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二人在將軍府門口下車,本想讓下人通稟,恰好看見一身勁裝的楚越川從門口走了出來。
“楚大哥。”沈沛白連忙上前打招呼。
“咦,沈賢弟?!背酱吹缴蚺姘揍?,面有異色,“你是來找聞庭的吧?!?
沈沛白連忙搖頭:“我是來拜訪楚將軍的?!?
楚越川有些疑惑,不知道沈沛白爲(wèi)何會來拜見爹爹,只好道:“我爹他去西營了,要一個時辰之後纔會回來?!?
沈沛白還未開口,沈青峰搶著道:“那秦副將可在府中?”
“秦叔倒是在府內(nèi)。”楚越川更是詫異,“不知青峰兄找秦叔何事?”
沈青峰道:“挑戰(zhàn)。”
楚越川哈哈大笑道:“青峰兄,你可真是武癡啊,裡面請裡面請,前幾日我敗於你手後,將招式演練與秦叔看,他還誇你來著。”
又道:“雖然我的武功不及青峰兄,但是想要打敗秦叔,不是我打擊你啊,兩個我都打不過秦叔?!?
沈青峰聞言更是鬥志昂揚(yáng),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楚越川正是喜歡這種渾身是膽,越戰(zhàn)越勇的好兒郎,雖然這位沈少俠不善言辭,但是行事磊落,說話從不拐彎抹角,二人相談甚歡,越聊越起勁,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身後的沈沛白已經(jīng)被遠(yuǎn)遠(yuǎn)拋下。
沈沛白被他們二人落下,搖搖頭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他擡起頭看一看四周,並也沒有找下人,而是自己一個人順著小徑隨意往前走,將軍府中幾乎沒有種植鮮花,放眼望去皆是鬱鬱蔥蔥的草木,有林廕庇日,露出流檐飛角,景緻佈置的十分別致,人在其中,能自得其樂。
走了一會,沈沛白突然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清脆悅耳的鈴聲,繞過蒼翠叢木,一座建在水上的亭臺躍入眼簾。
亭臺四面通透,僅僅用珠簾與竹簾所遮擋視線,四周檐角懸掛著由瓷器製成的,拳頭般大小的懸鐘,清風(fēng)徐來,鈴音飄飄蕩蕩,極其悅耳,而水池中養(yǎng)著一羣錦鯉,在荷葉中嬉遊。
沈沛白一眼望去,整個人怔住,他第一眼看到卻是坐在亭臺之中,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拿著毛筆出神的少女,她穿著一件荷白色的襦裙,上面繡著半開的荷花,櫻脣似蓓蕾,在春日的暖陽之中,如同一朵在晨露中初綻的芙蕖。
“小姐,小姐,站在那邊的好像是沈公子。”丫鬟霜降提醒道。
楚岫玉一下子回過神來,擡頭看向沈沛白,低聲道:“他怎麼來了。”
“嘻嘻,肯定是這幾日未見到小姐,想念您了?!彼敌ξ蛉ぁ?
“去去,他還不知道我是女兒身呢,你過去把他打發(fā)走?!背队裣胍膊幌腴_口道。
“小姐,沈公子這般俊逸不凡,玉樹臨風(fēng),你不請他過來坐坐嗎?”霜降好奇道,她還是比較瞭解自家小姐的,才三歲就抱著大少爺不撒手,不給其他嬤嬤丫鬟抱,後又喜歡跟容姿出衆(zhòng)的少年玩在一起,用小姐的話來說,就是顏控,顏字她懂,但卻不太懂控字的意思。
“你是不知道,他比我娘還囉嗦。”楚岫玉嘆息道。
霜降只好走過去,對著沈沛白福了福身:“這位公子,您怕是走錯路了吧?”
“敢
問那邊的小姐可是府上的大小姐?!鄙蚺姘组_口道,“在下沈沛白,是聞庭兄的師兄,途經(jīng)此地特來問候?!?
