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試當(dāng)天，學(xué)邦邊境的考場上，氣氛比筆試時更加緊張。

數(shù)十個由魔法加持的隔音帳篷，如同一座座白色的小山，整齊地排列在雪原之上。

通過了筆試的千名考生，正在帳篷外排著長長的隊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著決定他們最終命運的時刻。

就在所有人都認爲(wèi)，今天的面試將由學(xué)邦的普通導(dǎo)師們按部就班地主持時，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魔力波動突然從天而降。

站在營地中的學(xué)徒和助教們紛紛瞪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赫，赫克託教授？！”

“他怎麼來了？！”

大賢者之塔的赫克託·雷恩教授竟親自從學(xué)邦腹地趕到了面試現(xiàn)場！

難道這位老人家也需要補充新鮮血液了？！

衆(zhòng)學(xué)徒乃至助教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誠惶誠恐之餘又紛紛對著這位尊貴的魔法師躬身行禮。

不知是哪位天才能讓這位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人物親臨。

不——

也不是不知道。

他們聽說考場上出了一張滿分試卷，而且是同時拿到了三個負責(zé)改卷的助教的滿分。

想來這位大佬就是爲(wèi)這個幸運兒而來的吧！

就在衆(zhòng)人羨慕嫉妒恨的時候，他們很快又發(fā)現(xiàn)，一切僅僅只是個開始。

赫克託教授前腳剛到，他身後的空間便泛起一陣柔和的白光，聖能學(xué)派的鮑里斯·克魯教授從中緩步走出。

與此同時，另一側(cè)的空氣中電弧閃爍，憑空撕開了一道裂縫！

元素學(xué)派的雷歐·斯特林教授也帶著一臉玩味的笑容，通過法師塔的傳送陣親臨了現(xiàn)場。

三位平日裡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頂級教授，竟然齊聚在小小的邊境面試場！

所有助教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往常這些大佬只在開考時露個臉，面試這種“小事”向來都是缺人手的導(dǎo)師們負責(zé)，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三位教授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電光在閃爍。

雷歐教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著對赫克託說道：“赫克託，真巧啊，我還以爲(wèi)你正忙著研究你的‘虛境’呢，怎麼有空來這兒？”

“想必是某位心向聖光的虔誠靈魂，吸引了各位的注意吧。”鮑里斯教授也微笑著，意有所指地說道。

赫克託冷哼一聲，也懶得再打啞謎，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都是爲(wèi)了同一個人而來。那個叫馬科·蓋奇的滿分學(xué)徒，他的理論與大賢者之塔的理念完美契合，他必須由我們來培養(yǎng)。”

雷歐教授笑容不改，輕聲說道。

“那就各憑本事了。”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他心中還是不免泛起了嘀咕。

在虛境資源上，元素之塔是比不上大賢者之塔的，他的手中只有一張牌，那就是許諾給那位考生一個不錯的出路。

奧斯帝國最看重的就是元素之塔，畢竟他們的“傷害”是最高的，輸出是最穩(wěn)定的。

希望那個小夥子來自貧窮的家庭。

雷歐在心中默默祈禱，同時看向一旁傻站著的助教吩咐道。

“馬科·蓋奇在哪？我……還有我的老朋友想和他聊聊。”

一位名叫吉賽爾的助教見狀，連忙殷勤地上前，躬身說道：“三位教授大人，請稍等，我這就派人去把那位考生找來！”

而在遠處的人羣中，負責(zé)此次掉包計劃的魔法學(xué)徒米洛斯，在聽到赫克託親口說出“馬科·蓋奇”這個名字的時候，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嚇得魂飛魄散。

他大概是在場的所有魔法師裡面，唯一一個清楚這名字“含金量”到底有多少的人了。

滿分？馬科·蓋奇？那傢伙？！

這……這怎麼可能！

試卷是他選的不假，但他怎麼也無法相信，自己就這麼巧，抽到了那張滿分的卷子！

米洛斯的臉色一片慘白，嘴脣發(fā)抖。

他的視線飄向了他的學(xué)長，卻見那學(xué)長渾然不覺事態(tài)之嚴重，只顧羨慕著那個叫馬科·蓋奇的傢伙。

給學(xué)徒們換卷軸是一個分工明確的產(chǎn)業(yè)，在這個產(chǎn)業(yè)鏈條上每一個人需要做的事情都很有限，譬如他的學(xué)長負責(zé)的只是打掩護，而他則負責(zé)具體的調(diào)換卷軸以及收錢。

沒有人會問他收了多少錢，而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拿了多少，以及那個收錢的儲物戒又是哪位法師老爺?shù)摹?

