰起頭，聲音中透著某種特別的力量。
“在下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陸總督這樣舉世罕見的好官被朝中奸臣構(gòu)陷，而後鬱鬱而終，無論如何，在下都要爲(wèi)天下百姓保住這一線希望，哪怕要爲(wèi)此付出一切。”
聞言，無論是劉東陽還是方平，亦或者是蕭韻、顧思妙等與陸晨關(guān)係頗爲(wèi)密切的人，在震撼之餘，臉上都不約而同流露出了動容之色。
這個傳聞中極度仇視朝廷，殺人不眨眼，以屠戮朝廷命官爲(wèi)樂的女魔頭，心裡竟然真的裝著天下百姓……
和向來主張以民爲(wèi)本的陸晨，竟然是同道中人！
這樣一來，她捨命救下陸晨的事，就說得通了！
根本不是什麼郎情妾意，夫妻情深，只是單純的惺惺相惜而已。
柴紅玉看到陸晨在禹州身體力行地爲(wèi)百姓謀福，大受震撼之下，心底裡對朝廷的憎恨，沒有一絲作用在陸晨身上，反而忘卻了身爲(wèi)反賊的立場，不僅沒有對陸晨這個巨大的威脅下殺手，反而不惜一切代價的保他無虞。
這都是因爲(wèi)他們追求的，乃是同一個道啊！
一念至此，幾人看向柴紅玉的目光逐漸變得複雜起來。
如此心懷百姓，不失仁義的奇女子，倒是有些可惜了……
唉，卿本佳人，奈何從賊啊……
而陸晨本人在聽到這番話後，心底原本一直潛藏著的某種悸動，竟開始快速升騰，不斷涌入他的腦海，讓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但是他知道，自己並不排斥這種感覺。
以往都是他表面上不惜一切地堅守道義，做出種種讓人難以理解卻震撼莫名的驚人之舉，而現(xiàn)在，竟然有人爲(wèi)了他不顧一切，捨身取義……
他現(xiàn)在還沒成仙呢，還做不到鐵石心腸。
柴紅玉此舉，卻是狠狠地觸動了他的內(nèi)心。
爲(wèi)百姓謀福…兼濟蒼生……
禹州城的所見所聞，那些飢寒交迫，卻被官府和禹王欺壓，如同螻蟻一般肆意殺害的百姓，破舊的農(nóng)舍，百姓們收到他親自送上門的救濟糧時那喜極而泣的神色……一幕幕不斷衝擊著他的腦海。
他雖然沉默著，一副沒有反應(yīng)的平靜模樣，實際上內(nèi)心卻在翻江倒海。
沉默的，並不只有陸晨，之前對他口誅筆伐，揚言要是“不誅陸晨，國將不國”的朝臣們也沉默了下來，一語不發(fā)。
好一會，女帝的聲音纔再次在太極殿中響起。
“原來如此，朕知曉了。”
說著，她輕輕轉(zhuǎn)過頭，看向玉階下靜默不語，看起來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大事的陸晨。
“陸卿，這就是你之前所說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吧？”
聽到女帝詢問自己，陸晨頓時回過神來，然後莫名輕嘆一聲，輕聲道：
“是的，陛下。”
“陸卿果然理念不俗。”
女帝由衷地讚歎了一句。
“施仁政，行義舉，竟然連敵人也能感化，陸卿，你當(dāng)真是給朕好好上了一課啊。”
說到這裡，她看向陸晨的目光中，逐漸流露出一股崇敬之色。
“這個道理，朕今後定當(dāng)銘記於心，並且用畢生的時間將其貫徹到底，朕…也要踏上陸卿你所追尋的濟世之道！”
陸晨：“……”
就在陸晨一臉便秘的時候，其他朝臣聽到女帝這話，表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尤其是陳滄。
見女帝如此認可陸晨，愛屋及烏之下，竟然對柴紅玉這個女反賊那明顯有利於陸晨的話毫不懷疑，眼看著這件事似乎就這麼塵埃落定，他的面色陡然變得蒼白無比，連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起來。
一想到這件事以此告終之後，自己的下場，他的眼中便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隨後，就在女帝和陸晨君臣相得的時候，他猛地站了出來，目光緊盯著柴紅玉，冷聲問道：
“柴紅玉，你不是說要爲(wèi)陸侍郎證明清白嗎？難道這番話，就是你的證明方式？”
此話一出，女帝瞬間皺起眉頭。
緊接著，不等其他人開口，陳滄又道：“正所謂口說無憑，辦案需要證據(jù)，翻案也是需要拿出相應(yīng)的證據(jù)的，不然誰知道這是不是你爲(wèi)了保住陸晨而說的謊言？”
“自然不是。”
柴紅玉面無表情地迴應(yīng)了陳滄一句，隨後突然單膝跪下，同時朝女帝拱了拱手。
“陛下，在下願以搜魂之術(shù)，證明陸總督與在下清清白白，絕無勾連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