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塵陪著“他”走出公寓大樓，立刻感覺到黑暗當中有人跟了上來。他警覺地伸手握槍，“他”擺手說道：“沒事，是我的人。”

他自嘲地笑道：“人老了，膽子就變小了。”

丁塵配合著笑了一下，並沒有接話。很顯然“他”從前的經歷不一般。丁塵相信即使有強大的背景，能走到“他”這個地位的人也絕對不能只憑運氣。但是丁塵仍然剋制著沒有八卦。很多時候，交談的籌碼與瞭解到的消息數量成反比，丁塵不願意自己想知道的內容被淹沒到無用的信息當中。

“他”看起來並不願意給自己的安保人員添麻煩，所以只是在樓下的空地上轉圈。丁塵想起上次兩個人見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忍不住疑惑地問道：“你好像特別喜歡在談話的時候散步？”

“他”笑了一下，搖頭說道：“不是喜歡散步，只是人老了，疑心就多，在空曠的地方不停移動，別人要竊聽起來就比較困難。”

他笑道：“我總是信不過別人建造的房子。”

丁塵笑了起來，“看起來你很清楚別人建造的房子是什麼樣子的。”

“小心沒大錯。”“他”並沒有理會丁塵話中嘲諷的意味，溫和地說道：“能給我說說這次捕獵的過程嗎？”

丁塵想了想，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就詳細地說了出來。他口才很好，思維也足夠敏捷，雖然沒有提前練習過，但是仍然說得很順暢。

大約花了七八分鐘的時間，丁塵停了下來，向“他”說道：“我就回來了。”

“他”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問道：“你覺得最後那臺機器人出了什麼事？”

“我覺得它是沒電了。”丁塵說道：“我打開了它的外殼，裡面沒有自燃的痕跡。”

“難道它沒有電量檢測裝置嗎？”“他”擡手比了一下，“比如電量低到某個程度的時候就自燃？”

“這個問題就要由科學家們來解決了。”丁塵說道：“但是我覺得，要麼是這個檢測裝置失效了，要麼就是它的邏輯控制電路出問題了。”

他看著“他”，“坐辦公室的人通常沒辦法理解實際環境的複雜程度，我覺得機器人的設計AI也差不多，所以它很可能低估了野外環境的複雜程度，在電量消耗到臨界值之前沒能來得及做出自燃的決定。”

“他”安靜地聽丁塵說完，沉吟著說道：“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我猜這不是吳畏告訴你的，那麼你爲什麼能這麼瞭解機器人的想法？”

“因爲機器人思考問題的方式同樣有脈絡可循。”丁塵說道：“你們想不到，只是因爲你們要麼把它們當成人，要麼不把它們當成人。”

“他”詫異地挑起了眉毛，看了丁塵一會，這才搖頭笑道：“很犀利。”

“這是事實。”丁塵說道：“人類守住了最後的防線，然後就覺得毀滅了大半個世界的敵人不過如此。”他攤手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去過西北前線，在那裡我感覺不到前線應該有的緊張氣氛。”

“你知道嗎？”“他”說道：“你的猜測有一部分是對的，但是事實上我們從來沒有放鬆過對機器人的研究，但是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它們的確不過如此，直到……”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盯著丁塵，“直到你去過了西北前線。”

這時他們剛纔圍著公寓樓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樓門前，藉著門上照明燈的光線，“他”看著丁塵吃驚的表情，很平靜地說道：“從那之後，叛軍突然就開竅了。各種新戰術和新技術層出不窮，你知道爲什麼西北戰區猜到你向東方逃走，卻只是發了個協查通知了事嗎？那是因爲現在整個西北戰區都已經疲於奔命，沒空理你了。”

這一次丁塵是真嚇了一跳，他吃驚地看著“他”說道：“這TM關我什麼事？”

“是啊。”“他”說道：“這是很多人都在思考的問題。”他看著丁塵說道：“你也許覺得我們這些聚集區之間的聯繫很鬆散，但是事實上那只是行政部門之前的實際情況——所有的政府部門都有自閉的傾向。對於我們這些搞情報的人來說，緊密聯繫是必須的，你不可能關起門來就成大棋黨了。”

“他”看著丁塵，淡淡說道：“現在你的名字在各大區的情報部門都已經上了黑名單，任何關於你的報告都可以排進頭條裡。”

“聽起來不像好事。”丁塵說道：“但是你爲什麼要告訴我？”

“他”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丁塵的問題，自顧說道：“曾經有人懷疑你是機器人利用生物技術製造的間諜，但是你在首都區看雪基地做過全面的身體檢查，除了身體的恢復能力異於常人之外，並沒有任何異常。”他攤手說道：“我們這幫傢伙雖然喜歡聯想，但是並不是小說作者，決不會憑空開腦洞。所以沒人相信叛軍真能造出一個長得跟真人一模一樣的產品來。”

“然後我們開始覺得，問題並不出在你的身上。”“他”說道：“時間如此巧合只是一個偶然，所以我纔想找你談談，你能想到這個偶然是什麼嗎？”

丁塵皺起了眉頭，想了一下才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這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是啊。”“他”竟然立刻點頭同意，“這整件事都超出了我們能夠想像的範圍，就好像叛軍突然變聰明瞭一樣。”

“你相信AI會自動升級嗎？”丁塵問道：“會不會剛好是它們的指揮官升級了？”

“他”笑了起來，“是個好想法，但是已經有人想到過了。叛軍使用的AI技術繼承自從前的西方國家，和我們的技術不一樣，算是兩條路線。按照首都區那幫人的推算，它們缺少創新能力……倒是我們的AI如果還在的話，很可能走上自主升級的路線。”

他看著丁塵，笑道：“你知道爲什麼叛軍會出現在西方嗎？那是因爲當時的西方世界更缺人，所以他們設計的AI也更偏向於實際工作。有這樣一種猜測，那就是叛軍其實並不是真正背叛了人類，它們只是在執行既定的指令而已。”

丁塵愣了一下，覺得這段話槽點甚多。他想了一下，問道：“我一直不明白，真會缺人缺到這種程度嗎？”

“他”大笑起來，“那就要去問資本家的良心了。”他說道：“這是你們這些不喜歡讀歷史書的年青人無法想像的。當年有一段時間，這個世界流行高福利，弱和窮是有理的，政治正確，所以沒人願意努力工作。人口數量變成了負擔，統治階級當然會想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不要福利無償加班的機器人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他看著丁塵，笑道：“你絕對想不到，當時的各國政府爲了對抗民衆對高福利的渴望想了多少辦法，從素質教育到給人民愚蠢的權力，但是最後，大家還是覺得機器人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