而這也意味著，一旦他出事，撐死了能將他的學(xué)長給咬出來，而只要他或者他的學(xué)長死了，這事兒就能像剪斷的線條一樣石沉大海。

米洛斯意識到事情已經(jīng)徹底失控，他根本不敢想象當(dāng)謊言被揭穿後，自己將面臨怎樣可怕的下場。

失魂落魄的他再也顧不上其他，一點一點地退入人羣，連自己紮在營地裡的行李都沒敢收拾，便頭也不回地、拼盡全力地向著羅德王國的方向逃了。

躲過風(fēng)頭還有低調(diào)回來的機會，要是被當(dāng)場抓住那可就真死定了！

與此同時，那個叫吉賽爾的助教仍然在營地中扯著嗓門吶喊，尋找著叫馬科·蓋奇的考生。

“考生馬科·蓋奇！編號1034！請立刻到主帳篷面試！該死！這傢伙到哪兒去了！”

這頂好的機會居然不來！

想什麼呢！

吉賽爾心急如焚，在營地中奔走著，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叫馬科的傢伙。然而名字到底不是寫在臉上的，所有被他逮著的人都一臉茫然。

三位大佬親自坐鎮(zhèn)，讓整個面試場的壓力瞬間達到了頂點。

那些正在等待面試的考生們，一個個緊張得如同即將被送上審判席的囚犯，走進面試帳篷時雙腿都在打顫，往往沒說幾句話便因過度緊張而發(fā)揮失常。

而那些負責(zé)面試的導(dǎo)師們，同樣也如坐鍼氈，生怕自己在學(xué)術(shù)泰斗面前表現(xiàn)得不夠?qū)I(yè)，連提問都變得小心翼翼。

時間就在這焦灼而詭異的氣氛中一點一滴地流逝。

面試的隊伍越來越短，一個又一個考生或欣喜若狂、或失魂落魄地從帳篷裡走出，踏上了通往不同方向的未來。

包括菲尼克等人。

很遺憾，他和伊拉拉都在面試中落榜了，反而是看起來最不聰明的“鐵匠之子”巴雷特居然通過了考覈。

在得知自己疑似擁有青銅實力潛質(zhì)的那一刻，他激動地就像瘋了一樣，彷彿一條康莊大道已經(jīng)鋪在了面前。

他發(fā)誓——

他一定不會辜負所有人對自己的期待，成爲(wèi)一名真正強大的魔法師！

伊拉拉雖然遺憾，但臉上也有幾分釋然。

如果沒有看過赫卡傑林的經(jīng)歷，她大概會爲(wèi)自己的落榜悔恨無比，但現(xiàn)在她心中更多的卻是平靜和解脫。

魔法並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追求的東西，也許聖西斯?fàn)?wèi)她準(zhǔn)備的窗戶並不在這裡。

“說起來……科林先生呢？”她忽然注意到營地中的那輛馬車不見了，不由好奇詢問一旁失魂落魄的夥伴。

“不知道……也許通過別的方法進入了學(xué)邦，也或者已經(jīng)走了吧，昨天我就沒看到他了。”菲尼克搖搖頭，心煩意亂。

從午後到黃昏，太陽緩緩西斜，將雪地染上了一層金紅。

然而，那個本該最受矚目、甚至引得三位教授親自等待的“馬科·蓋奇”，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眼看著太陽即將落山，最後一位考生也完成了他的面試，端坐在帳篷裡冥想的赫克託·雷恩終於沉不住氣了。

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此刻陰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

他再次找來了那位早已被冷汗浸溼了後背的助教吉賽爾。

吉賽爾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帳篷，甚至不敢擡頭去看教授的臉。

“人呢？”赫克託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壓。

元素學(xué)派的雷歐教授和聖能學(xué)派的鮑里斯教授沒有說話，但臉上同樣寫滿了不悅。

就算是天才。

也不該放他們的鴿子。

“教……教授，我們找遍了整個考場，也詢問了登記處的學(xué)徒，都沒有找到這位馬科·蓋奇先生……”吉賽爾的聲音都在發(fā)顫，他漸漸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了。