霜降被他那宛若謫仙的容貌一看,面色微微一紅,心中突然有些明白小姐所說的顏控是什麼意思了,要是正常男子說出這般話語,肯定會被人覺得是孟浪之輩,甚至是登徒浪子,但是不知道爲(wèi)什麼,從這位沈公子口中所出,霜降卻沒有覺得任何不對,只覺著迷迷糊糊的,不知怎麼的就帶著沈沛白走向亭臺去了。
楚岫玉嘴角抽了抽,見沈沛白已經(jīng)從走廊那頭走過來,只好起身打招呼,做出一派嫺雅的小姐姿態(tài):“沈公子有禮?!?
“楚小姐,沈某方纔與越川兄一同進(jìn)府,熟料他與我堂兄相談甚歡,我又爲(wèi)將軍府景緻所惑落在後頭,途經(jīng)此地時見此亭臺甚爲(wèi)精妙,有所冒昧之處還請沈小姐見諒。”沈沛白看著楚岫玉的表情,忍不住脣角上揚(yáng)。
楚岫玉擺手道:“是我兄長行事不周全,沈公子何錯之有,若是公子喜歡這邊的景緻,那便落座休憩一下,我讓下人去喊兄長過來便是?!?
沈沛白自然樂意,心中又覺得自己這般行事會不會太失禮了,斟酌道:“方纔見楚小姐正在作畫,沈某怕打攪了小姐的雅興。”
“不會,我正愁不知如何下筆呢,聽聞沈公子不僅字寫得好,而且畫技也十分出衆(zhòng),不知可否指點我一下?!背队癜旬嬆闷饋怼?
“小姐廖贊,沈某畫功拙略,離出衆(zhòng)尚有段距離。”沈沛白的目光落在那副畫上,表情凝住,好半天才想到讚美的詞,“此畫質(zhì)樸隨意,十分童趣?!?
那畫上畫得是,一片池塘,上面有橋,橋下游著幾隻小鴨子,筆觸十分的……簡單可愛。
楚岫玉方纔看著水面,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二十一世紀(jì)每個人都耳熟能詳?shù)哪鞘赘瑁妒请S意畫了幾筆,她忍不住要戲弄這個書呆子,不知怎麼的她就突然噗嗤一聲笑了,開口道:“公子恕罪,岫玉同你開個玩笑?!?
霜降從一旁的箱子取出一個畫卷展開,還不忘替自家小姐填彩:“我家小姐三歲開始就喜歡作畫,師從宴無山呢!”
楚岫玉臉不紅氣不喘,對於畫畫她是有十幾年的功底,前世她學(xué)得就是工筆畫,這輩子將軍爹發(fā)現(xiàn)她的天賦後,給她請了一個名師,自然是畫藝更上一層樓了,只不過她更加喜歡練武,很少把自己的畫拿出來給人看。
沈沛白垂眸一看,眸色閃動,連連稱讚道:“此畫錦鯉筆法細(xì)膩,栩栩如生,沈某自嘆不如,楚小姐如此年紀(jì)卻有此等畫功,真當(dāng)出類拔萃,天賦秉然?!?
饒是楚岫玉如此厚臉皮的人,也被沈沛白誇得不好意思了,只好轉(zhuǎn)移話題:“沈公子廖贊,要不要吃塊糕點?!?
“那就多謝楚小姐了。”
……
霜降端了一旁糕點上來,想要接過那畫卷,接過沈沛白卻抱著畫卷頗有些不肯撒手之意。
楚岫玉嘴角抽了抽,想到沈沛白之前救了自己,連忙道:“前幾日還多虧沈公子救了我家二哥,岫玉不勝感激,如若公子不嫌棄,就將此畫贈與你吧。”
“不嫌棄,不嫌棄?!鄙蛏倌曷冻鲆粋€略帶羞澀的表情,顯然是爲(wèi)自己方纔的無恥表現(xiàn)而羞愧難當(dāng)呢,“救聞庭兄不過是舉手之勞,楚小
姐切莫掛心?!?
