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領著小三子到了一個小跨院。院內三間正房,東西兩邊各有一間小耳房。阮門上有塊匾,上面寫著:“悔過”二字。
小三子上下左右的不住打量這裡。正房不大,耳房更小。整個院落四四方方,從院門走到正房的屋門是九步。無憂開了房門,推了一把小三子。小三子踉蹌著進了屋,屋內空無一物。四面牆高得出奇,有一丈?也許沒有,窗戶開在房頂。陽光照進來,竟覺得有些火辣辣的。
“這就是悔過房?”小三子象是在自言自語的說:“聽人說,進到這裡的,還沒有人活著出來。想不到我,今天也要命喪此處!哎,可憐!”
無憂懶得再聽他嘆氣,一個小太監,真是嚇胡塗了。將死之人,一般比較囉嗦。反正也說不了幾刻鐘了,讓他自便好了。鎖了房門,便匆匆離開了。
四周非常安靜,小三子的心突然咚咚跳個不停。他能感覺到,只要一張口,心就會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死,其實只是一瞬,可等待死亡的時候,確實難熬。皇后,哼!草菅人命。我自出生以來,從沒聽說過豆丁兒這個人物。現在卻要因他而死,真是荒唐。據傳皇后殺人的手段花樣翻新,層出不窮,不知她想怎麼消遣我。真要是一刀把腦袋砍了,還得說是祖上積德。就是在這裡餓上個六七天,好歹也算混個全屍。做太監的,不能自殺,呵呵,什麼稀奇古怪的規矩!要是我在這裡自盡了,到不了明天,家裡的人都要陪上性命。哎,等候發落,真是難熬。
小三子正在這裡左想右想,突然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說:“又有個倒黴鬼進來了。”
另一個說:“哈哈,這裡天天有新面孔,咱們又多了一個伴。”
剛纔靜到極至,這會聽到人聲,居然有些震耳欲聾。小三子驚問:“誰?是誰?”
無人作答。四周又成一片靜寂。
小三子心中一動,莫不是白日見鬼了?想是離死不遠了。本想一人受罪,幸福全家的。父母啊,人說死後萬事拋,事到如今,小三子是顧不得你們了。我的妻啊,爲夫的不聽你勸,做了太監,……,我的兒子啊,爲父的,哎!
外面有些動靜了,好象是有人在往這院裡走。
是來提我行刑的嗎?也好,早死了還能早點投胎。
一個洪亮的女聲飄進來:“小三子,我給你講講這悔過房裡發生的事。”
好象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小三子急忙詢問:“姐姐,皇后打算怎麼處置我?我不是那個什麼叫豆丁的,姐姐,能救救我嗎?”
外面的聲音又飄了過來:“小三子,我知道你不是豆丁兒,可是不管你是,還是不是,皇后的命令都會執行,沒有人會置疑。或許這就是你的命。無愁姐姐只因爲爲你說了一句話,現在都不能見人呢。”
小三子求道:“姐姐,能不能陪陪我。一個人在這裡,很難受。只說說話就好。”
女聲停了好久,又突然迴盪:“小三子,你現在呆的地方叫悔過房,如果還允許你悔過的話,說明你還有用處。”
小三子在裡面追問:“姐姐,這豆丁兒是什麼人物?他做了什麼事?皇后對他那麼咬牙切齒的究竟爲什麼?”
女聲答:“小三子呀,這纔給你一線生機,就要打聽是非。真是不知死活。豆丁兒的事,我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告訴你。還是先說正題,一點一點的告訴你,皇后會怎麼處罰太監,怎麼處罰宮女,怎麼處罰和她作對的人。”
“好姐姐,能不能不說這個。”小三子想到傳聞中皇后千奇百怪的手段,不禁渾身顫抖,因爲這些可能馬上就會加之於己身。
女聲啐了一口,罵道:“膽小鬼,聽一聽長長見識也好。以後做事前,思慮清楚,別總象今天一樣象只沒頭的蒼蠅到處亂撞。闖了禍出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其實這是一種心理折磨。把你孤零零一個人放到一個狹小的空間,讓你看不到除你以外的任何東西,就好象是一個人,身在一個孤島,暴躁也好,發狂也好,無人理會。偏又是怕你寂寞,找個人給你講講故事。使你好好體會一下,這些有可能,你馬上就能親身感受到的刑罰,讓你不寒而慄。
小三子,本就是個思慮過多的人,又膽小怕事,一片樹葉落下來,也要琢磨一下是不是會砸到身上。現在到了這步天地,心思敏感可是比那不知天高地厚胡吃傻睡的更添幾分恐怖。他奮力捂住耳朵,可聲音還是能進入耳道,越是不想聽,聽得是越清楚。