赫克託的目光變得冰冷了下來，也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什麼。

“把他的原始答卷給我調(diào)過來！現(xiàn)在！”

“是！！！”

吉賽爾尖叫一聲，從帳篷裡衝了出去。

雖然所有落榜的卷子都已被銷燬，但通過筆試的卷子作爲(wèi)重要檔案，都還完好地保存在檔案處，並且留有編號。

而這份卷軸就像知道他會來一樣，安然躺在箱子的最上面。

來不及細想，吉賽爾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檔案處取來了那份傳說中的“滿分卷軸”，甚至不敢擡頭看一眼三位教授那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當(dāng)著三位教授的面，吉賽爾顫抖著雙手，緩緩打開了那份卷軸。

然而，當(dāng)卷軸完全展開的瞬間，他當(dāng)場就傻了。

那捲軸裡哪有什麼關(guān)於虛境、源力的高談闊論，只有一首字跡歪歪扭扭的打油詩。

赫克託看到他那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心中已有了極其不祥的預(yù)感，但還是用冰冷的聲音命令道。

“念。”

“我……”吉賽爾的嘴脣哆嗦著，幾乎要哭出來。

“我讓你念！”赫克託的聲音提高了幾分，瞳孔隱隱變成了金色，散發(fā)著無邊的威嚴。

吉賽爾再也不敢遲疑，只能硬著頭皮，用帶著哭腔的、顫抖的聲音，將那首不押韻的打油詩當(dāng)衆(zhòng)唸了出來：

“啊，知識的囚籠，鎖不住我向往自由的靈魂——”

“我的心是荒野的餓狼，在星空下嚎叫，愚蠢的凡人，你們怎知藝術(shù)的血淚與崇高？”

帳篷安靜了下來。

那是死一般的寂靜，彷彿連門簾外的風(fēng)雪都停止了呻.吟。

“噗嗤——”

元素學(xué)派的雷歐·斯特林教授第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但下一秒，他又在赫克託那殺人般的目光中強行憋了回去，一張臉漲得白裡透紅。

而聖能學(xué)派的鮑里斯教授，則只是閉上了眼睛，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長長嘆了口氣。

醜聞！

這是赤裸裸的、學(xué)邦近百年來最大的招生醜聞！

赫克託的臉，由紅轉(zhuǎn)白，最後變得鐵青。

他就算再不諳世事，也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有人用一個白癡的答卷，替換了那位天才的答卷，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驚天騙局，將在座的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這個可恥的凡人，怎麼敢欺騙尊貴的自己！

尤其是在不久前考試剛開始的時候，他才高高在上地說了一句——“保護自己的成果不被抄襲也是考覈的一部分”。

現(xiàn)在，這句話就像迴旋鏢一樣紮在了他的胸口。

這簡直就是當(dāng)著所有同僚的面，狠狠地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砰！”

赫克託猛地站起身，強大的魔力從他身上逸散而出，上位超凡者的實力讓整個接待帳篷都在嗡嗡作響！

他對著帳篷外的所有助教和學(xué)徒，發(fā)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給我查！”

“我要一查到底！！！”

……

“啊，知識的囚籠，鎖不住我向往自由的靈魂——”

通往龍視城的山路上，一輛平穩(wěn)而舒適的馬車正搖搖晃晃地前行。

車廂內(nèi)，一位年輕的“詩人”正坐在羅炎的對面，用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吟唱著他的得意之作。

這位詩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在考場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奇滿分學(xué)徒——馬科·蓋奇。

至於這位年輕的詩人爲(wèi)何如此興奮以至於引吭高歌，還要從一天前，他們在鷹巖領(lǐng)附近的小酒館相遇時說起。

馬科·蓋奇，這位“傳奇詩人”因不滿父親多裡安和管家揚科夫的嚴厲管教，更不滿他們將自己送去學(xué)邦，學(xué)什麼枯燥無聊的魔法，於是趁著管家上下打點關(guān)係的時候，從旅行者營地偷偷溜了出來。

這個從沒有過過一天苦日子的公子哥天真地以爲(wèi)，以他的“才華”靠一張嘴就能吃飽了，因此他既沒有帶上行李，也沒有拿一分錢的盤纏。

他要從零開始，成爲(wèi)一名受萬人敬仰的偉大詩人。

然而，現(xiàn)實很快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當(dāng)莎拉在酒館的角落裡發(fā)現(xiàn)他時，這位“偉大的詩人”正爲(wèi)自己的午飯而發(fā)愁，試圖用一首不通順的即興詩，去換取老闆娘手裡的一塊黑麪包。

