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如春的廣寒宮閣樓中,泉池汩汩冒著氣泡,月魄靈石安靜地躺在石臺下,散發出瑩瑩碧潤的幽光。繡榻上並排坐著兩個容華絕代的女子。楊蓮正在爲姮娥梳理長髮,這樣的場景在過去的日子裡常有,但今天的氣氛顯然不同以往。
姮娥自從回到月宮,就一直沉默,楊蓮想引她說話,起了好幾個頭,她都不接。看她消沉的樣子,楊蓮解開她的髮辮,用梳子一點一點細細梳理,好一會兒,楊蓮嘆了口氣,低聲勸道:“姐姐,你別難過了,二哥他……未必是那個意思。”
姮娥還是不做聲,望著池水發呆。楊蓮咬咬嘴脣,接著說:“二哥讓我追來勸你,可見他心裡是有你的。二哥從小就是很重感情的人,他不會……”
“三娘!”姮娥突然回過頭,按住了梳子,呼吸急促,“我想了很久,終於明白原因了!”
“你明白什麼了?”楊蓮這才發覺姮娥根本沒有聽她說話,只顧想的是自己的心思。
“三娘,你二哥他在海底兩千多年,每天都在和怨靈糾纏對不對?”姮娥的手指下意識地繞著髮絲,流露出她波動的心境。楊蓮點點頭,姮娥眼神發亮:“你想想,他和怨靈在一起那麼久,他的內心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被怨靈侵襲了,纔會迷失了本性!”
“會……這樣嗎?二哥法力那麼高。”楊蓮愣了愣。“你不感到奇怪嗎,楊戩歸來變化那麼大,他自己卻毫無知覺。我絕不相信他會真的變成利慾薰心的人,我更不相信我們的感情會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姮娥急切而肯定地說:“所以,發生這一切只有我說的這個原因!”
楊蓮想了想,或許姮娥是對的,她忙問:“姐姐,如果真是這樣,你打算怎麼辦?”姮娥把長髮利索地挽成髮髻,沮喪的情緒被拋開了,她堅定地說:“這不是他的錯,我不怨他,無論多麼委屈,我都要用我的真心打動他,讓他做回從前的楊戩!”姐妹倆五指相扣,楊蓮道:“姐姐,我們一起努力!”
“你說的好消息,就是讓我去看守天河?”
右衛將軍府中,楊戩懶洋洋地從牀上坐起來,接待興沖沖破窗而入的洪荒之眼,對他嘴裡說出的好消息嗤之以鼻。
“你什麼態度?”洪荒之眼不悅。楊戩搖搖頭,滿臉譏諷的表情:“你說和玉帝有交情,原來就這點兒交情?怪不得人間有句話叫牛皮吹破天,說的就是你。”
洪荒之眼幾時被這樣奚落,羞惱之下,暴喝一聲:“你敢!”一股勁風劈面向楊戩打去,楊戩也不示弱,雙掌相迎,只聽轟隆一聲,好好一座房子在氣浪衝擊下碎成了瓦礫……
楊戩站在瓦礫堆上,撣開浮灰,怒容滿面:“洪荒之眼,毀我的房子算什麼本事!讓我做個看天河的僕人,老子還不如在凡間做個將軍威風自在!你分明是和元始天尊竄通好了故意羞辱我!來來來,你我放開手段大戰,有能耐取了我性命便罷,要不然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休要再來煩我!”
“真君好大脾氣!”洪荒之眼卻哈哈大笑起來,“別急,你是天庭抓了兩千多年的逃犯,現在玉帝大度赦免你,也要百官服氣啊,所以,你先屈就個小官,這只是權宜之計。”
“我憑什麼相信你?”楊戩抱臂冷笑,“誰不知玉帝是三界之主,他爲何要賣你面子?別把我當傻子耍弄。”
“你不相信我?”洪荒之眼不由氣結。“一個無影無形不知來歷的人讓我跟他合作,還憑空替我許個能有權有勢的前景,我爲什麼要相信?”楊戩把腳邊的亂石踢開。
洪荒之眼沉默了一陣,終於開口道:“好,我告訴你,我來自上古,是負責看守天規的神,玉帝王母也要敬我三分,這下你信不信?”
