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村莊裡，棋盤星點地錯落著數(shù)間院落，其間縱橫著數(shù)條黃土小路。

婦人笑盈盈的迎上前，正是李大壯的內(nèi)人李齊氏。她接過男人手中的包袱，一眼瞅見自家男人身後立著的二人，女子身著紅衣有氣無力的趴在男子肩頭，將那婦人駭了一跳。

"當(dāng)家的，這二位是？"婦人心中疑慮，自家男人熱心腸是村裡出了名的，可將外人帶回家中卻是頭一遭。

"哦，這二位是昨夜我在廟裡避雨時遇到的，見他們挺可憐就領(lǐng)回來了，走，先回家再說，"男人說完回頭憨厚一笑，挑起擔(dān)子便往家裡走去。婦人見男子揹著那女子有些吃力，便在身後幫扶著，慢慢往家裡走去。

路上時時有坐在院門前曬太陽的老者，看見遠(yuǎn)處來人便好奇的張望。

"喲，是大壯啊，這是又進(jìn)城賺大錢去了吧，"不遠(yuǎn)處頭皮光光的老翁看見李大壯挑著貨籃，老早便咧著嘴笑起來，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牙牀。

"哪呀七叔，倒賣點山貨，也就剛夠貼補(bǔ)家用的，"李大壯憨笑撓頭，"您老人家可真是會享福，今兒這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

"可不，昨天夜裡忽的下那麼大一陣雨，我還心思今天一準(zhǔn)晴不了，誰知道竟是個大晴天，"李家七叔在太陽下瞇著眼睛像一隻老貓，此刻已看到站在李大壯身後的兩個陌生男女，"大壯啊，這兩個後生怎麼看著這樣面生？"

"昨夜裡我在廟裡避雨，正好遇上這兩個人，這女娃子病了，倆人無家可歸，怪可憐的，我就給領(lǐng)回來了，"李大壯指指林岱莫背上仍處於昏迷中的女子。七叔當(dāng)年也做過幾年的野遊郎中，對於病癥也頗有些瞭解，打眼一看，便知這女娃子身子虛弱，便揮揮手說，"快回吧，一會我老頭子也過去看看。"

又拐過一條街，李大壯纔在一處石頭堆砌的大門口停下來，竹製的簡易大門斜斜的擋在門口，李齊氏只上前一推便推到一旁。院中幾隻雞鴨悠然低頭搜尋著食物，看到生人都咕咕亂叫起來。院子一側(cè)有一棵極大的棗樹，枝椏險些便戳到屋檐。三間土坯房一字排開，雖極爲(wèi)簡陋，但被主人打掃的很是乾淨(jìng)。

李齊氏推開中間的房門，引著林岱莫穿過堂屋，來到一側(cè)的偏房中，只見房中陳設(shè)簡單，只擺著一張木牀，屋角放著一隻大箱子，上面堆放著一疊乾淨(jìng)粗布衣衫。

林岱莫在李齊氏的幫助下將陸夢箋放在牀上，許觸到了痛處，疼的陸夢箋輕哼一聲。李齊氏見陸夢箋臉色紅的出奇，伸手一摸，只覺燙的嚇人，"這丫頭怎麼燒的這樣厲害！忠兒他爹，七叔來了沒有？"

李大壯剛將扁擔(dān)豎在院中，胡亂洗了一把臉，衝房裡回道："還沒，我馬上去請。"話音未落，便聽見院外傳來七叔的聲音，"來了，來了，咳咳，老頭子老了，身子骨都不利索了……"

鄉(xiāng)村之中，並無大門大戶的講究，七叔便直接坐在榻前，手搭在陸夢箋的手腕處，幾息之後，原本略帶笑意的臉上漸漸皺起眉來。

"七叔，她怎麼了？"李齊氏見七叔皺眉，心知有些不妙，於是輕聲問道。

"嘖嘖，這女娃身上原本便有傷，傷口有些感染，後來又受了風(fēng)寒，"七叔無奈的搖搖頭，"老頭子我醫(yī)術(shù)不精，只能開一副藥先吃著，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林岱莫冷冷的倚在牆角揉著肩膀，這女子雖然很輕，但一路走來卻也將他半邊身子壓得麻木。他本就無意救出陸夢箋，如今已覺仁至義盡，至於陸夢箋能不能活命已經(jīng)與他無甚關(guān)係，所以只是淡然地看著面前衆(zhòng)人圍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李齊氏見他面無表情，以爲(wèi)難過之極，心中對他很是同情。又聽見自家男人大略提起此人無家可歸，再看到病榻上的女子，更覺二人身世可憐，便同李大壯商量道，"忠兒他爹，我看這兩人可憐，不如先留他們在咱家住上幾天，等那女子養(yǎng)好身子再作打算如何？"

李大壯原本正有此意，連連點頭，"那就讓他們先在家裡住著吧，這二人也是個可憐見的，剛成親就被養(yǎng)母奪了家產(chǎn)給攆出來。"

"這養(yǎng)母的心真是夠狠的，看這孩子的模樣那麼斯文，倒不像吃過苦的人，以後的日子可真是夠他們熬的，"李齊氏壓低了聲音，輕嘆一聲。

"可不是，"李大壯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聽見牀上女子低低呻吟："痛、好痛……"李齊氏聞聲，早已快步走到牀前。