那老闆娘大概是看上了他的，只可惜看上的大概不是他的詩，也不是才華，而是吹彈可破的小臉蛋。

出於純粹的好奇，羅炎以“科林先生”的身份走了過去。

他表示自己同樣是一位熱愛藝術(shù)的旅人，對馬科的“才華”表示了高度的欣賞，並大方地爲(wèi)他點了一份烤肉和麥酒。

也許是餓急了，馬科倒也沒挑剔，狼吞虎嚥地吃完了一餐，並在用餐的時候透露了自己的行程——

他打算去聖城。 所有人都奔著學(xué)邦去，將那個荒蕪而冷漠的殿堂視爲(wèi)聖地，而他偏不這樣，他要去真正的聖地朝聖！

自然而然的，羅炎說出了下一句“好巧”，接著表示自己正好也要去南方，可能會路過龍視城。

出於愛才之心，他熱情地邀請這位落魄詩人坐上自己的馬車，表示願意捎他一段。

此刻，坐在溫暖舒適的馬車裡，馬科·蓋奇徹底被這位出手闊綽、又懂得欣賞“藝術(shù)”的科林先生所折服。

大受鼓舞的他不但將科林先生當(dāng)成了知音，還將自己的“光榮事蹟”以炫耀的口吻分享給了後者。

“先生，您是不知道那學(xué)邦有多麼虛僞！那些自稱大法師的傢伙揮揮手，‘轟’的一聲，一座山那麼高的石碑就從地裡冒出來了！可他們寧願讓我們幾萬個可憐蟲在風(fēng)雪裡凍得像狗一樣，在雪原上狗咬狗，也不肯再揮揮手鑿個山洞出來給我們避避雪！”

“您說他們是沒有這個能力嗎？不！他們有的是！他們甚至能蓋一萬座法師塔，讓每一個嚮往他們的人都試試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塊料，但他們就是故意不這樣，他們要逼著我們在天寒地凍裡去寫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兒！通過那什麼服從性測試。”

“還有那些考題！更是可笑至極！把人的靈魂當(dāng)成金幣一樣放在天平上稱量，一羣根本不在乎靈魂的傢伙也配談?wù)撿`魂是什麼形狀？我勸他們還是快點把那個什麼‘虛境’的大門給關(guān)上吧，別等對面的東西看見偷窺自己的是一羣多麼醜陋的玩意兒。真的，我都替他們害臊！”

他喘了口氣，話鋒一轉(zhuǎn)，又開始嘲諷起了自己的故鄉(xiāng)。

“當(dāng)然了，學(xué)邦不是什麼好東西，羅德王國也一樣！每一個騎士都在咒罵學(xué)邦搶走了自己領(lǐng)地上的年輕小夥子，卻沒有一個騎士老爺肯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個什麼德行。是農(nóng)民們太狡猾嗎？是市民們太貪婪嗎？不！是那些貴族！那些道貌岸然卻有著最卑劣的慾望的人！”

“他們將王國的女人變成了妓女，一些人披著羊皮賣屁股，一些人穿的衣冠楚楚假裝不是在賣屁股。沒有人願意聽我的詩，除了您，那些妓女只想把手伸進我的口袋裡摸我的金幣！而王國的男人們，也被他們調(diào)教成了精神上的矮子，棍棒下的綿羊，池塘裡的烏龜，要麼去舔貴族的皮鞋，要麼去舔法師的魔杖，又或者去追逐印著帝皇頭像的金幣，不但自卑到了極點，還偏偏自負地認爲(wèi)人生來就該如蛆一樣——譬如我的父親！”

“我承認，我沒有本事對付他們?nèi)魏我粋€人，但我別的本事還是有一點兒的。所以，我決定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馬科的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喋喋不休地繼續(xù)講，“我看到了石碑，但我沒有回答那些愚蠢的問題。我拿起筆，那一刻，我的靈魂在燃燒，我的靈感在奔涌！我寫下了一首詩，一首真正發(fā)自我內(nèi)心的、反抗威權(quán)的戰(zhàn)歌！”

他唾沫橫飛地吹噓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此刻正微笑著坐在他的對面，饒有興致地聽著他的演講。

