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眨了眨眼睛,目光炯炯地盯著寧尋秋,試探道:
“老龍王,您不會嫌棄我吧?我可是魔丸哦!”
他天生不凡,變身那一刻就看到了三歲時的全部記憶,他一出生就在“偏見與惡”之中長大。
除了母親,人人都說他天生就是惡,以後一定會變成一個大魔王,爲禍蒼生。
連師尊這個善良的死胖子,見他出世之後一身魔氣,氣勢洶洶揚起手中拂塵就要將他這“魔頭”打殺當場。
原始天尊那等聖人,也要在他身上施下“天劫咒”。
出生之時,魔丸那狂躁的力量失控,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他想活,只得本能地宣泄自身的力量。
他明明不想傷人,他明明還什麼惡事都沒做,憑什麼將未來還未發生的“惡”算在自己頭上?
“當然可以。”
寧尋秋看著內心敏感的小哪吒,微微一笑,“你是魔丸又如何?青天眼中衆生平等,魔丸也不例外。”
“你這一身恐怖的魔之氣,歸根究底只是天地靈氣的一種。天地又何來善惡之分?是善是惡,都是你自己說了算。”
“說的好!”
哪吒聽得入神,一雙大眼睛望著寧尋秋閃閃發光,一副終於找到了知己的表情。他連連點頭,嘴角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一旁的李靖與太乙真人面露擔憂之色。
申公豹神情複雜,此時終於理解了哪吒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含義,他之前一直教導徒兒“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妖族就是披毛戴角,溼生卵化之輩”!
甚至最後連他自己都信了這番鬼話。
那座名爲“偏見”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讓他始終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曾無數次在心中埋怨老天,爲什麼自己生來就是妖族?爲什麼不能是人?他拼命想要脫離妖族身份,得道成仙,卻從未想過,這一切的根源竟是他自己心中的枷鎖。
“錯了,原來一切都錯了!”申公豹心中豁然開朗。
妖又如何?!仙又如何?!仙就是正義的嗎?他爲師兄做了那麼多年的髒活,仙與魔又有什麼區別?所謂仙魔,不過是別人強加的定義罷了!
申公豹緩緩擡頭,終於敢直視哪吒身上那一抹鮮豔的紅色,心中坦坦蕩蕩。
寧尋秋餘光瞥見這一幕,心頭欣慰,申公豹情劫未消,但他心中已經走出第一步,便有機會走上證道之路。
寧尋秋擡手輕輕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龍角,目光溫和地看向哪吒,緩緩說道:
“我在世人眼中,也是作惡一方的妖怪。但我乃是東海之主,一心修行,居住在海底深處,那是凡人無法到達的地方。我們水族也無法長時間離開海洋。”
“可即便如此,世上的普通人只要看到我頭上的龍角,便會害怕我。”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幾分深意:“你可知爲何?”
哪吒聞言,頓時想到了自己,還有敖丙。他記得敖丙只是露出一個龍角,便被村民圍攻,明明救了人,卻被說成上岸吃人的妖怪。
他握了握拳頭,眼中憤懣,低聲道:“因爲他們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根本不在乎真相。”
寧尋秋鄭重道:“正是如此。世人總是以表象定善惡,以偏見斷是非。但你記住,真正的善惡,不在於他人的評價,而在於你的本心。”
“你若心懷正義,即便身負魔丸之力,亦可爲蒼生謀福。你若自甘墮落,即便身負靈珠,亦會爲禍世間。”
這個時代的話語只掌控在少部分人手中。
他們說你是惡,你便是惡,說你是善,你便是善!百姓愚昧無知,只知道跪下高呼王權萬歲。
寧尋秋要在封神大劫與聖人對壘,需要一羣人幫助他在萬族與天地之中傳播“青天平等思想”,搬開人心中的“大山”。
申公豹、哪吒、敖丙都是他看重的可造之材。
他盜取靈珠之事,已經牽扯整個龍族進入封神大劫,不過他本身爲“天道”,知曉天道劫數皆由人之念頭而起。
大地起兵戈,乃是人劫。商朝與周朝,僅僅只是闡教與截教互相扶持起來,爭奪天地氣運的棋子。
勝者爲天命!
而青天現在很不滿意,要改天命!