楚岫玉見他容顏清絕無雙,不由有些心神盪漾,嘆息道好好一個美少男,怎麼就這般年少老成,生生的活成一個酸儒呢。
沈沛白在將軍府中等了兩個時辰,也未等到楚將軍,只好依依不捨的離去。
回到沈府後,他取出懷裡的畫,鄭重交給身邊的僕從:“把此畫裱起來,掛在我房中?!?
僕從從未見到自家少爺如此鄭重其事,以爲(wèi)是那位名匠大作,連忙小心翼翼捧著畫卷出門,沈仲合恰好從外面走進(jìn)來,聞言含笑道:“不知道名師之作,竟得我兒如此重視?”
“父親?!鄙蚺姘赘┥碜鞫Y,有些赧然道,“此乃楚將軍的千金贈送與我,亦是她所畫。”
沈仲合聞言有幾分吃驚,想到這位小姐竟敢女扮男裝混入儒鬆堂,他就對這位千金有幾分不滿,楚兄也太過縱容了,此刻又贈送畫卷給沈沛白,豈非私相授受?
沈沛白一見自己父親的表情,就猜到他心中所想,連忙解釋道:“兒見此畫畫功精湛,甚爲(wèi)喜愛,所以她便以此畫做禮,答謝我前幾日救下她二哥之事?!?
沈仲合聞言臉色緩了緩,又展開畫卷看了幾眼,撫須點頭道:“這丫頭雖恣意膽大,作畫倒是極有靈性,這個年紀(jì)實屬難得。”
“父親也是如此以爲(wèi)?!鄙蚺姘子袔追诌t疑,“不知父親在沛白幼時所言,是否作數(shù)?”
沈仲合怔了怔,一開始還沒有想到沈沛白的意思,片刻之後他也記起來了,他年輕時與子冀兄在醉酒之時,曾許下兒女親事,而沛白小時候每天都要喝苦藥,自己爲(wèi)了激勵他喝藥,將此事告知與他。
但是後來因爲(wèi)沈沛白幾次病危,沈仲合以爲(wèi)他無法活到成年,態(tài)度決絕的與楚子冀推脫了此約,那時候楚子冀寬慰了他一番,卻是沒有同意他的意見。
如今沈沛白對此畫極爲(wèi)重視,又日日到楚府等那位小姐出門,沈仲合如何不明白沈沛白此言何意。
“沛白,你先養(yǎng)好身體,若是你身體孱弱,楚將軍也不放心將岫玉交託與你?!鄙蛑俸蠂@息一聲,這個唯一的兒子他自然是打從心裡疼愛的,只不過他已經(jīng)推脫此約,又如何好意思開口。
好在他們二人還年輕,而楚岫玉在他眼中還是個不合格的兒媳,還是等過幾年再說吧。
沈沛白聽了他父親的話後眉梢微揚(yáng),十分欣喜:“是,孩兒定會好生休養(yǎng),請父親不必?fù)?dān)憂?!?
……
天色已大亮,沈沛白猛然從牀中坐起身,屋外傳來懷安的聲音:“大人起身了嗎,早朝的時辰快到了?!?
沈沛白閉了閉眼,那些被他深藏的回憶,如同被解開封印一般涌入他的腦海之中,記憶中女子的一顰一笑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xiàn)。
他從枕下摸出那捲楚岫玉贈與自己的菡萏錦鯉圖,那紙質(zhì)有些發(fā)黃,卷軸亦是有所磨損。
他仔仔細(xì)細(xì)一寸一寸的觀摩著早已經(jīng)臨摹了不下百遍的圖,心中生出些許微末的歡喜,卻又不敢露出更多的情愫,生怕他一露出歡喜的模樣,上天就會將他的,或許要成真的奢望,又一股腦兒收回去。
憶昔紙鷂春花,年少嬉遊,似在昨日,昨是今非。
今朝千山萬壑,玉笛吹盡,縱子不歸,餘亦不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