“我猜那些法師肯定氣炸了。”羅炎笑著說道。

“那是肯定的！但和我有什麼關(guān)係呢？我本來就不想去那破地方！”馬科得意地說著，似乎並不知道他的家人替他更換了卷子。

不過也沒差別了。

如果不是調(diào)換了卷子，他的那首詩大概也沒有機會將尊貴的法師大人氣的火冒三丈，最多是被學(xué)徒當(dāng)垃圾燒了。

“接下來呢？等玩夠了，你會回家嗎？”羅炎好奇問道。

“回家？玩？先生，我得再次聲明一下，我是認真的！”馬科嚴肅地說道，“我的靈魂屬於聖城，而那座藝術(shù)的殿堂才真正屬於我，我一輩子也不會再回來了，我已經(jīng)脫離了那個牢籠。也許您認爲(wèi)我終究會死在外面，但如果這就是聖西斯?fàn)?wèi)我安排的命運，那就讓它來吧！聖光終究會將我的靈魂帶去屬於它的地方，不管是地獄還是天堂！”

“至於我的父親——如果他認爲(wèi)只要賺足夠多的錢，或者有足夠多的魔力就能改變家族的命運，那就讓他抱著這個可笑的念頭溺死在金庫裡吧！我把話放在這裡好了，沒有一個乘客能平安走下?lián)u搖欲墜的船，哪怕他親自成爲(wèi)了大賢者，他也逃不掉自己的命運！”

這人的攻擊性很強啊，咬起人來六親不認。

雖然詩寫的一般。

羅炎對這匹“餓狼”忽然有些刮目相看了。

“馬科先生，我對你刮目相看……你的詩歌充滿了反抗精神，很有力量，這是很難得的品質(zhì)，哪怕是在聖城那樣的地方。我毫不懷疑，你會成爲(wèi)那裡的傳奇……詩人。”

這番話讓馬科大受鼓舞，腰桿都不由得挺直了幾分，激動地壓不住嘴角。

“您去過聖城？！”

“當(dāng)然，每一個嚮往藝術(shù)的人都去過那裡，”羅炎微笑說著，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對了，關(guān)於你的詩，我認爲(wèi)美中不足的是不夠押韻，而且立意稍有偏差。”

“偏差？”馬科不解地問道。

羅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循循善誘地反問道：“難道捆住你的，真的是‘知識’的囚籠嗎？不妨，把詩歌裡的‘知識’，改成‘階級’試試。”

他看著馬科那張茫然的臉，聲音彷彿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魔力。

“你生於富商之家，生活優(yōu)渥，卻要被那些沒落的世襲貴族所鄙夷。你嚮往自由的藝術(shù)，卻要被家族逼著去學(xué)邦換取一根魔杖。真正鎖住你靈魂的難道不正是這套你無法逾越，也無法擺脫的牢籠嗎？”

“我們都清楚，這和知識沒有關(guān)係。甚至於……正是因爲(wèi)階級的壁壘，讓真正的知識無法自由傳遞，”羅炎的目光深邃，“而且最關(guān)鍵的，你不應(yīng)該將那些追逐知識的人們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去。你應(yīng)該去團結(jié)那些渴望改變的人們，與他們心中那僅存的一片柔軟站在一起。”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又如同一束刺破黑暗的聖光，瞬間劈中了馬科心靈中最柔軟的那一塊。

“先生！”馬科激動地、一把抓住了科林先生的手，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您……您這句話，簡直說到我心坎兒裡了！”

羅炎笑著，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輕輕擺了擺，示意他不必在意。隨後，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早已準(zhǔn)備好的信。

“既然你要去聖城，就替我送一封信吧。”他將信遞給馬科，輕聲說道，“把它交給一位名叫唐泰斯的爵士。他會介紹你去該去的地方，贊助你的夢想，並幫助你成爲(wèi)一位真正的詩人。”

“謝謝，先生！您真是個好人！”

馬科鄭重地將信貼身收好。

他看著眼前這位溫暖而聰慧的“科林先生”，心中充滿了感激，但還是忍不住疑惑地問道。

“先生，您不是要去南方嗎？不路過聖城嗎？”

羅炎笑著搖了搖頭，爲(wèi)他們的分別找了一個完美的藉口：“不了，其實我不會去那麼遠的地方，我只是欣賞你的才華所以捎了你一段路，帶你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至於我，來接我的人快要到了。”