"姑娘，你終於醒了，不哭，不哭，哪裡痛，來跟嬸子說說，"李齊氏握住女子的手，見女子眼角有淚珠滾落下來，不由輕聲安慰。陸夢箋聽到這溫和而親切的女聲，心下安靜下來，可隨著意識的恢復(fù)，身上的疼痛卻越發(fā)明顯。她自幼身體康健，甚至連磕碰都少有，如今卻逢遭如此劇烈的疼痛，每動一下都似鑽心一般，眼淚便忍不住成串的順著眼角滴下來。

李齊氏見狀，示意房中幾個男子避出門去，而後將陸夢箋薄薄的一層衣衫解開，衣物尚未完全除下，便看到腿部已淤青腫起來。而僅是衣衫與皮膚摩擦，已令陸夢箋疼痛不已。李齊氏動作極盡輕柔，卻也仍引得陸夢箋痛得直倒吸氣。

"姑娘，你忍一下，"陸夢箋含淚點頭，看著那已泛著紫色腰腿部，李齊氏狠狠心，將陸夢箋翻過身，背部呈現(xiàn)在面前時，縱是李齊氏，都忍不住捂住嘴巴，滿眼含淚衝出門去。

李大壯從未見妻子如此失態(tài)，以爲(wèi)房中發(fā)生了衝突，便猛地要往房中衝去，卻被李齊氏一把拉住。林岱莫亦覺奇怪，便往房中走去，剛走到偏房門口，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呆立門口。

只見趴在牀上的女子，自背部至大腿部位淤青一片，青紫色的瘀傷加一條條透著血跡的鞭痕，顯得觸目驚心，而大片的皮膚早已變得浮腫，些許部位已潰亂化膿。整個背部猙獰不堪，與她白皙清秀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外間，李大壯已快步將走遠(yuǎn)的七叔請回家中，躲在外面避嫌。李齊氏止住眼淚，見林岱莫呆立門口，緩步走到跟前道："這位公子，那姑娘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人動用這麼狠毒的刑罰？"

林岱莫搖搖頭，這纔想到非禮勿視，猛地將眼睛遮起背過身來。

"得有多麼黑的心，才能下這麼狠的手啊！"李齊氏說罷，又執(zhí)起手帕擦起淚來，聽到七叔在外間輕咳一聲，纔想到自己此番的目的，"這位公子，我知道你們剛成親，可你娘子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看能不能請七叔看一下，對癥開個方子，也好早日醫(yī)好姑娘的傷？"

林岱莫仔細(xì)一想，李齊氏恐怕是擔(dān)心自己介意"娘子"的身子被旁人看到，所以有所顧慮。又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本就對此女毫無情感，成親之事更近乎荒唐，於是毫不猶豫便點頭答應(yīng)下來。

見男子答應(yīng)，李齊氏走入房中，又細(xì)心的將陸夢箋腰部以下仔細(xì)蓋好，只露出部分背部肌膚，這纔將七叔請進(jìn)門來，兩人站在房中靜默良久，七叔終於嘆口氣走了出去。

"七叔，那女子到底怎麼了？"李大壯見幾人的反應(yīng)，在門外急的不停撓頭，見七叔出來，便迎上前問道。

"唉，作孽啊！"七叔狠狠吸一口手中的旱菸，悶頭在門檻上坐了好一會，才擡起頭說，"大壯啊，這女子你從哪裡撿回來的再送回哪裡去吧！"

此話一出，李大壯還沒反應(yīng)過來，倒令林岱莫心中一驚，"莫不是這女子性命難保？"

"七叔，你這是咋說話呢，那女子不就是發(fā)高燒，咱怎麼能見死不救呢！"李大壯臉騰地紅起來，又看見七叔身後自家娘子紅著眼睛，"不管咋的，人都帶回來了，那也得盡力救一救啊！"

“老先生，”林岱莫隨衆(zhòng)人一同走至院中，一臉誠懇的看著面前的白鬚老翁，“請您務(wù)必救治內(nèi)子，銀兩的事情，您不必操心，”林岱莫將手伸入口袋中，卻驀然尷尬起來。

他在林家從不曾缺少花銷，一向?qū)﹀X財之物也不曾關(guān)心，隨身也幾乎不帶銀兩，這次更是淨(jìng)身出戶，那料到這麼快就落到這等窘境。

而陸夢箋背部的傷勢，林岱莫看得清清楚楚。他背起陸夢箋走出林家大門時，尚以爲(wèi)這女子身患?xì)堈希瑓s不料竟是身負(fù)重傷，而自己卻那樣粗暴的將她扛在肩上，心中想到這些，便不由覺得愧疚。

若是這女子真因此而有何三長兩短，林岱莫心下也定然過意不去，只是此刻不同往昔，縱然他有心求醫(yī)，可囊中羞澀，不得不敗給現(xiàn)實。

七叔看他面露難色，禁不住嘆口氣，“都是淪落人，不容易吶！老頭子就盡力一試吧，至於能不能捱過來，就看這丫頭的造化了！”

林岱莫經(jīng)年混跡商界，對各種行徑早已寵辱不驚，可聽聞七叔的話語，臉上卻禁不住紅成一片，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許久，終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