“哪吒,你可願做青天止戈使?”寧尋秋道。
“青天止戈使?”哪吒疑惑問。
“止戈爲武,天下太平。”
寧尋秋道,
“你以魔丸之力除暴安良,保護弱小,伸張正義,替天行道,久而久之,就能扭轉世間的偏見。”
“大家相信魔丸之力,並非用來製造恐懼,也就不會再害怕你,甚至會大聲呼喚你的名字。”
“你也會成爲大家心中的英雄,永世流傳。”
青天律法,齊天大聖這些名號,之所以能在諸天萬界流傳,便是那些在神佛壓迫下的凡人,經過覺悟,經過抗爭,最終走投無路之時,內心的最後一個精神寄託。
寄託那齊天大聖橫空出世,帶領他們衝破枷鎖,封鎖世間一切不公,這個揮棍掃清世間的“齊天大聖”便是繼承他們理想的“後來人”!
哪吒,雖不懂什麼大道理,但如果一生都在認真爲百姓做事,最後也會成爲類似的精神寄託。
此界三皇五帝,皆是如此而來。
“好!”
哪吒聞言,頓時眉開眼笑,拍了拍胸脯:“那太好了!小爺我雖然調皮了點,但絕對是個正義的好魔!”
“我現在就要加入做那什麼青天止戈使!”
“敖丙,以後咱們可以一起修煉、一起玩了!再也不用擔心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們了!”哪吒轉頭看向敖丙,笑嘻嘻地說道。
他因爲魔丸的身份,三年來受盡白眼與歧視,心中積壓了太多的委屈與孤獨。
這一刻,他終於找到了“同類”。
這些人中有他最好的朋友敖丙,又能與不帶任何偏見看他的老龍王,而且他們都是修仙之人,也無需擔心自己這一身神力傷到他們,以後豈不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當真是十全十美!哪吒心裡美滋滋。
“吒兒,不得胡鬧!!”
李靖頓時一驚,連忙出聲制止。
哪吒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爹,您就別管我了,老龍王都不介意呢!”
李靖眉頭緊皺,道:“你是太乙仙長之徒,是闡教正宗,以後登天封神,怎能加入妖族……”
“哼!”
挽著寧尋秋胳膊的敖閏微微皺眉,冷哼一聲,打斷了李靖的話。她的目光冷冷掃過李靖,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
“什麼闡教正宗!不過是些自以爲是的虛僞傢伙罷了。哪吒加入妖族又如何?難道就不能成仙?我大哥可是東海龍王,天庭正神!”
她頓了頓,目光如刀,直逼李靖:“總兵大人,我倒是問你一句,我大哥是仙,是魔,還是……妖?”
李靖臉色微微一白。
龍王位格,只在人王之下,他們這些總兵,甚至闡教、截教聖人大教的二代弟子,見了東海龍王當面,都得尊稱一句龍王。
自然是仙!
然而,東海龍族的形象在人族之中早就被打上“妖”族的標籤。人族一旦見了異於常人的龍角鱗片,便會驚慌失措大喊“妖怪”。
李靖心中雖認爲敖丙心地善良,但那不過是受到“靈珠”的影響,龍族深處的獸性依舊令他心存疑慮。
李靖承認妖族是有好的,但其中九成是壞的,人族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要麼遠離妖族,要麼斬妖除魔!
李靖望向遠處哇哇大叫的海底妖族,耳邊傳來陳塘關百姓的驚慌,他最多能夠容忍小妖在陳塘關生活,但決不允許東海龍王待在陳塘關……
歸根究底,還是東海龍王實力太強,一旦發狂,他沒有遏止手段,他不想,也不敢讓家人與陳塘關的百姓置身於此等危險地步。
牧民絕不敢把羊交給狼。
太乙真人見狀,連忙上前打圓場,語氣嚴肅:
“哪吒畢竟是人族,怎麼能加入妖族?再說,你們妖族都是茹毛飲血的,哪吒這娃兒受不住,以我之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在場不止申公豹心中有一座“大山”,而是在場所有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形成了一座名爲世俗的大山。這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也讓他們難以跳出固有的偏見。
西海龍王·敖閏默默取出留影海螺,輕輕一捏,海螺中便傳出了太乙真人那略帶傲慢的聲音。
敖閏冷冷道:
“死胖子,妖族是吧?我要去女媧娘娘那裡告狀!不知道你師尊原始天尊護不護得住你?”
龍族背後的靠山,正是女媧娘娘。
除了風雨雷電化形的先天生靈與神聖,嚴格意義上,萬物有靈衆生都是女媧娘娘見世間荒蕪,一片寂靜,才親手創造的子嗣。
人是最後一位,結合了萬靈優勢,也是女媧娘娘最小的一位子嗣。
太乙真人聞言,臉色驟變,額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訕訕一笑,連忙擡手狠狠扇了自己兩記耳光,語氣中帶著幾分惶恐:
“怎敢勞煩女媧娘娘,貧道知錯了……”
敖閏冷冷地看著太乙真人:
“太乙,你身爲闡教門人,卻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種族之分,不過是世俗之見。真正的修行者,豈會被這些表象所束縛?”