打幾板子,抽幾鞭子,那些都是俗人用的,俗得不能再俗的了。咱們威國皇后,可是別出心裁。
有一年,邊境作戰,敵軍放火燒了咱們的軍糧。幾十萬大軍,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咱們皇上得了軍情急報,是愁眉不展。正巧幾個宮女不省事,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皇后深恨她們嚼舌頭。大庭廣衆之下故意贊她們心比天高,只恨身爲女兒,報國無門。那幾個笨蛋,不明就裡,以爲皇后真的看重她們,竟沒用點派,以雲蓮爲首主動提議,要去前線慰問士兵,提高士氣。皇帝不諳權謀,以爲上下一心,同爲威國人,也該給女子一些報效國家的機會。
皇后授意下,皇帝命令,將京城監獄內所有罪犯於第二天午時聚集在校軍場。
獄卒得了命令。以爲要集體處決罪犯,把他們十人一隊,用繩子串起來,早早的趕往校軍場。哪知到了那裡,先是讓給罪犯解開綁繩,後是皇帝大聲訓話。大意是:現在威國邊境正在大戰,關係到上千萬威國百姓的生計安危。作爲威國的國民,你們雖然犯了罪,現在國家有難,正是用人這際,如果願意爲國出力的也可以編爲新軍,戴罪立功,將來或可榮歸故里。
皇帝一席話說得全場雷動。個個躍躍欲試。
當時隨便欽定了一個罪犯爲頭目,千人爲一小組,一萬多人壓著糧草輜重,雲蓮等四個隨隊,出發了。
小三子本以爲要聽到的是慘不忍堵的刑罰,卻沒想到,無憂說的雖是枯燥,卻是過往的威國大事。這件事,他小時候也聽大人們說過,只是不如無憂說得詳細。
小三子讚道:“姐姐,那罪犯本來就要耗費人力看管,又費國家米糧供養,能變廢爲寶,陣前效力,算是化腐朽爲神奇。”
房門外一聲長嘆。
過了半晌方道:“這些人若真是士兵編制,又怎麼會以一千人爲一小組?你腦袋裡想什麼呢?他們隨身帶著的機密公文只有三個字:‘皆糧也。’你想邊境少的是糧,一時酬集不及,此舉實是以人爲糧也。那四個宮女,就這樣豪情萬丈的被人下了湯鍋。”
“啊?”一口鮮血,噴到雪白的牆上。“皇后果然好計謀,玩衆人於股掌之中。”
無憂笑道:“這等小事,算不得什麼。聽了這個,就大呼小叫的,真是沒見過什麼世面。”
“幾句口舌,命喪湯鍋,罰的好狠。不知小三子今天要怎樣的受死。”
“你?不知道有什麼福氣,消受什麼呢。”
“哎,人生總有一死,只是這樣等待,極是難熬。不如請姐姐早早的爲我請命吧。九泉之下,感激不盡。”
“真沒出息!”無憂哼了一聲:“算起來,你也沒犯什麼過錯,一心求死?不做爭辯?這會倒是個聽話的奴才了。”
“姐姐拿我取笑了,臨刑有姐姐陪我說說話,小三子何德何能,有這樣的福氣。若是得罪了總管太監,可以換到另一個總管太監手下也就是了。如今,我獲罪的是當今的皇后,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僥倖暫保住了性命,也會全國通緝,無處藏身,除非逃往海外亦或是皇后失勢。身在皇宮內院,又被關在這悔過房內,就是身生雙翅,也難飛。這逃,也是無處可逃,皇宮都出不了,還說什麼海外,豈不是夢中囈語,癡人說夢!誰不知道當今皇后,是先帝欽定,她若失勢,怕是要等日出西方。這兩條路都不通行,既然跑不掉,逃不了,只能是認命了。反正要死,多活一會也是受罪,求姐姐助我早些託生吧。”
“真要急著投胎,可以自裁,我纔不幫你!”
“姐姐,我可是罪大惡極的人犯?非要看著我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嗎?要是真被折磨個七八天,最後也是個死,還不如自已動手。可這悔過房裡四周空空什麼也沒有啊。”
無憂正想詞怎麼回覆這個小太監,只聽咚的一聲,好象有什麼東西摔到地上,屋內再無聲息。
無憂奉命看管著他,怕真有什麼意外,忙開了房門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小三子,頭破血流,倒在地上。
看來用的力氣夠大,腦袋縮進腔子裡了。牆上有兩塊血跡。
無憂嘆道:“哎,皇后娘娘唯一手下留情的也就是那個叫豆丁兒太監,你的面貌身形與他相像,卻是因此送了性命!造化弄人啊!”
無憂搖頭嘆惜了一會,吩咐人過來收拾。
草蓆一卷,準備拖出去到荒郊野地將屍體掩埋。衆人司空見慣,只默默的做事,沒一人說話。無憂她回去覆命,誰知皇后竟破例賞了棺材。
這事也就過去了。
至此無愁、無憂一干人等再無一人敢向皇后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