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予綽是如他所說的,朝務纏身,很忙。
他能抽出空來陪洛雲陌用膳,已經是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擠出的時間了。現在用過膳了還有一大堆事務等著他去處理,所以下一刻棲雲閣就剩洛雲陌一個人了。
也許是在冷宮呆慣了的緣故,洛雲陌並不喜歡有人近身伺候,她比較喜歡凡事親歷親爲。
而且這又是身在異國他鄉,謹慎點好。
棲雲閣中有不少藏書,能讓洛雲陌看著打發時間。
現在她就手執一卷雜記看得津津有味,面前的桌案放著西羌特有的酪酥和果酒,一邊看書一邊捏起小塊酪酥吃著。
“嗯?”吃著吃著,洛雲陌忽然就蹙起了眉頭,偏過頭吐出了突兀一塊兒硬得硌牙的麪皮。
掃興地放下酪酥,洛雲陌又倒了一杯果酒來喝,豈料那果酒也是滋味雜陳,一會兒苦澀一會兒酸腥,味道古怪得很。
洛雲陌心想,安平侯府的人忍了這麼久也終於沒耐心了。不過就動這點小手腳,還遠遠上不了檯面。
直到後來一天天過下來,洛雲陌才敏感地發現,這還不僅僅是動手腳那麼簡單。
安平侯府每個樓閣指派的用度都是不一樣的,按理說她是客人,棲雲閣的用度都理所應當用最好的。但是現在爲她準備的都是光外表看著光鮮亮麗,實際上用料脆弱質地粗糙的衣裳,吃喝也盡是金玉在外敗絮其中,存心要膈應她一般。
而且最有趣的是,這個剋扣棲雲閣用度的人還很忌憚勞予綽。但凡聽到勞予綽要來棲雲閣用膳的風聲,那她鐵定也會跟著沾光吃上真正的美食而不是粗製濫造的古怪食物。
那個人手尾做得很乾淨,而且對侯府上下的用度也安排得井井有條,叫人一點抓不著錯處。
想想也知道,她就算對勞予綽提起棲雲閣的用度被單獨剋扣了,勞予綽也可能懷疑這話內容的真假。
可惜這種手段對洛雲陌來說卻已不算陌生,甚至她前世就體會過一次這種憋屈的滋味——
如果她沒猜錯,這一定就是洛蓮蓉那個賤人的手筆。洛蓮蓉前世裝乖扮巧,楚楚動人的柔弱總是讓她在爭寵風波中佔盡好處,飽受男人的呵護和疼惜。所以她前世作爲侯府正房夫人都時常在洛蓮蓉面前吃癟,而洛蓮蓉外表就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內裡就是一條貪得無厭用心險惡的美人蛇。
前世她和明姝怎麼一步步走向死亡?還不是洛蓮蓉這個賤人精心佈局,花費數年滲透掌握整個侯府,利用勞予綽對其的憐愛,將她反襯成嫉妒成狂的潑婦,導致勞予綽一朝翻臉無情,逼她成爲下堂妻,最後還累得明姝和她一起被燒死……
此時此刻,洛蓮蓉還想再用這樣見不得人的手段迫使她低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洛雲陌冷笑著反擊,乾脆仗著自己飄忽不定的輕功,日夜跑去洛蓮蓉的住處騷擾她,讓她夜夜驚悸失眠,精神萎靡。
洛蓮蓉一開始自然不曉得這是洛雲陌乾的,但是當洛雲陌故意留下了蛛絲馬跡讓她知道了,她們暗中的鬥爭就立刻轉入了明面上。
洛蓮蓉日日難眠,洛雲陌簡直成了她的心病,不除去這個眼中釘她覺得自己會瘋掉。
“翠柔,洛雲陌那個賤人向我挑釁,我已經忍無可忍了。”洛蓮蓉嘴角掛著殘忍的笑,眼裡滿是惡毒。“她洛雲陌還以爲這是在中秦嗎?就算是,此一時彼一
時,她早已是中秦的罪人,一個被人追殺的喪家犬罷了,憑什麼在我面前叫囂!”
“仗著侯爺的偏愛是嗎?哼,一山更比一山高。我倒要看看,西羌最尊貴的女人能不能容得下她!”
洛蓮蓉才發誓一樣地決定要和洛雲陌鬥到底沒多久,西羌後宮深居簡出的勞太后就聞得消息,知道中秦的長公主逃亡到了西羌,被她最看重的侄兒安平侯接到了府上,據說還要納入府中做平妻。
勞太后直接認爲勞予綽此舉荒唐,氣急連下了數道命令傳勞予綽進宮向她交代到底怎麼一回事。
事實上勞予綽本人都一頭霧水,不知道是哪裡走漏了消息,皺著眉頭就跟著太后身邊的公公進了宮。
他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走後腳洛蓮蓉就帶著丫鬟僕婦前呼後擁來到了棲雲閣。
洛雲陌就在這裡住著,雖然孤身一人,不過就她一個便能牽動心硬如鐵的安平侯的心。
洛蓮蓉臉都恨得扭曲了,磨著牙冷笑道:“長姐到來,妹妹失禮這時才姍姍來遲,現在特地來好好款待補償姐姐,還望長姐出來一敘。”
“前言不搭後語,三妹在侯府過得好像不太如意。”洛雲陌打開門走了出來,臉色清淡,左眉梢紅痣稍顯冷豔高貴。
洛蓮蓉最見不得的就死活洛雲陌這副眼裡有憐憫同情,自己卻高高在上目空無人的樣子。
她忍住沒有現在發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說:“妹妹過的好不好就不勞長姐操心了。我還沒問長姐,你好好的中秦不待,怎麼來西羌了?哦,我忘了,四皇弟登上皇位之後好像很不待見長姐你,還說大司馬是你所殺……這可不得了啊長姐,你已經是中秦的罪人了,這時候來西羌,當真不是想禍水東引?”