她對人族本身並無偏見,但對虛僞的天庭與名門正宗卻怨氣深重。
人族與龍族本無利益之爭,龍族世代居住在深海之地,水族尋常也不會上岸,而人族普通人在水中難以生存。龍族富有四海,對岸上那一點點地盤也毫無興趣。
雙方本無交際,自然也無矛盾。
然而,水族卻被天庭與闡教正宗的修行者扣上“食人惡妖”的帽子,隨意打殺。一旦水族反抗,便有成羣結隊的修士前來鎮壓,不少水族族羣被一掃而空。
龍族不僅不得反抗,還得低頭認錯,甚至被迫讓出三海之地給人族。
當真是欺人太甚。
太乙真人不敢反駁,低頭不語,眼角餘光悄悄瞥向一旁的寧尋秋,見對方神色平和如水,心中卻愈發忐忑不安。
從古至今,不知多少歲月,證道大羅金仙的神聖也不過三千之數,而上古一場天地浩劫過後,如今尚存的大神通者已不足五十。
除了師尊原始天尊親自出手,闡教之內無人能奈何眼前這位東海龍王。
他意識到,哪吒恐怕是保不住了。靈珠與魔丸皆已落入東海龍族之手,而東海龍王更是直言要“改變這錯誤的世道”。
這等人物言出行,行必果……
若龍王說自己是對的,那麼錯的又是誰?答案不言而喻。
太乙真人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不知這東海龍王橫空出世,會掀起何等風雨,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闖下了彌天大禍。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轉而嚴肅地對哪吒說道:“既然如此,哪吒你可跟隨龍王大人一同修行,但切記不可胡鬧,需謹守本心。”
哪吒聞言,抱拳彎腰,動作乾脆利落,朗聲道:“師父放心,小爺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說完,他直起身子,目光轉向站在寧尋秋身旁神色嚴肅的敖丙,咧嘴一笑:
“敖丙,我們走,去你家坐坐客!我還沒見識過龍宮是啥樣子呢,是不是金碧輝煌,到處都是寶貝?”
敖丙臉色微變,“龍宮沒什麼好看的,我帶你去見識一下海底景色吧。”
李靖聞言,神色一滯,正想再說什麼,卻被殷夫人輕輕拉住。殷夫人低聲道:“吒兒難得這麼開心,就隨他去吧。”
她望向寧尋秋,微微一笑:“龍王大人,吒兒就拜託您照顧了。只是我兒尚且年幼……”
寧尋秋微微頷首:“夫人放心,我自會悉心教導。”
他略一沉吟,讓敖閏取出一個“海螺”交給殷夫人,
“殷夫人,你若是想念孩子了,只需在海邊吹響這海螺,我就會知曉,屆時,我會讓小妹以裂空爪將哪吒送回來與你們團聚。”
哪吒一臉驚奇,“龍王身上果然全是寶貝。”
殷夫人接過海螺,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西海龍王·敖閏,心中不禁回想起不久前申公豹施展“空間裂縫”,一舉將百萬海底妖族傳送至陳塘關的場景,送一個哪吒輕而易舉。
她感激道:
“多謝龍王。”
寧尋秋擺了擺手,轉頭望向遠處哇哇亂叫的海底妖族,道:“這些海妖我已經叮囑過,並不會傷人。還請總兵大人向陳塘關百姓解釋一番,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李靖聞言,鄭重地拱手道:“龍王放心,我會妥善處理此事。”
寧尋秋點了點頭,擡手喚道:“小妹。”
嘩啦!
敖閏擡起爪子,輕輕一劃,空氣中頓時出現一道空間裂痕。裂痕對面,一根根柱石巍然矗立,柱上盤踞著一頭威嚴的真龍,正是“東海龍宮”。
寧尋秋轉身,帶著敖閏與申公豹、敖丙步入其中。
哪吒想到什麼,猛然回頭揮了揮手,大聲道:“爹,娘,師父,你們放心吧!小爺我一定會闖出一番名堂來!”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衝進東海龍宮,身影消失在空間裂痕之中。
空間裂痕漸漸關閉。
太乙真人、李靖、殷夫人站在原地,神情複雜。
太乙真人一臉嚴肅,拱手道:
“李總兵,殷夫人,此事非同小可,我得立即回去稟報師兄們,商議對策。”
……