十幾只獅鷲正在朝著他的方向高速前進，雖然學(xué)邦和羅德王國都是帝國的一份子，但他們之間仍然是有名義上的邊境的。

看得出來他們真急了。

說到這兒的羅炎話鋒一轉(zhuǎn)，從身旁取出了一個小小的、卻分量不輕的錢袋，遞向馬科。

“另外，這裡有三十枚銀幣，就當(dāng)是你陪我聊了這麼長時間，爲(wèi)我解悶的報酬吧。”

“不不不！先生，這我絕對不能收！”馬科像是被燙到一樣，連連擺手，“能與您這樣的先生交談是我的榮幸！我怎麼能再收您的錢呢？”

在他看來，科林先生是他的知音，是他的伯樂，他們的交流是靈魂的碰撞，是純粹的藝術(shù)探討，絕不能被金錢所玷污。

他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錢！

然而，羅炎還是執(zhí)意將那個裝著三十枚銀幣的錢袋，塞進了他的手中。

那錢袋裡裝著的正是他討伐“綠牙”赫卡傑林後，從菲尼克那裡得到的所有報酬。

用一個“可憐人”的撫卹金，去資助另一個“可憐人”的夢想，這是再公平不過的交易了。

“收下吧，”羅炎的語氣不容置疑，卻又帶著一絲溫和的鼓勵，“一位真正的詩人，在追求藝術(shù)的道路上不該爲(wèi)盤纏所困，就當(dāng)我贊助的是你的夢想好了。”

馬車緩緩在下一站旅館前停下。

馬科緊緊攥著那袋沉甸甸的銀幣和那封意義非凡的信，在下車時，他鄭重地對羅炎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您放心！從今天起，我會在旅途中磨鍊我的藝術(shù)，憑我自己的本事賺到剩下的路費！我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去吧。”

羅炎微笑著向他點頭致意，目送著這位充滿希望的年輕“詩人”，消失在通往聖城的道路上，隨後轉(zhuǎn)身回到了馬車上。

馬車重新上路。

看著馬科消失在旅店門口的背影，一直沉默不語的莎拉終於忍不住開口。

“殿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解，“您爲(wèi)何不殺了他？明明是他導(dǎo)致您在考試中的失利。”

在她樸素的認知裡，對魔王的冒犯自然應(yīng)以死亡來償還，她就是爲(wèi)此而找到這個傢伙的。

羅炎笑了笑，翻開了沒看完的書卷，隨口反問了一句：“莎拉，你覺得我需要那張卷子嗎？”

他從來沒想過殺人，最多隻是在要不要把那小夥子交給學(xué)邦這件事情上思索了一下。

莎拉愣了下，輕輕搖頭。

顯而易見，分數(shù)對於魔王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一個君王不需要由任何人來打分。

“繼續(xù)看吧，反正我們還會回聖城的，我反而覺得那小夥子會成爲(wèi)一枚能給我?guī)眢@喜的棋子。”

他是地獄的人類，可沒有義務(wù)幫帝國剪除樹幹上多餘的枝杈。

相反，他要讓這個前途無量的靈魂飄去他應(yīng)該去的地方，並在那裡發(fā)光發(fā)熱，生根發(fā)芽。

這纔是魔王該做的事情。

馬車繼續(xù)在山路上前進了一會兒，天空中忽然傳來了幾聲獅鷲的鳴叫。

隨後，幾隻獅鷲從雲(yún)層中俯衝而下，雙翼捲起強風(fēng)，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前方的山路上。

坐在獅鷲背上的正是助教吉賽爾。

他一眼便認出了這輛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華麗馬車，之前有學(xué)徒在營地裡見過它！

跳下獅鷲的吉賽爾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上來，不顧滿地的泥雪，直接跪倒在羅炎的馬車前，用一種惶恐到極點的聲音懺悔道。

“羅克賽·科林先生……我是學(xué)邦的助教，吉賽爾！抱歉，真的很抱歉！我們的工作出現(xiàn)了一些嚴重的疏漏，讓您的卷軸……不小心……沒有進入正確的程序裡！您尊貴的名字本來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石碑上的！”

他懺悔著，祈求著原諒，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不敢擡起分毫。

車簾被輕輕掀開，羅炎走下馬車。

他走上前，親自將這位驚恐萬狀的助教從雪地裡扶起，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

“請起來吧，助教先生。”他的聲音平如同山間的清泉，撫平了吉賽爾心中的惶恐，“看來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誤會。可以說給我聽聽嗎？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他是明知故問的。