“天規難道不在天庭嗎?哪還需要另外有人看守!你騙我的吧。”楊戩一臉疑惑。
“後生小輩當然不知道,天規不在天庭,在華山之底。我沒騙你。”
“在華山?這麼近?”楊戩大吃一驚,“你說的是真的?那帶我去看看,親眼看見了我纔信。”
洪荒之眼猶豫了一會兒:“好吧,你跟我來。”
楊戩隨著洪荒之眼飛到了華山之巔,俯瞰能見到對峙的兩座山峰中間一條深溝,洪荒之眼道:“就從那裡可以進到華山之底,可是山谷有古神的結界封鎖,除了我,任何人進不去。”
“這麼說還是你自說自話啊,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楊戩咕噥道,“既然你負責看守天規,難道沒有辦法讓我進去看一眼?”
洪荒之眼被他一激,哼了一聲:“當然有辦法,只不過怕你不敢做。”
“我有什麼不敢!”
“想進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我借用你的身體,只有這樣,結界纔不會阻攔你。你敢嗎?”洪荒之眼得意道。
啊?楊戩遲疑了:“你進了我的身體,不肯出來怎麼辦?”
“哈哈哈,那真君何不賭一賭我合作的誠意呢?”洪荒之眼笑道。他心中明鏡似的,以楊戩的法力,只要元神在身體裡,是不可能受他控制的。但他相信,他總能等到機會。
楊戩心中一跳,他快速分析了一下,如果洪荒之眼能像控制寒浞那樣輕易控制他的身體,他早就可以實施,而不必費盡周折籠絡他,鼓動他竊取三界的權力,可見他沒有把握駕馭自己,那麼,自己就有與之博弈的籌碼。他決定冒冒險。“好,我賭一賭,你帶我進去。”
楊戩打散了護體真氣,一道流光進入了他的身體。修煉九轉玄功的本能讓他立刻產生了排斥對方的運功衝動,楊戩強壓了下去。因爲他忽然想到,天尊用元神封住洪荒之眼兩千年,這傢伙一定已經對玄功有所瞭解,一旦自己行功,洪荒之眼在體內就可能感覺到真氣的運行與天尊是一脈相承,必然引起他的懷疑。
洪荒之眼見楊戩大開門戶毫無戒備,心中暗暗歡喜,醇厚的真氣雖然無序流動,但依然讓他激動得眩暈。這是多麼完美的身體啊,一定要佔據他,成爲三界真正的統治者!不過……不是現在……洪荒之眼定了定神。
白衣身影飛進了深谷,楊戩認識這裡正是當年和哪吒被天尊攔住的地方。這一次,他沒有聽到曾經悶雷般的聲波,也沒有感覺山谷強有力地向自己擠壓,他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猛地光線一暗,他已經進入地下狹窄的豎井一樣的深洞。空氣越來越稀薄,直至沒有了,又往下行了不知多遠,隱約可見一處平臺,洪荒之眼突然叫道:“停下!”
楊戩落在平臺之上。儘管萬分不捨,洪荒之眼還是信守承諾,離開了他的身體。楊戩舒了一口氣,這一回他賭對了。只聽洪荒之眼唸了一句咒語,巖壁亮起了微光,楊戩往腳下一看,平臺是懸在巖壁上,其下依舊是看不到底的深洞,他打開天眼,隱隱能看到奔流的紅色巖漿。對面的巖壁上刻著一行大字:天規永固。楊戩問:“我們爲何停下了?”
洪荒之眼道:“這裡已經是華山之底你我能進入的極限,再往下,你的身體就會灰飛煙滅。你看到的這行字是古神留下的。”
“可是……我仍然看不見天規?”楊戩疑惑道。
“天規刻在熔巖上,哪個神仙都不能看,只須遵守。”洪荒之眼道,“我已經帶你來到這裡,言盡於此,信與不信,真君定奪。”
姮娥今天上早朝時,發現玉帝王母的心情都特別好,對仙官奏報中的小差錯,玉帝也沒有往日的不耐煩,王母也沒有往日的挑剔。到了諸事奏報完畢,玉帝道:“衆愛卿,長公主雲華仙逝兩千多年了,九大金烏殉職也已經兩千多年了,這段恩怨也該徹底平息了。朕和娘娘商議,決定赦免長公主的兒子楊戩和女兒楊蓮。諸位有異議嗎?”