“我只能說你想的太多。”洛雲陌淡淡地說,眼底的不屑刺傷了洛蓮蓉的眼。
她大笑著,“不管我想得多不多,長姐最好還是快點回中秦吧,西羌這裡有妹妹我呢,就不用姐姐你來錦上添花了。”
說話時洛蓮蓉的語氣無比陰狠,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趕洛雲陌走。
笑話,洛雲陌會懼怕這樣的‘大陣仗’?
“錦上添花?三妹挺會爲自己臉上貼金。”洛雲陌諷刺地道,心底的恨意也一點一點冒頭,“枉爲他人做嫁衣,說的就是你罷。我勸你現在收手不要傷了姐妹和氣,不然等侯爺回府,你的舒服日子就真過到頭了。趁早放聰明些,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洛雲陌‘好心’的建議聽在洛蓮蓉的耳朵裡就像是赤裸裸的炫耀,這無疑激怒了她。
“廢話少說,作爲中秦的罪人,心懷叵測跑到西羌安平侯府來做客,不知道是不是意圖對中秦西羌不利。我現在是安平侯夫人,理所應當爲侯爺盡心盡力,除去一切可能帶來危害的禍端!既然長姐怎麼都不肯自己走,那妹妹就不得已,請長姐你出去了!”
西羌坤寧宮,勞太后的寢宮處。
摒除旁人,偌大的寢宮就剩勞太后和勞予綽二人。
沉默一陣,勞太后怒氣不淺地衝勞予綽質問道,“哀家聽說你把中秦的欽犯洛雲陌帶到府上了?還對她很殷勤的樣子,想將她納入侯府做平妻?”
“回太后,是。”勞予綽沒有否認,穩重地應了,沒有一絲慌張,心裡只有詫異還有懷疑。
“臣之所以做了這個決定,自是對雲陌有十
足深厚的情意。甚至臣現在只敢用客人的身份留下雲陌,目前還無法讓她做臣的平妻,只能這樣耗著。”
勞太后自從垂簾聽政扶持起現在能親政的西羌皇帝,就退居幕後不再過問政事了。但是西羌朝上每一個官員都依然不敢小覷這個有鐵血手腕的太后的權威,皇帝的皇位之所以能坐得那麼穩當,這其中和勞太后的威懾和支持也分不開。
所以即便退居幕後了,勞太后積威猶存,老態龍鍾卻依然嚴厲迫人。
她狠狠瞪著勞家最優秀的侄兒,很是不解:“爲何?一個被親人、被國家拋棄的可憐蟲而已,有什麼值得你如此維護?綽兒,你給哀家說實話,你莫不是也陷入了溫柔鄉?若是,那你就是糊塗了!溫柔鄉英雄冢,古往今來多少英雄氣短,都是叱吒風雲大半生最終卻栽在了女人手裡。你是西羌的支柱,更不能陷入這萬劫不復的美色誘惑中。”
“太后誤會了,臣不是隻因雲陌的美貌而心慕她。”
勞予綽神態平靜,語氣不急不緩,無形中這種情緒也感染了勞太后,讓她安靜下來認真傾聽著。
“首先臣心中時時刻刻都是將西羌放在第一地位,從無動搖。之所以認準雲陌,一方面因爲她個性的特別,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她特殊的身份。雲陌是中秦的長公主,中秦以長爲尊,所以她在中秦皇室中的身份高貴毋庸置疑。雖說現在她是中秦對外宣稱的欽犯罪人,可是她所擁護的卻是中秦的正統——七皇子洛翊。不瞞太后,那中秦七皇子洛翊現在就在臣的掌握之中。臣要和雲陌結爲連理,不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心願,更是爲了未來做打算。”
勞太后不是蠢人,轉眼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覺得勞予綽的意思是,洛雲陌地位非同尋常,加上洛翊纔是中秦正統,一旦迴歸中秦,擁護正統的朝臣定會毫不猶豫站到洛翊這邊,那麼中秦皇室就會陷入內亂。暗中倘若操控好洛翊這個傀儡,那麼渾水摸魚下西羌也會得到不少好處。
洛雲陌到底只是一個幌子,而洛翊纔是重頭戲!
結爲鴛盟,勞予綽的利益就會自動變成洛雲陌的利益,洛雲陌擁護洛翊能得到的好處,西羌也能間接撈著。
更別說中秦和西羌世代結仇,早就巴不得中秦自亂陣腳,方便他們長驅直下入侵了。
零零總總,勞予綽話語中意味深長的未來才真正叫勞太后動心,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既然綽兒你有了計較,那麼籠絡洛雲陌和洛翊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勿要讓哀家失望。至於皇帝那邊你就放心吧,哀家不會讓任何不利於這個計劃的風聲傳到前朝的。”勞太后也不含糊,雷厲風行地對勞予綽說道。
安撫好了生氣的勞太后,勞予綽放下了心頭大石也終於能安心追求洛雲陌了。
他在回去的路上,已經將前因後果推導了出來。
能有資格在太后面前嚼舌頭,還對洛雲陌抱有敵意的,不就只有洛蓮蓉一人嗎?洛蓮蓉,很好,很好!
看來她是不想好好做她的侯府夫人了。
就在勞予綽快馬加鞭趕回去的時候,蘇茂帶著洛翊登上了安平侯府的大門。
要不是太后突然急召,這個時候勞予綽就親自帶著蘇茂和洛翊來棲雲閣見洛雲陌了。
勞予綽知道,現在能牽動洛雲陌心情變化的,大概就只有擁護洛翊做中秦皇帝這件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