吉賽爾支支吾吾，看著這位尊貴的先生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學(xué)邦的醜聞?wù)f給他聽。

學(xué)邦已經(jīng)連夜查到了被掉包的卷軸真正的編號，也通過報名信息查到了那份“滿分答卷”真正的主人——只是誰也沒想到，答題者竟然是這位來自聖城的科林親王！

帝國的親王不少，但聽說這位殿下不是一般的親王，和不少顯赫的家族關(guān)係都不錯，據(jù)說還在遙遠的世界有一片廣袤的封地。

雖然不知道他爲(wèi)何放著定向招募的通道不去，非要紆尊降貴地來參加學(xué)徒考覈，但他身上顯然是帶著希爾芬伯爵的推薦信的。

馬車裡，正在打盹兒的塔芙終於沒忍住，發(fā)出了一聲小豬般的“噗噗”笑聲。

即使是在風(fēng)雪的遮掩下，那笑聲依舊清晰可聞。

她沒有嘲笑那個追夢的小夥子，在她看來那孩子人傻但不壞，也是個被牽著鼻子走的人。

然而看到腹黑的魔王和祈求原諒的法師，她還是忍不住了——這些知識淵博的傢伙怎會欺軟怕硬成這樣。

就在吉賽爾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樁天大的醜聞時，空中又傳來了新的動靜。

那並非獅鷲的鳴叫，而是更爲(wèi)空靈的馬嘶聲。

衆(zhòng)人擡頭望去，只見一輛由四匹肋生雙翼的白色飛馬牽引的馬車，正從雲(yún)層中緩緩降下，並落在了不遠處的雪地上。

車門打開，赫克託·雷恩教授親自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此刻早已沒了在考場上的威嚴與暴躁，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與尊敬。

快步走到羅炎面前，他先是抖了抖身上沾染的雪花，隨後微微頷首，代替“不夠格”的吉賽爾助教致以學(xué)邦的歉意。

“尊敬的親王殿下，我是大賢者之塔的赫克託教授，我謹代表學(xué)邦以及我所屬的法師塔歡迎您的到來……有失遠迎，還請您恕罪。”

羅炎看著眼前這位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彎的教授，溫和地笑了笑，並沒有怪罪他一句。

“哪裡，教授言重了。我只是沒考上而已，您不必這麼客氣，我是個輸?shù)闷鸬娜恕！?

“輸?shù)闷稹边@三個字，像三記無形的耳光，抽得赫克託臉上火辣辣的。

他尷尬得想解釋事情並不是這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其中的曲折原委，只能用一種近乎懇求的目光看著羅炎。

“事情是我們搞錯了，還請您……給我們一個解釋、改正以及補償您的機會。這裡面有很多誤會，等回去之後我會親自向您說明事情的原委。”

羅炎看著這位教授窘迫的樣子，倒也沒有繼續(xù)爲(wèi)難他。

想來他的臉已經(jīng)夠疼了，自己再揪著不放，倒是顯得自己得理不饒人了。

不過——

有些事情他還是得做的。

“赫克託教授，我希望這事兒有一個說法，不只是關(guān)於我的卷軸的說法……您覺得呢？”

赫克託的臉色略微僵硬，但想到如果事情傳回聖城，鬧的笑話恐怕更大，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向你保證！”

兩害取其輕，家醜不可外揚。

反正是親王要的結(jié)果，真得罪了誰也不是自己的麻煩。

羅炎微笑著點頭。

“那我期待著您的結(jié)果……另外，我錯過了面試，不知道現(xiàn)在還來不來得及。”

赫克託苦笑了一聲。

“殿下，您又在開玩笑了。以您的學(xué)識，讓您當(dāng)學(xué)徒簡直是對您和您知識的侮辱……”

頓了頓，他語氣誠懇地繼續(xù)說道。

“我想聘請您爲(wèi)學(xué)邦的導(dǎo)師。您不但將擁有自己的冥想室、實驗室和講堂，還能自由借閱學(xué)邦的藏書並與其他魔法師交流學(xué)術(shù)成果。”

“我想您來這裡也不是爲(wèi)了聽那些水平遠不如您的助教講課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確實。

這就是羅炎此行的目的。

他思索了一會兒，微笑著點頭。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