姮娥一怔,這是怎麼回事?玉帝突然不恨楊戩了?還是楊戩突然不恨玉帝了?衆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太白金星、太上老君兩位元老帶頭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長公主泉下有靈,定會感念聖上的恩情。”大家紛紛附和。王母笑道:“陛下,既然人人都贊同,那你把後面的話一併說了吧。”
玉帝道:“楊戩修煉多年,法力高強,天庭願廣納賢才,楊戩也願意爲天庭效力。天河值守空缺多年,朕有意讓楊戩出任此職。”
姮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戩願意爲天庭效力?甘願值守天河?還沒容她多思考,已聽王母欣然道:“宣楊戩上殿領旨。”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神仙們還回不過味插不上話的功夫,姮娥已然看見那個熟悉的清俊挺拔的身影,一身玄衣,金冠束髮,神色淡定,步履瀟灑,不卑不亢走上殿來。習慣了他白衣下的溫和清爽,姮娥驀然覺得黑衣的楊戩帶來了一股肅殺的氣息。
不是姮娥一個人這麼覺得,大殿裡的文武仙官,誰都沒見過雲華仙子的兒子,好奇心驅使他們都伸長了脖子望,第一眼驚詫於來人好生俊美,第二眼卻都沒來由感到了寒意,雖然這雙俊美的眼睛沒有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但其中的鋒芒卻讓每個人感受到了。雖然他只是來赴任天河值守這樣的小官,但他強大的氣場卻給了他們某種恐懼的暗示,一瞬間讓所有人都想起了他砍殺九大金烏的往事,煞威猶在,大殿裡靜默無聲。
楊戩走過姮娥身邊時,根本就沒有看她,連腳步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姮娥失落地看著他的背影,她不是沒有盼望過楊戩和天庭冰釋前嫌,一個是她的愛人,一個是她的生父,她根本不希望他們對立,可她又欣賞楊戩的傲氣,她更認同他心高不認天家眷,所以她寧願隨他歸隱也不願他討好玉帝,如果爲了當官捨去了傲骨,這不是她的楊戩,完全不像……
就在姮娥默默低頭的時候,另一個人早已耐不住跳了出來,他是哪吒,他的性格註定他不可能在這時候做一個旁觀者。“楊二哥!”他衝出隊列,攔在楊戩面前,一臉鄙夷,大聲質問:“你被趕出闡教,我本來還替你不平,可是你……你居然投靠你的仇人!你的氣節到哪裡去了?”
這話還了得,玉帝勃然大怒:“大膽哪吒!金殿之上,敢如此放肆!”李靖嚇得急忙出列:“陛下息怒,小兒不懂規矩。”哪吒這是明罵楊戩,實則也暗諷了玉帝,玉帝怎肯罷休,沉了臉:“爲官幾千年還不懂規矩麼!來人,將哪吒拖出去廷杖二十!”王母也冷笑道:“口不擇言,給點教訓才長記性。”
侍衛來拖哪吒,哪吒斜眼看著楊戩叫道:“不必你們動手,我自己會走,小爺我上天做事,是跟著我親爹,不像有些人,有奶就是娘!”
姮娥羞憤難耐,暗恨哪吒如此不知輕重,當面說出這樣的話讓楊戩情何以堪。她正爲楊戩面上掛不住而擔心,卻見楊戩不露聲色,微微笑道:“陛下娘娘,臣領旨謝恩,並斗膽求個情,三太子心直口快,今後還將同殿爲臣,莫要因爲我傷了君臣之義與同僚之誼。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求其所得,何懼衆口鑠金。”
王母面有喜色:“楊戩,你真是識大體知進退!本宮代陛下準了。”玉帝張了張嘴,看看王母,沒說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